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這無疑讓原本就十分心煩的宣帝越發焦躁,而西北的軍備與防務又是積年難解的復雜問題,閣臣之間的立場都有不同,朝臣開始議論之后更是迅速提出好幾種不同的意見。 附和太子認為應當進一步肅清整頓的當然有,但是認為此時此事不宜cao之過急的也不少,還夾雜著相對居中、但又或向左或向右稍微偏一二分的臣子亦是有的。 再這樣大的分歧當中,想要為西北之事做出決策便更是難上加難,哪怕宣帝已經選定了文安侯荀南衡去整頓西北的軍務,有關到底何時啟程,以及隨從人員的安排,從中書省所發出的旨意與權力,到底要對西北肅清整頓到什么樣的地步等等細節,還是爭執不休。 而與此同時,廷議之外傳揚滿天的,自然還是吳王魏王之事衍生開來的后宮以及王府之中的女眷消息。 俞菱心已經算是交際走動不算太多的,尤其是如今安哥兒還才兩個月多,她全心照料兒子,更少出門,卻也仍舊不斷地聽到各種各樣的消息與流言。 首當其沖的自然是宮里的,吳王魏王出了這樣大的丑事,宣帝在給兩個兒子分封封地的時候雖然沒有提出任何理由,但只看一個在大盛最東南,一個在最西北,都能看出宣帝有多么不想再見到這兩個兒子,同時也不愿意讓他們二人再彼此相見。 按照歷代的慣例,若是在沒有罪責、只是皇子成年,分封封地離宮離京的情況下,往往為了皇子的體面,都會給其生母晉位或者嘉賞,也算是對母子分別的一種安撫。 然而如今在麗妃身上,別說加封,沒有因為教子不嚴而明旨降罪追究就已經是宣帝念舊了。 而與麗妃這邊的不出預料的變故相比,更熱鬧的當然還是吳王與魏王各自的王府妃妾。 要知道,將衣衫不整,甚至面色潮紅、滿身痕跡的兩位皇子從露華殿里架出來的一刻,身為正妃的齊珮和文若瓊當時是在場的。 所以當這件事成為整個京城,甚至全天下的驚奇笑柄之時,比長春宮麗妃更加哭天抹淚生無可戀的,還是吳王府與魏王府。 兩位正妃幾乎是從宮里出來的當晚就病倒了,文若瓊實在是太弱,見到這樣天打雷劈的大事根本撐不住,而等到后來宗景司徹查魏王行動、對魏王府進行搜檢的過程里,驚怒羞憤等等交疊一處,文若瓊便連連咳血,竟似有些要一病不起的樣子。 而齊珮則是胎氣驚動,她原本就是四個月的身孕,雖說還算穩當,可這事情也是太嚴重了,任誰忽然親眼見到自己丈夫這樣都扛不住,從宮里出來剛上馬車就見了紅,雖然緊急傳了太醫是暫時保住了,但也同樣需要整日臥床休息,亦是以淚洗面。 偏偏這個時候宣帝的旨意又是令兩個皇子各自攜帶家眷,前往封地,不許回京。于是眾人幾乎都有那么一瞬的錯覺,就像是時光倒流到了當初選秀宴剛結束的那個時刻,當時所有的官女要面對的難題是,要不要嫁給皇子,成為諸多側室中的一個。 而眼前的問題則變成了,要不要繼續跟著自家這位不知道是否真心喜歡女人的王爺被流放到西北或東南,無旨終身不得回京。 此時兩位皇子已經被送回了各自的府中調養,以及預備各自的行程。兄弟二人身上尷尬的撕裂與創傷在太醫們戰戰兢兢的診治下已經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彼此之間的關系卻根本無法修復,甚至哪怕只是跟自己身邊隨從問一聲,二殿下或者三殿下府里如何,對方縱然是恭敬回話,吳王和魏王也都能感受到巨大的冤屈、憤怒與無奈,簡直恨不得要仰天長嘯:“我對我兄弟沒什么別的想法!” 然而隨從的心里卻也有暗暗的想頭:“您可能沒有,對方未必吧……” 第196章 家學淵源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 越是不便明說, 就越是無從解釋, 同時也會讓事情后續的變化越發微妙難測。 這個道理, 不只是吳王魏王當真是“切身”體會到了,還有荀家的眾人,其實也同樣是或多或少地受限其中。 一方面是荀二老爺一家,先前百般懼怕與回避的分家問題到了這個時候終于被正式提出, 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重病在床, 到現在神智都還不算太清楚的荀老太太也終于不再能成為荀家二房的護身符。 九月初五, 文安侯荀南衡幾乎是在與二房完全沒有提前多說一個字的情況下,就直接請來了三位族中耆老,又請了晏司馬、謝將軍等好友為證, 全無商議之意, 直接當面提出分家分居。 祖產之中除去祖宅與祭田,其他財產平分對半, 至于荀老太太自己從柳州帶來的嫁妝, 荀南衡也大方表示可以在老太太百年之后全數交給二房, 而二房只要做到兩件事,就可以拿著這些財產,平安富貴的度過后半輩子。 第一,二房全家即刻離京, 去原先就置辦過宅邸的柳州居住, 不許離開柳州, 更不許回到京中。 第二,在中秋之前才開始喜愛詩詞歌賦、常常向荀瀅請教,中秋宮宴上又得到瑞陽郡主青眼的三姑娘荀湘,直接到京郊家廟落發出家,終身青燈古佛,為如今重病不起的荀老太太祈福,也算一段賢孝佳話。 