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沈元歌渾身緊繃,提高聲音:“這些話妾身可以當殿下酒后失言,可殿下沒有真的喝醉,您是在借酒發瘋。妾身勸誡殿下,現在酒席未散,人來人往,倘若被人發現你對臣婦如此失禮,殿下將來如何自處?” 裴驍沉默一瞬,忽地發了狠,像是要將酒瘋盡職盡責地貫徹下去:“本宮是未來的天子,就是想得到你,誰能耐我如何?” 話音方落,沈元歌身上突然涌現出迫人的凌然氣息,反問道:“殿下想怎么得到我?”好像一瞬之間,她變得不是她,唇角勾起一抹凌駕于任何人之上的冷笑:“皇室中人的某些手段,我知道?!?/br> 裴驍竟不自覺地松了力氣。 “殿下是想讓臣婦假死,然后擄到宮中去做見不得光的禁臠,還是害死遠在邊疆征戰的燕崇,迫臣婦改嫁?”她抬頭,眸中盡是鋒銳的冷光,“抑或效仿陳叔寶,待上位之后面子功夫都不做,直接掠奪功臣之妻?” 她將手猛地往下一摜,脫開他的禁錮,對上裴驍逐漸清明的雙目:“我已是臣妻,想成為東宮之人唯有如此,敢問殿下做的到哪怕其中一件么?” 沈元歌毫不避諱地說出這些話,反倒讓他本就不多的兇狠醉意全部散去了。 裴驍頹喪地撤開手,往后退了一步。 沈元歌心下大松,靠在屏風上長長喘了口氣。 “燕崇根本給不了你安穩的生活,你跟著他,無時無刻不得提心吊膽,為何如此執著?” 沈元歌道:“倘若和燕崇一樣的人都回來求安穩,此時提心吊膽的又是誰?” 裴驍重重一怔,不說話了。 沈元歌深吸一口氣:“妾身和燕崇夫妻一體,無論是和境地,我甘之如飴,殿下還是世子之時,儒雅溫良,入主東宮這幾年何至于變得如此偏執?您是宏圖未展之人,無謂因著不正當的兒女之情鉆進牛角尖,誤人誤己?!?/br> 話音落地,房中徹底沉靜下來。 桌案上只點了一盞燈,燭火昏黃,在他半邊臉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影子,沈元歌不知自己是否點醒了他,也懶怠看他神情,只知裴驍在原地站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黯然道:“是本宮喝多酒,走錯了路,一時瘋魔了,元…燕夫人莫要見怪,本宮這便走?!?/br> ... 裴驍從房中拉開門出來,卻猝不及防地在院中看到了一個人。 沈兆麟站在雪地里,無聲看著他,也不知到這兒多久了,目光中斂著些許惱怒的陰鷙,所幸光線昏暗,看不出來,他道:“殿下在做里什么?” 裴驍魂兒不在這里,含混解釋兩句,擺擺手便走了,沈兆麟眉鋒蹙起,大步走進房中:“jiejie!” 沈元歌仍站在屏風下,意外道:“兆麟,你怎么來了?” 沈兆麟大步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還好端端的,才放下心來:“我剛回來,看見通往這里的雪地上有男子的腳印,便過來瞧瞧,”他聲音變沉,“太子對你的心思,這幾年了,他還沒放下么?竟然在這種時候進你的房間!” 沈元歌頭疼,揉揉額角道:“以后應該沒事了,你別聲張?!?/br> 沈兆麟握著拳:“我知道?!北O國太子覬覦臣妻,若是宣揚出去,兩邊都不用做人了。 他雖嘴上答應,眼底卻閃過了一點危險的訊息,如果裴驍仍然不放過jiejie的話,他也不會放過他。 沈元歌點開他的眉心:“別想太多——太子和皇帝不一樣,是個半路出家的殿下,難免緊張偏執的過了頭,你們做臣子的多費點兒心,總能掰回來的?!?/br> 沈兆麟冷笑了一聲:“但愿可以?!?/br> 沈元歌沒再說什么,事情一了結,她現在覺得困極了:“若是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去睡了,你也早點歇?!?/br> ... 果然直到過年,裴驍都沒在沈元歌跟前露面,原本和皇宮淵源頗深的燕府突然平靜了下來,唯一的聯系只剩了從邊疆往京中頻傳的捷報。 沈元歌也漸漸放心,將此事放在了腦后。 甄母是在臨近除夕的時候壽終的,從現在到元宵還有許多事情要打理。 