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部下道:“伺候的人說是失足落水,可有婢女咬定說昨晚看到有外人進來,殿下懷疑宮中混進了圖謀不軌之人,要派兵徹查,傳將軍趕緊過去?!?/br> 張桓皺眉道:“宮中出事,首要也該找御林軍罷,傳我作甚?” “御林都被遣去守衛大內了,殿下宣您帶人去別宮?!?/br> 張桓嘖了一聲。 成日就知道疑神疑鬼,一個大男人咋就這么狐性兒呢。 他將拿著的刀換個手,回頭看了眼寺廟,喚過隨從:“你先在這里看著?!?/br> 部下插嘴道:“將軍,怕是不行?!?/br> “又怎么了?” 部下不無為難地撓撓頭:“殿下說是要徹查,已經派了人去營中點兵,將軍過去之后,怕也要查檢的,怕不能少人?!?/br> 饒是張桓喜怒不形于色,臉也沉了下來:“怎么著,這是逮賊人還是防我們軍營呢?” 部下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太子您是知道的,再者您忘了,廢帝除了當今圣上,最大的仇人,可…”他翻起眼皮看了張桓一眼,“可是燕將軍父子啊?!?/br> 張桓驀地低頭看向他,眼神頓時凌厲起來,又硬生生收了回去,喚過隨從:“小李,跟我走!” 他娘的。 老三父子倆都一個在東海一個在北疆了,出了事還往他們身上扯!他算看出來了,這太子在一天,燕家怎么做都別想安生! 廢帝身亡,于朝臣而言原不是什么大事,卻生生被弄得人心惶惶,不過一兩個時辰,來寺中禮佛敬香的達官貴人都快走光了。 沈兆麟匆匆趕去別宮之前,從府中派了幾個人去接沈元歌,和宋念薇兩人出來已是午后,沈元歌邀她去府上喝杯茶,宋念薇答應了。 直到從佛寺下山都一路無事,馬車行駛了起來,沈元歌和宋念薇說著話:“我記得你喜歡喝甘醴,家里也有些…”話沒說完,她卻毫無征兆地停住了。 明明外面春和日暖,沈元歌坐在車里,卻突然感覺到一股危險的寒意,迅速朝這里逼迫了過來。 第95章 大結局(上) 沈元歌撩開車簾向外望去, 馬車正在經過一段出山去往城中的山路, 內側挨著山腳稀林,外邊是一灣灌木雜草叢生的淺溝, 除卻旁側騎馬跟著的幾個隨從, 見不到旁人。 這是一種說不上來卻又十分熟悉的恐怖預感,一切都很正常, 沈元歌卻總覺得哪里不對。 “停車?!鄙蛟杞凶≤嚪? “我們先回寺里一趟?!?/br> 宋念薇不明所以:“jiejie,怎么了?” 沈元歌臉色發白:“先回去再說…快掉頭,快些!” 車夫應了一聲,驅馬調轉車頭, 不想才轉一半, 馬車哐地震動了一下, 護在旁側的隨從栽下馬,撞在了車子上, 胸口凹進去一大塊,直接就沒了氣息。 林中嘩啦啦驚起一群飛鳥, 一撥人就這么殺了過來,馬車外響起激烈的打斗聲,又有兩個隨從直接喪了命, 車夫見狀, 嚇的魂飛魄散,急忙想往山中逃,驚慌之間卻將車輪卡在了路邊的石坑里, 動彈不得,一把長刀破風而至,頭顱直接飛了出去。 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沈元歌大駭,縱然在車中,也分辨的出來人個個身手高超,自己這邊的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宋念薇早已嚇的傻了,坐在一邊尖叫了出來,沈元歌手指發顫,立時緊緊捂住她的嘴,捉住空子低聲快速地道:“別叫,下去!”