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想想有點兒小神奇。 她隨便感想一番,邁出步子往外走,幾滴細雨忽地墜到肩上,隨之一陣太陽雨猝不及防地裹挾著周身的熱氣簌簌而下。 趕緊收回腳步,同時聽得轉角處的對話聲近了。 “謝申,我是真的喜歡你。難道這么多年你覺得我就是鬧著玩兒的么?”秦緲的尾音微顫。 江棠棠側頭和程陸對視一眼,心忖這話題可真有點兒小刺激,而他們兩個算是名副其實的聽墻角了。 “到處造謠我們在一起了就是你表達愛意的方式?”謝申聲線低沉冷然,透著股莫名的震懾力,“敬謝不敏?!?/br> 秦緲是他發小秦笠的meimei,父母離異,她從小和mama在國外生活。有一年回國謝申跟著秦笠去接機,在人頭攢動的航站樓里,就這么對哥哥的身旁人一眼陷入不可自拔。 拔了這許多年也沒拔出.來。 秦笠提起這事兒就痛心疾首,用他的話來說:“作孽喲?!?/br> 秦緲覺得很冤枉,她不過是在別人問她是不是和謝申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否認而已,哪知話傳話愣是在熟人圈兒里衍生出兩人關系的各種版本,一直傳進了謝老爺子的耳朵里。 然而這各種版本里,沒有一個是她編造的,怎么就造謠了? 一個女孩子曠日持久地單戀,表白過那么多次都被果斷打回,她也會覺得委屈。只是在那些人揣著看好戲的心態問詢的時候心思稍偏,縱容了一下自己的虛榮心,哪知道會演變成這樣。 密雨斜侵,打得她光潔的小腿濕冷,人心里那點兒孤注一擲的念頭被放大。 秦緲望著謝申高高眉骨下一雙深邃的眼睛,“我承認在這事上做得有失分寸,但我是因為什么你比誰都清楚。這么多年了,謝申,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她稍作停頓,暗吸一口氣,“回應我一點點么……” 謝申眉心微皺,沉默半晌,緩聲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有呼有應。秦緲,謝謝你的欣賞,但這事兒我早就跟你表過態,你真的別再浪費心思?!?/br> 這話說得決絕,還把人家的深切情感偷換概念成輕描淡寫的欣賞,真是不留一點兒念想給對方。 程陸手肘蹭江棠棠,“手機沒電了,你的借我用下?!?/br> 她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遞過去,見他打開備忘錄打字,用氣音問:“干嘛呢?” 程陸頭也沒抬小聲回:“摘一下好詞好句。這哥們兒一看就沒少拒絕人,我摘錄一下他的話,要是以后碰上死纏爛打的,能派上用場?!庇浲晏ь^,“哎,我說你這是什么眼神?” “反正不是覺得你這輩子都可能用不到的眼神?!?/br> “江棠棠,能不能對你的長輩表現出應有的尊重?” “如果你的智商能和輩分能成正比的話?!?/br> “……和你說一回話我起碼減壽五十年?!?/br> “你是怎么確定自己還有五十年壽命可以減的?” 程陸氣的,“就地絕交吧江棠棠,我沒有你這樣的侄女!” 情緒聯動肌rou組織,手一抖,把她剛買的新手機砸到地上,直直下落,鋼化膜瞬間震出裂紋。 緊接著那頭傳來一聲質問,“誰在那里?” 作者有話要說: 第2章 出聲問話的是秦緲。這樣的場面本來就夠尷尬,倏地聽到那頭出的動靜,想到還可能被別人聽了全程去,心情一下更是說不出的怪異。 這陣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雨勢驟停之下她的聲音格外清晰。 程陸原本正準備俯身去撿手機,卻聽得這聲質問之后那頭腳步聲已近。 北大門這兒劈一道偏門,進不去集團一樓的電子門禁,只連著自動快遞柜的收件室。 于是,江棠棠就眼見她舅默默途經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退進了偏門里…… 這樣的人吧,放古代戰場,絕對是第一個倒戈跑路的。 她對程陸的叛逃行為始料未及,反應兩秒,那頭的兩個人已經在自己面前站定。 女孩兒是個條順的小美女,一身明黃亮眼,眼底鼻尖微紅,襯得氣質楚楚。站她身旁的男人眉目深刻沉靜,身型利落,西褲褲線筆直熨帖,不見一絲褶皺。 江棠棠這一眼瞧得全面,余光又順著那條嚴于律己的褲線,瞄到那二人腳中間橫躺的手機。 謝申先注意到腳下的東西,支離破碎的手機屏幕熒著光,停留在備忘錄的界面。 他俯身拾起,貼膜裂出數道交錯細紋,但不影響閱讀效果。上面記錄的都是他剛才對秦緲說的話,字字不落的—— 抓個現行。 “這手機是你的?”他問。聲調平,沒染任何情緒。 但搭配他那一身凌厲氣場,這話一入江棠棠耳朵就有了質問的意味。 “……”是,也不是。 她在背鍋的邊緣徘徊,隱在墨鏡后的杏眼翻了個白,腦內已經把程陸那狗賊五馬分尸,又思起老黃歷上的“今日不宜出行”,看來老祖宗的智慧還是不可輕視。 