幾乎就是荀南衡的話剛說完,早就臉色慘白,消瘦至極的荀湘直接就昏了過去,而二房眾人也是戰戰兢兢地應了,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晏司馬與謝將軍等人都是耳聰目明,早知內情的,甚至會覺得荀南衡拖到如今才分家已經是很有耐性了。而荀家的幾位族中長輩有些其實并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主要是不知荀湘為何要出家,以及荀家二房為何完全沒有任何抗辯的意思。 但既然文安侯府的這對兄弟本人并沒有說什么,這件分家之事還是迅速的落定了。 所以到了九月初七,荀老太太在小郗太醫的回春妙手搶救之下,神志恢復了幾分之后,頭一件聽說的,便是二房眾人已然連夜分家離京,在荀南衡親點的護衛“保護”之下,遷居柳州。 至于在荀滟身死、齊珮出閣之后唯一還能在荀老太太身邊貼心奉承、承歡膝下的荀湘,更是在分家之事敲定之后,就當場由荀澈親自動手,剪斷了三千煩惱絲,鋒銳銀亮的剪刀在她戰兢恐懼的眼前晃了又晃,荀湘最終居然害怕到腿軟外加失禁,為她身為文安侯府小姐的塵俗生活留下了最后一筆很不優雅的結尾。 這整個過程由伶牙俐齒的小丫鬟繪聲繪色地給荀老太太講解了一回,還補上了荀湘到了家廟清修之后轉天如何哭喊求饒,又如何被專門送去保護看守的女兵痛打一頓終于消停的后續,荀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渾身發抖地再次暈了過去。 小郗太醫對此非常生氣,甚至專門到晴雨軒找荀澈興師問罪:“你早說要你們家老太太中風,那何必讓我治好了再氣一回,我當初下針偏一分不就成了!如今卻又叫我來救,難道救回來再氣一回?” 荀澈難得休沐半日,正親手烹茶,見到小郗太醫進門,便親自起身,雙手奉了一盞給他,隨后才重新坐下:“若真是能全然治好,再氣一回也無妨。我一想到荀湘居然敢配合瑞陽想要斷送了瀅兒的清白與前程,便想直接取了她的性命。如今這樣,我已經是仁至義盡?!?/br> 小郗太醫卻嗤笑了一聲:“這話你只管拿去搪塞旁人,取人性命的法子有多少種。你想殺你們家三姑奶能還不就擺擺手的事情,你是根本就想讓她生受罷?” 荀澈唇角一勾,似有笑意,卻又全然冷冽:“她若是成了事,瀅兒以后過的日子還不如她現在。荀湘若真有悔過之意,過個十年八年的,我再叫人送她到柳州。那時又會如何,就看她的命了?!?/br> “你如何會叫她得手?”小郗太醫隨口笑道,不過到底也沒有將這看似毫無疑問的事情放在心上,又贊了兩句荀澈烹茶的手藝,便起身告辭而去。 而這時剛剛哄了兒子睡下的俞菱心也進了晴雨軒書房,簡單與小郗太醫見禮之后,便見荀澈面色平靜里帶著幾分慨嘆,想了想便過去坐到他對面,接了茶具,也自己動手來煮一盞白茶:“想二房的事情呢?” 荀澈搖搖頭,將小郗太醫剛才的話大致復述了一回,又嘆道:“如今我是萬萬不敢再有那樣的想法了,雖說如今太子殿下名分已定,后宮也看似消停下來,然而上輩子麗妃那些下毒刺殺的手段還沒展開,接下來又會有什么變化,實在難說?!?/br> 頓一頓,他又自覺這話似乎過于消沉了,荀澈干咳了一聲,笑了笑,伸手去按俞菱心的手腕:“還是要再放松些才好,沖茶的時候才能將茶葉展開更勻。對了,瀅兒剛才過去看安哥兒了?” 俞菱心點點頭:“恩。瀅兒過來坐了坐,她最近學著做針線,給安哥兒做了兩件小衣裳,針腳很好。就是我瞧著她心里還是掛念著齊珂,卻又說不出來?!?/br> 以前每次提到齊珂,荀澈的心情總是復雜非常,既有看著自己的寶貝meimei不知如何就一往情深的不甘愿,又有擔心二人前途的擔心憂慮,哪怕幾日前與妻子分析宮中的形勢與時局時,他都還是滿懷思慮的。 不過這一次,荀澈眼中終于有了幾分輕松之色,甚至還帶了一點點試圖掩蓋的贊許之意:“不妨事,讓她踏踏實實地看書罷,做針線也行,再等等就好?!?/br> 這話里的意思立刻讓俞菱心也有些振奮:“何出此言?你是不是跟父親提了齊珂的事情?” 荀澈一笑:“一半一半罷?!彪S即居然有些賣關子,轉而去問那茶,“我以前總記得你是喝花茶的,卻不知你也喝白茶?這手法雖然僵了些,烹出來味道卻還不錯?!?/br> 俞菱心白了他一眼:“從前你不就只教過我這一種?那些年我都不知道烹過多少回?!?/br> “為什么?”荀澈越發笑意深深,連日公務疲憊,朝政時局前朝后宮等等都壓在心頭,他也太久沒放松了一回了。 俞菱心瞧著他的眼光,也抿嘴一笑:“這問話也是有先來后到的,你先說,我再告訴你?!?/br> 荀澈多少有些沒趣,他當然知道俞菱心為什么前世里會一直烹白茶,因為他喜歡喝,俞菱心當然是為了“懷念亡夫”才一直喝,再說白了,就是“想他”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