說著撩開車簾,一把將其推下了車。 外面隨從和那些人廝殺正酣,車尾又正對著路外淺溝,宋念薇跌下的身影一閃而過,直接沒進了茂密的灌木和雜草叢里,竟沒有被人發現。 沈元歌身子還沒撤回去,車簾便被刀挑了下來,沈元歌對上來人高鼻深目的兇厲面龐,心頭忽地一恍,驟然睜大了眼睛。 竟然是谷煜! 前世燕崇帶兵逼宮時,那個奉燕越樓之命來挾持她的將領! 從江東喪父醒來的又一個十一年,她再次見到了和上輩子同樣的人。 前一刻沈元歌心里還在飛速梳理應對之策,見到這張隔世的面孔,她的腦海變得一片空白,跌在了馬車里。 谷煜沒有在意她身上突然涌現出來的驚詫和恐懼,只是要完成主上的任務罷了,一把便將人捉了過來,沈元歌頸后一疼,黑暗瞬間侵占了雙目。 宋念薇順著土坡滾下去,幸而初春衣裳穿的厚,沒受什么大傷,膽戰心驚地藏身在灌叢里,大氣不敢出,直到那些人搶了車馬離開,才一瘸一拐地爬出來,路上全是打斗過的慘烈痕跡,死尸橫七豎八地躺著,她清楚地看見,其中一個人手中握著的是胡刀。 宋念薇嚇的不行,想起出事前沈元歌要掉頭回寺的舉動,死撐著膽子越過那些尸體,扶著腿上了山。 日入時分,慧岸主持帶著人去了別宮。 沈兆麟和張桓還在那里,聽見這個消息,直接就炸了,裴驍也大為意外:“主持說什么?胡人劫走了燕夫人?” 慧岸道:“貧僧細細問過那位女施主,也讓弟子前往查檢山下,來人想是在山下林中埋伏許久,對路線也十分熟悉,目的明確,便是燕夫人,至于緣由,貧僧也不得而知?!?/br> “什么胡人!分明是中山,燕越樓對弟妹…”張桓險些沖口而出,轉而罵道,“真是個瘋子!” 可都到這個份上,在場中人誰還瞧出不來?當年甄母和國公險些決裂鬧出來的那事,也是有人耳聞的,北軍營的將領皺眉道:“真是個禍水?!?/br> 話音方落,三道目光登時便銳利地掃在了他身上,只是裴驍比較隱晦,只一瞬便陰沉沉收了回去,慧岸悲憫地看了將領一眼:“將軍此言差矣,紅顏無辜,懷璧何罪?話已經帶到,貧僧告辭了?!?/br> 裴驍道:“大師慢走?!?/br> 耐著性子等他離開,張桓再也耐不住,轉身便喚:“來人,跟我出城!” 將領把臉一拉:“太子尚未吩咐,將軍未免太放肆了?!?/br> 張桓怒道:“閉嘴,若不是為著這個已經死透的廢帝,天元寺那邊怎會出事?若非守兵都被集中在了內城,賊人又怎會如此順利的混出城去?這分明就是調虎離山之計,你個蠢貨!” 將領顯然不信:“不過是個女人…”話沒說完,腹上先著了張桓一拳,痛苦地蹲了下去,張桓沉沉轉過臉,看向裴驍:“殿下救是不救?” 裴驍臉色亦陰沉至極,卻風馬牛不相及地說了一句:“你們甘寧中人,可還真是匪性未改?!?/br> 沈兆麟看出他眼底藏著的猶疑之色,努力維持住表面的平靜:“殿下三思,長姐不只是個女子,而是燕崇之妻,燕越樓也并非一心沉湎美色之徒,他對長姐是曾有過不軌的心思,可當年形勢與現在大不相同,年前七部聯兵一事,中山雖在戰中避過鋒芒,背后定然有所參與,甚至是主謀,不過借刀殺人而已,如今七部潰敗在即,五部歸降,一部被當了靶子,消極迎戰,唯有突厥尚在硬撐,中山王大計將敗,他焉能不采取措施?今日之事對方如此猖狂,毫不避諱,殿下應當知道長姐在燕將軍心中的分量,倘將軍在前線聽到消息,對戰事會產生何等影響?