年底前夕,沈元歌收到了燕崇的親筆家書,看到最后那句“可期海清河宴時,歲歲與卿共屠蘇”,不覺笑了,信寫了很長,還有心思拽文,可見軍中形勢寬松,戰事并不膠著。 推開窗看看外面靜謐和煦的晨光,好像太平安穩的日子當真就在眼前了一樣。 北軍營的兵士留了一半,張桓也聽從燕崇的安排,沒有離京,當時裴驍指派了新的軍官過去,但其實清楚內情的人都知道,那個軍官不過占個銜而已,人非草木,兵士亦有情誼,真到關鍵時候,說話管用的還是張桓。 不過現在裴驍對張桓他們也不像從前那般猜忌了。 沈元歌這日從天元寺給甄母祈福出來,遇到了和小沙彌說話的張桓。 皚皚白雪覆蓋住的闊深石道上,張桓一身戎裝站在寺門外,想是因抱著劍,便沒有進去,肩上都沾了一些從樹枝上落下來的雪,想是已經來了許久。 沈元歌見他不像是專門來禮佛的,便過去打了個招呼:“張桓哥?!?/br> 張桓不意她今天這么早就出來,忙和小沙彌收了話尾,沖她笑道:“弟妹?!?/br> 沈元歌在他不遠處站定,先向小沙彌行了個合十禮,才道:“倒是巧,張桓哥來這里,是有什么任務么?” 任務…張桓道:“還真有,方才做完了,我同弟妹一塊回去罷?!?/br> 沈元歌自然答應,兩人一同下山時,沈元歌忍不住問了一句:“才是年初,營里為何就派人來了天元寺,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張桓忽地笑了:“其實…是老三臨走前的交代?!?/br> 第94章 沈元歌懂了。 她沖張桓笑了笑:“多謝你們?!?/br> 張桓擺擺手,沈元歌又道:“你們軍營事忙,不必為我廢這些功夫,我和家中小廝一同乘車來,不會有事的?!?/br> 張桓神情停頓了一下,想說什么,卻又忍住了,只道:“老三交代的事情,弟妹還是不要回絕了,有我在一天,定然保你平安無虞?!?/br> 他這話說的沉穩有力,沈元歌卻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如今京中時局安穩,她出門上香祈福罷了,何至于如此鄭重?只是看出張桓不想說,沈元歌便也沒有追問。 “弟妹明天還來么?” 沈元歌據實相告:“來的,給姥姥抄經祝禱,總要有七日?!?/br> 張桓頷首,此時兩人已走到半山腰處,有一個便裝的手下找過來附耳和他說了些什么,張桓眉頭微微一蹙,應了聲知道了,礙著沈元歌在場沒有多吩咐,直接讓那人退了下去。 張桓轉臉,神色已然恢復如常,道:“我送弟妹回去?!?/br> 燕崇走后,偌大的將府便只剩了沈元歌一個,她便先回了兆麟府上暫住,張桓從沈府出來,便徑直回了軍營,裴驍新派的將領已經在帳中等著,見到張桓,先不悅道:“張將軍好悠閑?!?/br> 張桓笑了笑:“不是您不喜歡我管事么,怎么今天還是休沐,倒急著把我叫來?!?/br> 將領道:“陛下在位已然理念,京中竟還有中山細作出沒,你們北軍營是怎么辦事的?” 張桓抬目看了他一眼。 他實在看不慣這些不文不武的頭頭腦腦,平常沒事的時候自詡營中將領,官腔打的一套一套,但凡出點差錯首要便把自己摘出去,裴肅執政時沒見有這些怪人露頭,怎么到了裴驍這里,回回專挑這個調調的。 張桓臉上笑意不斂:“將軍這話見外了。細作并非一直都有,至少燕家父子在時京中是干凈的,近日才肆無忌憚起來——將軍前幾天從我這里提走的俘虜可有招出什么?” 將領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我正要與你說,俘虜死了?!?/br> 張桓笑容淡去:“捉住那兩人時,我是搜走了他們身上所有的利器和毒丸的?!?/br> “俘虜頑劣,什么都不招…”“不會是被您的人失手給打死了吧?” 目光觸及到對方略顯僵硬的臉,張桓眉梢一跳,眼中沁出些許慍色。 他將茶碗往桌上一擱:“好吧,看來將軍不大精通審訊關押之事,以后還是交給我來做罷?!?/br> 將領沉沉看了他一眼,終是覺得力不從心,破天荒的什么也沒說。 張桓直接提了刀出去。 離帳之后,心腹過來道:“細作混進這里,京中定然不如先前安全,將軍為何不將此事告知燕夫人,也好讓她多一重防范?!?