第20節
看見李莞,馮掌柜就迎上前生生跪下,一邊磕頭一邊說: “小人謝姑娘救命之恩,收容之恩,再造之恩,今生今世,肝腦涂地,供姑娘差遣?!?/br> 李莞讓阿成把人扶起來,請馮掌柜入座。 馮掌柜抬起袖口掖了掖眼角,感觸頗深道:“姑娘仁義,實乃馮某平生僅見,馮某何德何能,竟連累姑娘至此?!?/br> 馮振才得知李莞為他做的一切后,震驚又悔恨,起初見她年少可欺,又氣李家對他無情無義,故存心欺騙,沒想到這孩子以德報怨,寬大的胸襟使他慚愧不已。 “我沒什么,馮掌柜不必放在心上。說句實話,我原就是打定主意想讓你做我店鋪的總掌柜,替我cao持鋪子,救你也是鋌而走險,憑我一人之力,肯定做不到,還得感謝長風鏢局的諸位英雄好漢?!?/br> 事情的經過馮掌柜早已知曉,對她獨闖長風鏢局的事情也有所耳聞。 “好了好了,現在既然沒事了,譚家被官府抄了家,也不可能再來找你的麻煩,咱們現在最關鍵的就是商量商量該怎樣把那些快要關門的店鋪重新盤活起來。說句不怕馮掌柜笑話的話,別看我是府里的姑娘,其實情況并不太好?!?/br> 馮掌柜認真聆聽李莞之言,對她說的‘在府里情況不太好’的原因,也是知曉。 一個喪母嫡女,攤上一個不問世事的醉鬼父親,前有繼母,后有弟妹,她夾在中間,身份確實尷尬,所以這孩子才如此早慧,比一般同齡孩子更有勇氣。 “姑娘的處境,馮某略知一二。請姑娘放心,從前我雖混賬,騙過姑娘,但就憑姑娘對我的救命之恩,馮某敢保證,定會竭盡全力為姑娘效力,絕不辜負姑娘?!?/br> 李莞等的就是馮振才這句話,為了他這句‘盡力’,李莞也算是費盡了心思。 “馮掌柜既然這么說了,那我也就不和您客氣了。我是這么想的,咱們店鋪若是按照從前的那一套經營,有馮掌柜在,我并不擔心,只是咱們那些鋪子就算做的好,那也是在大興府好,可整個大興府又能有多大?我前兩天去了趟京城,逛了逛京城大街小巷的商鋪,覺得有些生意很是不錯,馮掌柜可愿聽我說一耳?” “姑娘請說?!?/br> 馮振才目不轉睛的看著李莞,心頭有種小興奮冉冉升起,李莞雖然才說了一點,可這一點已經說到了馮掌柜的心坎兒上,驚訝這小姑娘的敏銳。 “京城里賣的東西比大興府賣的東西品種要全的多,要多的多,就拿我曾經在大興府看到的一種香云紗,大興府只有紅色一種,我一直以為這種香云紗就只有這種顏色,可是人家京城的鋪子里卻是粉、紅,白、黃、藍各種顏色都有,你說,同樣是買東西花錢,你更愿意去品種齊全的店里買,還是愿意在品種不全的店里買呢?” 李莞用一種香云紗打比方,馮振才立刻就明白了,說道: “那些絲綢貢緞什么的,都是從江南來的,江南水鄉多有養蠶制絲法,咱們北方做不到,所以北方的絲綢永遠沒有南方的品種多,現在北方市面上賣的那些,大部分都是從江南運過來的?!?/br> “沒錯,從江南運過來。不僅僅是絲綢,我記得南方的茶葉,酒,還有珍珠,全都是好東西,咱們如果能把這些關節打通的話,定能比傳統店鋪多賺一些的?!?/br> “姑娘的想法很好,實施起來確實要費一番功夫,只不過在那些利益面前,費多少工夫,都是值得的。如今的商鋪經營與幾年前相比已經發生變化,傳統店鋪之間互相競價,已經使物品的利潤降了又降,很不好做,但價格又不能再回升,因為你賣的東西,別家店鋪也有,從你這里買不到,客人自然會去別家?!?/br> “所以咱們就得多賣一些別的商鋪沒有的東西,這樣客人們無從選擇,那價格還不都是由著咱們來定?所謂物以稀為貴,便是這個道理?!?/br> 李莞早就想這么干了,她既然重生回來,那勢必要做點事,只可惜,她如今才十三歲,很多事情都不能由她出面去干,李莞需要一個有能力的,可以獨當一面替她奔走的人,這個時候馮振才出現了,李莞一下子就認定了他,就算被騙,也要把他給救出來,她要讓讓馮振才欠她一個怎么還都還不了的恩情,這樣他才會定下心來替她做事,成為李莞忠實的左膀右臂。 