兩方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戰事瞬息萬變,若因此事給了他們反敗為勝的契機,后果誰能擔的起?” 裴驍面色這才慢慢變化,道:“先派兵前往可能潛出京畿的地方看看,得到消息及時回稟,別宮暫且擱置,李元,起駕回宮?!?/br> 裴驍轉身離開,沈兆麟望著他的背影,眸子微微瞇了瞇,借著夜色掩蓋住了其間陰冷。 他轉頭,和張桓交換了一下眼色。 張桓微微頷首,無視了還在地上蹲著的將領,領兵出了別宮。 然而他們還是低估了那些細作的本事,對方既然能悄無聲息地混進來,自然也有法子出去,不知勢力已經是否在官場中有所滲透,加之裴驍監國之后再各處設的層層關卡,沒能擋住暗中潛逃的賊人,自己人明里辦起公事來卻絆手絆腳,到底延誤了時機,沒能把人從境內攔住。 張桓沒日沒夜地查下來,憋了一肚子氣,就差沒親自帶兵往北打過去了。 沈兆麟去過一趟軍營,一如往常般的平靜,但張桓看的出,他只是善于埋藏心思,沒點玩弄權謀的本事,這些年如何能在陰云詭譎的朝中如魚得水。 不像燕崇,耿直太過,即便被人折斷了,截痕也是鋒芒畢露的。 “太子疑心太重,偏執入魔,扳不回來了?!鄙蛘作胂铝诉@樣一個論斷,張桓不知他有無報復之心在里面。 “這樣的人或許可以為君,守國養民,可一旦坐上龍椅,便是整個當朝之災,我們不能不防備,”沈兆麟垂目,看著碗中茶葉沉浮,不急不緩道,“他不給好人留余地,就必須有人來當這個壞人?!?/br> 張桓沒心思想別的,卻也看清了一件事,在裴驍這里,誰人功高,誰便會首當其沖,即便燕崇幫他戰退外敵,穩定了江山,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他不能讓燕崇再冒這個風險。 張桓眸色沉了片刻,略略一抿唇角:“好啊?!?/br> . . . 沈元歌睜開眼時,四周一片富麗堂皇,片刻的恍惚間,她險些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皇宮,寒毛都豎起來一片。 谷煜怕她路上惹出事來,直接粗暴地灌了好幾回迷湯,以至于被送到這里腦子還是混混沌沌的,想什么都不清楚。 前面一雙長靴靠近,沈元歌掙扎了一下,下巴便被人用指節頂了起來,她費力掀起眼簾,對上了一雙鷹鷙般的眉目。 經年未見,燕越樓相貌幾乎沒有變化,身上陰冷的威勢卻越發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他唇角勾著戲謔的笑意,眼底卻是黑沉沉的,涌動著不安和暴躁,手指劃過她臉側:“本王早說過,我喜歡的女人,就沒有得不到的?!?/br> 沈元歌心底涌上一陣惡寒和惡心,狠狠別開臉去,可近來沒日沒夜地長途顛簸讓人虛脫,她只躲開了幾寸的距離,臉便被人啪地捏住。 沈元歌不由得皺眉悶哼了一聲。 燕越樓笑了起來,又驀地將神色一收:“你說你嫁誰不好,非嫁給燕崇那個孽種,本王這些年傾注在七部上的心血全白費了,他一定要對本王趕盡殺絕,本王能怎么辦呢?忘本的東西?!?/br> 中山果然是七部主謀,沈元歌明白過來,她成了燕越樓困獸之斗的籌碼。 沈元歌忽地冷笑一聲:“不然呢,擎等著你們茍同外族瓜分大昭么?!?/br> 話甫出口,她便意識到自己沖動了。 