/br> 張桓道:“何必讓弟妹擔驚受怕,咱們守緊些,總不至于牽累到她?!?/br> 還有一層顧慮他沒說,中山王曾經和甄府沆瀣一氣暗中劫人,害的沈元歌受了傷,當年的事定然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如今他的人卷土重來,好好護住便是,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的好。 張桓本來想著事情已經過去了七八年,大昭于七部正在交戰,正是各方逐鹿的關鍵時機,中山王焉會把野心和精力放在一個女子身上,況且年初軍務不忙,守好人綽綽有余,不想千算萬算,還是出了意外。 ... 沈元歌回到沈府時,沈兆麟也剛下朝回來不久,他尚不知京中有細作出沒的事情,只在用早膳時無意間說了一句:“殿下費了許多功夫在梳理內臣上,防備外患的本事卻是不行?!?/br> 沈元歌道:“又出事了?” 沈兆麟皺皺眉:“若是陛下還在,總不會將中山這個禍患留到現在,如今卻給了他一個勾結外族的空隙。你說這大半年,太子都做了什么?” 沈元歌執筷的手頓了一下:“你是說七部之戰也有中山在背后摻和?” 沈兆麟不置可否,毫無疑問,他對太子監國的方式和績效早已十分不滿,半年的時間,可以做成許多事,也可以延誤許多事,裴驍顯然不是前者。 沈元歌倒不是特別擔憂,戰勢分明,七部潰敗在即,只是兆麟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及中山,倒叫她想起了今早張桓對著她諱莫如深的神色。 她沉思良久,道:“兆麟,你在大理寺供職,我有件事想問問你?!?/br> ... 祈福還差兩天才滿七日,不能半途而廢,只是再去天元寺時,沈元歌下意識地多帶了兩個人。 今天才上山,沈元歌便看到了一個人。 宋念薇身著素白襖裙,披著一領斗篷,就候在寺門口,見到沈元歌來了,臉上露出笑容,迎面沖她走了過來:“沈jiejie?!?/br> 沈元歌十分意外,趕忙迎了上去:“念薇?好久不見,你怎么會來這里?” 宋念薇拉住她的手,眼中隱有水光閃爍:“可真是好久不見了,前些年jiejie回京時本就該去拜訪的,只是我家中父兄他們…”她眉目已然不似當年那般輕快明朗,總像蒙著一層淡淡的哀傷,那份坦然卻仍然還在,她沖沈元歌笑了笑,“jiejie知道的,他們不完全穩定下來,我總不敢來?!?/br> 宋家中人的為人,除卻念薇和她祖母,卻是差了些,宋念薇是不敢和沈兆麟來往過密的,萬一被家里人歪纏上,免不得又生事端,還不如離得遠些,兩邊干凈。 沈元歌拍拍她的手背:“如今家里都好么?” 宋念薇點點頭:“父親去年乞了骸骨,哥哥們都各去任官了。我年前聽聞甄老夫人…只是現在才能來,jiejie莫要見怪?!?/br> 沈元歌道:“怎會,能見到你,我高興都來不及…兆麟告訴你我來這兒的?” 宋念薇嗯了一聲,道:“我也給老夫人抄了佛經,我們進去吧?!?/br> 張桓今日也來了,他不認識宋念薇,只是聽兩人提及沈兆麟,再觀她神色,心里便明白了六七分,低笑了一句:“我說兆麟怎么老大不小的也不成家,敢情是早就留好了,一個個的也真會找?!?/br> 一旁隨從道:“將軍,您自己不也沒成家?!?/br> 張桓一巴掌拍在他腦門兒上:“用你提醒?沒事別亂說話?!壁s巧路旁經過一個小沙彌,張桓只停頓片刻,便上前把人家叫住了,合十好一會兒憋出來一句:“敢問師傅,貴寺可能問姻緣不能?” 隨從:“……” 小沙彌不知說了些什么,聽的張桓躍躍欲試,離去拜佛就差臨門一腳時,外頭急匆匆來了一個部下。 那人跑的氣喘吁吁,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將、將軍,別宮里的那位歿了?!?/br> 張桓只是怔了一下,道:“歿便歿了罷,你慌什么?” 一個多位篡權又被拉下馬的昏聵皇帝,囚禁別宮的日子必定凄慘,能活久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