況且馮振才從李家店鋪離開以后,并沒有離開商業圈子,他想到了用自己所長,給各家商號做黑賬的方法維持生計,這個求生的方法聽起來雖然很不入流,上不得臺面,但是這也讓馮振才比別人多了一項優勢,那就是他做黑賬這么多年,對各種店鋪的經營方式,銷售渠道,進貨來源,以及各種收入都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如果不是做黑賬,一個普通的掌柜,又怎么可能得到各家店鋪毫無隱瞞的第一手資料呢? 所以,別看馮振才被逐出李家以后過得很不好,誰都瞧不上,其實他身上有著其他掌柜學都學不來的經驗,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馮振才對商業細賬透熟于胸,有這樣一個人在手邊幫忙,只要他盡心盡力,不生二心,那李莞可以說今后都能高枕無憂,等著收錢了。 這也就是李莞為什么寧愿拼的名聲不要,擔個魯莽沖動之名,也要堅持親自出馬,營救馮振才。 李莞是在賭,和命運賭。如今看來,這場賭她已經贏了一半。 馮振才受了她這么大的恩惠,只要他還稍有良心,今后定會竭盡所能輔佐李莞成就她心目中的行商夢。 第31章 “姑娘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 沒想到我參悟了這么多年的事情,自以為無人知曉,卻被姑娘這般輕松一語道破, 慚愧啊?!瘪T振才這段時間在想鋪子的出路,來這里之前,還在腦子里排練該怎么才能說服李莞放棄傳統店鋪的開設方法, 走這條路呢。 李莞有些汗顏, 事實上馮掌柜在行商上確實有奇才,因為李莞說出這些道理, 那是因為她切身經歷過,也看別人cao作成功過,所以才這么有底氣的說,但馮掌柜卻是憑的自己, 高下立判。 “但是,咱們理想是好的, 要走這條路卻也不是那么簡單, 首先一個運輸問題, 由南至北, 道路偏遠,一路上山高水長,途中情況變化萬千, 咱們如何保證貨物平安運到呢?走鏢局固然是條出路,可這樣一來,每批貨物的成本便會增加不少, 這樣一來,將會大大削減咱們貨物的利潤?!?/br> 馮振才把擔心說出來,這個難處,李莞也想到過,腦中那個想法越來越清晰,斟酌片刻后,對馮振才說道: “倒不如,咱們自組鏢隊?” 馮振才眼前一亮:“自組?”站起身來踱兩步,馮振才嘆息:“談何容易。就拿整個大興來說吧,姑娘知道的鏢局有多少家?一共八家,這八家里,就屬計鏢頭的長風鏢局失鏢最少,姑娘可知道是為什么嗎?” 李莞搖頭,靜靜聽著。 “那是因為長風鏢局的鏢師身手好,計鏢頭在江湖上有響當當的名號,黑白兩道通吃,普通小賊根本不敢惹長風鏢局的鏢,縱然遇上狠手,但能在計鏢頭手里把鏢搶走的還真沒幾個?!瘪T振才邊說邊覺得李莞的想法雖好,但卻難以實施:“所以說,這個道理姑娘明白嗎?自組鏢隊容易,可要保證不失鏢卻很難,因為咱們根本請不到像計鏢頭那樣好身手的鏢師,一個尚且困難,更別說是一群了?!?/br> 李莞垂下目光沉吟片刻,果敢說道: “馮掌柜聽說過京城衍力街嗎?” “衍力街?便是那賣奴場所?”馮振才心上一驚,驀地睜大雙眼:“姑娘是想……” “每年官府都會有犯罪的人,這些人里,有的是自己犯罪,有的是受主家連累的護衛,那些人既然能當護衛,定然手底下有點功夫。咱們若能從那些人里挑一支鏢隊,您覺得……如何?” 李莞的話說的馮振才心上砰砰跳,因為太大膽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馮振才訕笑: “姑娘,那些人可不好駕馭。