江棠棠平生最怕尷尬場面,雨后空氣濕熱,惹得思緒膠著,先胡亂否認,“不是,是我朋友掉的?!鳖D了頓,為了徹底撇清自己不被追究,也不知打哪冒出的傻吊靈感,指指鼻上墨鏡:“我眼睛看不見,用盲人機?!?/br> 秦緲登時松口氣。 她從大三開始經營一個微博賬號,得益于家里經營畫廊的便利,分享一些美術與相關藝術的內容以及展覽介紹,語言深入淺出加上本人形象清麗,幾年下來累積不少粉。 雖說沒到紅得發紫的程度,但大小算個名人,萬一被人聽到剛才的對話還認出人,實在不是什么好事。 這頭謝申手里江棠棠的手機屏幕暗下。他動了動手的角度,再次亮屏時變成了桌面壁紙。 一張照片——眼前的這個女人坐在擺滿相機的柜臺后對著鏡頭展顏,一雙杏眸神采奕奕。相片顆粒感明顯,像是膠卷掃的,右下角還有拍攝時間,前天下午3點26分。 也不知是怎樣一場事故,能讓她在三天內火速失明。 照片里江棠棠穿的t恤寬松,堪堪露出鎖骨。左邊的凹窩里,一枚一元硬幣大小的淺紅色圓形胎記像投在碟底的小莓果。 說是圓形,邊緣又有那么點兒不規則,看上去很特別。 謝申記起第一次見到這塊胎記的時候,大概只有五毛錢硬幣那么大。 她的墨鏡快擋住半張臉,現下對比照片,五官和小時候比倒沒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是都像那塊胎記一樣長開了而已。 是江家那小孩兒吧??礃幼右膊挥浀米约毫?,要不是那塊胎記獨特,他也認不出來她。 “你朋友呢?” “剛才還在呢,這會兒不知跑哪兒去了。你有看見么?個子挺高一個男的?!?/br> “沒有?!?/br> “噢……”江棠棠故作沉思片刻,“那麻煩你把手機給我吧,我去找找他?!?/br> 謝申將手機朝她遞來,“拿好?!?/br> 因著這個動作,襯衫袖口微提,肌rou勻稱的小臂稍顯。腕上戴的是一塊純黑表盤機械表搭一串佛珠。 江父早些年在西藏拉薩和山南地區倒騰過一陣藏飾藏香,江棠棠耳濡目染多少認得些串珠品種。這男人手上戴的是蜜蠟,隔著些距離也能看出色澤溫潤祥和,云紋奇特,該是上乘的老坑料。 當然她這一番判斷純屬多余,看這人通身的氣派,怎么也不可能弄串次等貨戴手上。 江棠棠唇角一彎,“謝謝?!?/br> 伸手去接,卻看他那只手腕輕巧一轉,不動聲色將手機反向收了回去。 她本能地往前一傾去撈。 然后,隔著茶色鏡片,只見男人眉峰一挑,戳穿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江棠棠反應過來,想拿鐵錘錘死自己。 他放下一個小魚鉤,她就這么傻不愣登一口咬上。唉,常年和舅舅呆一塊兒,智商很是受影響的。 場面顯而易見陷入心照不宣的尷尬,那只手半空懸停,不知何去何從。 秦緲不解謝申這個動作,“怎么了?” 雖然已被識破,江棠棠用她最后的倔強跟著問:“怎么了?” 謝申瞟一眼手表。老爺子的壽宴設在夏園,離市區遠。謝母盛佩清有意把這八十正壽宴辦得隆重,從一個多月前就開始給家族旁親同行好友派發請柬,此前也再三叮囑兒子今天再忙也要早點兒到,別跟個賓客似的踩點進場,又惹老爺子責怪。 沒空再觀賞這死小孩兒的拙劣演技,也懶得和她計較備忘錄里的東西是怎么回事。在江棠棠把手往回縮的半途中他大掌一翻控住她的手背,另一只手將手機一把塞進。 “拿好吧?!?/br> 較之前一句的“拿好”,這次多了個“吧”。聽者有心,頗有放過一馬的意思。 他的掌心熾熱,熨得江棠棠手背肌膚一陣癢。 未及思索,廊下雨后的水珠滑凝到一處,聚成碩大一顆直直墜到她的后頸上。人一個激靈,緩過神來連忙又道聲謝,攥緊手機就轉身。 還沒走兩步,身后的秦緲突然喊住她,“等等?!?/br> 她心口再次一提。 秦緲此刻已平復情緒,見她年紀輕輕雙眼失明心生憐惜,“用不用扶你去里面的咖啡廳等你朋友?” “不用不用,謝謝啊?!苯奶牡牧夹亩虝簞邮?,不好意思地說:“我……照原路摸回去就行?!?/br> 謝申聞言神情依舊矜淡,輕不可聞一聲哂笑。 *** 過了馬路,站在市立美術館旁的景觀樹下,四下無人,江棠棠一把摘下墨鏡。 “程陸,過來受死!” 程陸賠笑,“對不起對不起,舅舅這不是一時緊張嘛?!?/br> 江棠棠把手機懟過去,“別和我道歉,和它說?!?/br> 程陸腆著臉接來,“寶貝兒,真不好意思,沒摔疼吧?” siri:“抱歉,我聽不懂您在說什么?!?/br> 程陸:“沒什么,聽你情緒這么穩定我就放心了?!?/br> 晚上回江棠棠外婆家吃飯,他自知理虧,把她愛吃的蟹腳都扒她碗里。 “棠棠乖,別氣了啊,女孩兒生氣容易老?!?/br> 江棠棠叼著蟹腳含糊:“今天我的膠原蛋白被你氣掉三斤呢?!?/br> “那必須再吃個雞爪補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