完全是頭腦一熱,竟將不計后果的話沖口而出,沈元歌自己都沒反應過來,這其間摻雜了多少如同前世那般走向末路時絕望的成分,好容易將心底懊喪之感壓制下去時,燕越樓大力擒住她的手腕,將人往面前一帶:“成王敗寇罷了,就像現在這樣,你落到本王手里,燕崇如何也救不得,即便他在戰場上怎樣囂張,還不是做了烏龜!” 沈元歌被他老鷹捉小雞似的扣著,根本沒有反抗之力,衣襟被他扯開,鎖骨處侵上來一片涼意,奮力掙扎間聽他道:“你要死要活地做什么,本王又不是不能對你好,”他呵笑,“聽說太子也對你動過心啊,真是個妖精,怎么就這么招人喜歡呢?” 沈元歌腦子里轟的一聲,羞憤至極,身上不知從哪來了力氣,反抗間膝蓋重重一頂,正中他胯間,燕越樓痛哼一聲,蹲了下去,劇痛之下竟松了手,沈元歌奮力脫開他的鉗制,臉上濕潤潤的,伸手一摸,觸到了一臉的水痕。 沒有,從來沒人喜歡過她,這些人沒有一個把她當人看,不過把她當成一個好看的物件,予取予棄,不論前世還是現在,除了燕崇,她從來就只有他,可他現在在哪呢? 他會來的,一定會的。 沈元歌卡殼的大腦重新開始飛轉,她迅速縮到榻角,抹了把臉,瑟縮道:“你好歹讓我緩緩,我…”話音未落,外面的回廊上遠遠傳來一道戲謔的聲音:“人才剛來就這么猴急,也不怕把她驚著?!?/br> 沈元歌猛地抬起頭,看了眼額上冷汗仍然直冒的燕越樓,下榻便往外跑,燕越樓豈肯放過她,起身要追,卻還應為疼痛走不大利索,忙亂間沈元歌一把拉開房門,正看見朝此處走過來臉上覆著半個假面的燕越斕,守衛以為她要逃跑,立時將她攔住,掙扎間一道發黃的陳舊文書從袖袋中脫出,啪的一聲輕響,落在地上。 第96章 大結局(下) 燈火光暈打在文書上面, 斑駁鮮明, 燕越斕順目望去,挑了挑眉。 沈元歌被守衛扣著,動彈不得, 看著她越走越近, 呼吸不由得滯了一瞬。 半個月前沈兆麟在用早膳時提起中山暗中動作的那次,她問他要了一樣東西。 “廢帝和老中山王當年做下的那些事翻案之后, 可有留下什么文書憑證?” 這是十余年前老中山王和裴胤暗中出兵擾亂隴東戰局時寫下的密信, 沒有銷毀,廢帝下罪己詔時被查了出來。沈元歌不能未卜先知,只是覺得若燕氏姐弟還會對她造成威脅,這份證據或許會成為自己的一道護身符。 系著文書的牛皮帶子太過陳朽,已經摔斷了, 燕越斕撿起來,手一抖,書信便被展開, 暴露在了她眼前。 良久死寂般的沉默, 沈元歌看著對面的人,額角冷汗滑落的一瞬間,聽見燕越斕從胸臆發出的一聲悲愴怒喊, 她抬起頭,手緊緊捏著那道文書, 猛地抬起身一把扯開守衛,撲到沈元歌面前:“這是什么?這是什么!” 沈元歌的脖頸被她尖銳的指甲劃破, 不由得一嘶,被搖晃得幾乎要窒息:“你都看到了,何必再來問我?” 燕越斕的動作戛然而止。 直到這時,沈元歌才看清她的變化有多大,將將四十的年紀,雖然仍保持著當年那般美艷富麗的打扮,精致的金玉面具覆住了小半張臉,滿頭珠翠下的頭發卻已經露出根根銀絲,傅粉也遮不住她眼角冒出來的細紋,看到那份文書之后涌現出來的震驚和憤怒更是把殘存的幾分容貌盡數摧毀,竟給人一種驚悚之感。 沈元歌有一剎那的恍惚,可她現在沒工夫思慮別的,在燕越斕瘋魔似的再次追問時,她已經穩住了神智,對上她的眼睛:“你報錯仇,恨錯人了?!?/br> 無關乎道德和人情,真相就是真相啊。 燕越樓還不知發生了何事,上前想將燕越斕扶起來:“長姐,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