一來賣的銀錢比一般奴仆要多幾十倍,二來這種身負武功淪落為奴之人,心氣兒上必然不服,也有那些膽大的老板敢用,但是每年也能聽到一些奴大欺主的事情,就好比去年真定府就出了一起罪奴把主家一家三十幾口全都殺掉,奪銀子逃亡的事情。咱們能用的了這些人嗎?” 李莞腦中想起那日在街上看見的兇狠漢子,看他肩上戴著兩套枷鎖,腳鏈比旁人還要粗幾分,想來是十分讓官差忌憚的人物。 李莞若有所思的回了一句: “能不能用,試過才知道。咱們駕馭不了,那就挑個最有能耐的回來駕馭。你過來,我與你說……” 李莞在馮掌柜耳旁將自己的想法,和那天在京城大街上所見都說與馮掌柜聽,讓他無論如何自己跑一趟京城,并且今日回去之后就著手安排,不管怎么樣,事情想到了就要做,只放在腦中盤算的話,永遠都不可能做成。 “按我說的去做,找到我說的那人,打聽清楚情況以后再出價,千萬別硬來,不管再厲害的高手,他總是有軟肋的,你在旁邊多觀察觀察,觀察到他的軟肋之后,再下手不遲?!?/br> 李莞那天在街上就萌生了這個念頭,本來打算親自去看一眼的,沒想到半路遇到陸睿,憑白錯失了機會,但錯失機會并不代表李莞想放棄,再說如今有馮掌柜替她奔走,可比她一個人單打獨斗要好太多太多了。 馮掌柜見李莞堅持如此,雖然心中有些擔憂,但還是愿意為李莞跑這一回。畢竟在沒有跟姑娘談話之前,馮掌柜覺得李莞最多是個仁義的好東家,談過話之后才知道,這小姑娘不簡單,至少她做事并不是只看眼前利益,懂的長遠考慮,并且想法新奇大膽,馮振才自覺不是個開疆拓土的將才,但做一個聽從主帥吩咐,會審時度勢的士兵還是可以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是將軍手底下最好的先鋒。 姑娘對他不僅有恩情,還有盛情。馮振才當狗腿子黑帳房的這些年,從來沒有受到過尊重,哪怕他替那些老板們抹平再多的帳,為他們創造了再多利益,可在他們眼中,他馮振才不過就是個唯利是圖的黑帳房,養不熟的一條狗。 可姑娘卻是不同,不僅以性命相托,還對他禮遇有嘉,讓馮振才重新嘗到被人尊重的滋味,撇開恩情不談,沖這份知遇之恩,他便打定主意,一定要為姑娘當好先鋒戰士。 馮掌柜得了命令之后,只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干勁滿滿,走出李家時,腳底生風,像是蔫兒了很久的菜,突然就精神起來。 李莞把阿成喊來,交給阿成五百兩銀子,讓他收拾行裝馬上出發,前往榆林街跟馮掌柜匯合,馮掌柜如今剛接管,手底下能用的人和錢都沒有很多,讓阿成過去幫襯著些。 傍晚時分,李莞又去了一次銘心院,問張平和趙達,她早上走了之后,李崇有沒有出房門,兩人攤手搖頭: “沒有出房門。中午飯都是放在門口,過會兒老爺自己拿進去的?!?/br> 李莞稍稍放心;“哦,他還知道自己拿飯吃??梢娛乔逍训?。那他在房里干什么呀?還在寫字嗎?” “不寫了?!睆埰缴艘粡埡┖竦哪?。 “老爺開始收拾書架上的書了。把書架上那些多少年都不看的書全都給搬到了地上,一本一本的歸類?!?/br> “搬書?”李莞驚訝極了。 趙達在廊下對李莞招手,李莞提著裙擺過去,趙達讓李莞站在那處可以看見房間里情況的窗臺后向里觀望,果真看到房間里一道忙碌的身影,李崇神情特別認真,一手拿著寫滿字的紙,一手翻找著書籍,對外面的動靜完全沒有反應。 這樣認真的李崇,李莞可從來沒有看見過。自小見慣李崇醉醺醺的混賬樣子,再看他一本正經翻書,感覺實在違和,就好像一個地痞突然要轉行當先生那般。 李莞在窗邊看了好一會兒才離開,盡管不知道李崇在干什么,但她和老夫人寧氏的想法都一樣,只要李崇不出門喝酒,把自己喝的爛醉如泥回來,至于他在府里,自然是隨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 一夜無話。 李莞被禁足這些天以來,心里一直記掛著外面店鋪的事情,直到昨天跟馮掌柜詳談一番后,懸在心里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下一半,所以當天夜里連睡覺都香甜許多,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還是王嬤嬤進來喊她,李莞才從睡夢中醒來。 屋里陽光明媚,王嬤嬤親自給李莞打了熱水進來,陽光下,王嬤嬤身上好像有光,看的特別柔和,李莞笑瞇瞇的問: “嬤嬤今兒好像心情很好嘛?!?/br> 平日李莞要睡了懶覺,王嬤嬤雖然不會說她,卻也不可能像今天這樣高興啊。 王嬤嬤把熱水放到水盆架子上,熱水氤氳成水氣,給下床的李莞肩上披上一件外衫,才把潔牙粉遞過去給她,李莞潔牙的時候,王嬤嬤從旁說道: “銘心院已經很多年沒有買過筆墨紙硯了。今兒我在外面遇見張平,他手里抱著好些紙筆,說全都是送到八爺屋里去的?!?/br> 王嬤嬤伺候李莞,但是李莞母親身邊的人,李崇醉生夢死,她看在眼里也很著急,這不,李崇只是讓人去買了文房四寶而已,就讓王嬤嬤一早上高興起來了。 李崇真要奮發了? 可這跟李莞記憶中的年份好像不太一樣啊。記憶中,李崇是在蘇姨娘進門之后,李莞十五歲那年開始奮發的,也像是如今這般,突如其來的奮發,當時李家好些人都議論過李崇突然奮發的原因,最終歸咎到蘇姨娘身上,因為李崇身邊除了比往年多了個蘇姨娘之外,其他并沒有任何變化。 那現在呢? 蘇姨娘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里待著,完全沒有露過面,李崇突然奮的哪門子發? 李莞帶著疑惑往銘心院去,老遠就看見銘心院外站著幾個護院,以前的銘心院從來沒有設過守門護衛,都是誰想來就來,誰想走就走的。 李莞想進院子,卻被兩個魁梧的護院攔?。?/br> “四姑娘止步。八爺說了,從今往后沒有他的吩咐,誰也不能隨意進出銘心院半步?!?/br> 李莞指著自己的鼻頭:“你去通傳一聲,是我啊?!?/br> 說完這話,李莞眼角余光瞥見崔氏自樹下走來,身后下人手里拿著個托盤,托盤上放著幾件折疊好的衣裳。 崔氏看見銘心院外的陣仗,笑問道:“這是做什么?莫不是連我都不能進吧?” 護院一視同仁,六親不認:“八爺說了,就是老太爺老夫人來,也不能進?!?/br> 李崇在搞什么???李莞心道。 第32章 李莞往崔氏看去, 只見崔氏的目光中帶些意味不明的探究,轉瞬即逝,恢復從容: “既然是爺吩咐的, 那便照做吧。院子里還有誰伺候?得安排幾個靈活的在爺身邊?!?/br> “夫人放心,爺身邊伺候的是張平和趙達,他們平日里伺候慣了, 至于院里其他人, 一大早都被爺指使走了?!?/br> 崔氏蹙眉:“這么說,院里就只有張平和趙達?” “是?!?/br> 李莞不知道李崇在搞些什么小動作, 留下也是白搭,不如聽之任之,反正只要他在家里,不出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就成, 寧氏哪里也好交代。 轉身對崔氏躬身:“夫人,若是沒什么事的話, 我也回去了?!?/br> 崔氏對李莞素來不在意, 聞言頷首。 李莞離開的時候, 崔氏還站在銘心院外。 *** 李崇戒酒的消息很快在府里傳開, 其中最高興的當屬老夫人寧氏,連帶對李莞的態度都發生了極大的轉變,這讓李莞覺得委實有點汗顏, 畢竟自己什么都沒干。 大半個月后,馮掌柜給李莞帶回來一個好消息,他和阿成在京城逗留十多日, 終于辦成了李莞所想的事情,李莞在前院花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