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甄閔成頷首:“唔,我也相信你不會?!闭f著,先她半步,往前去了。 春菱臉色慘白,腳步卻不敢停留,緊緊捏著漆盤跟了上去。 ... 月后,才下朝的沈兆麟便被三人堵住了去路。 面對甄閔成和兩個族兄這么突如其來的相邀,沈兆麟覺得不大對勁,卻不知如何拒絕,且他上個月才阻止了甄閔成把幾個子弟插進工部,又覺得有些歉疚,只好應了,被三人簇擁著往府外走去,轉過身的那一瞬,臨路的院門后卻傳來幾個人凌亂的腳步聲,一個白影在門口處一閃,又不見了,好像被人生生拉了回去。 “表…” 一個極為模糊的口音被擋在里面,隨后響起指甲劃過門板的尖銳刮擦聲。 沈兆麟沒聽清,但還是轉回身,看向那里:“發生什么事了?” 甄閔成臉色微冷,攔住他道:“肯定是春菱新養的那只貓又亂跑了,小畜生不乖的很,不是亂叫就是撓東西,你別過去了,省的它給你兩爪子?!?/br> 沈兆麟微微皺眉,神色頓了頓,道:“那走吧?!?/br> 被甄閔成搭上肩膀的一瞬間,沈兆麟一僵,驀地睜開了眼。 窗外剛剛攏起魚肚白,房中昏暗一片。 ... 校場上殺氣騰騰,沈兆麟再一次被蕭廿掀翻,躺在地上呼呼喘氣。 蕭廿上前,一把將沈兆麟拉起來,斂眉道:“你今天怎么了?橫沖直撞的,愣頭青上身了不成?” 沈兆麟神色沉郁,抹了把手上擦出的血痕,擺開架勢:“再來?!?/br> 蕭廿打量著他,忽而也沉了臉,冷聲斥道:“這是正經習武,不是打架斗毆,你要是心情不好想發泄盡可直說,我陪你揍一場就是。只一樣,別拿修習當幌子?!?/br> 沈兆麟一怔,正對上蕭廿鋒銳的雙目,肩膀打了個顫,仿佛從混沌里醒過來似的,眸子一下清明了,片刻道:“抱歉,蕭廿哥?!?/br> 蕭廿撈過一旁水囊扔給他:“偏執太重的時候不能練武,搞不好走火入魔,喝完水到那邊打沙袋去?!?/br> 沈兆麟抬頭看了看陰霾的天,忽地自嘲輕笑了一下:“是,我一時魔怔了?!?/br> 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放下水囊時,聽見場外石砌的方門出響起一聲熟悉的喚:“兆麟?!?/br> 他和蕭廿一同回過頭,看見沈元歌站在門口,也不知來了多長時間了,溫柔眉間仿似帶了點憂慮,走過來道:“我才要去外祖母處,外頭便起風了,就給你們送了點姜茶來?!?/br> 她說著提壺倒了兩盞,一杯給沈兆麟,一杯朝蕭廿遞了過去。 蕭廿微愣,伸手接過:“謝了?!?/br> 沈元歌露出一點笑意:“我該多謝你才是?!?/br> 沈兆麟喝了兩口姜茶,把杯盞擱下,目光落在了跟在沈元歌身后的春菱身上。 春菱梳著雙丫髻順目而立,手里還端著擺放茶具的茶盤,察覺到沈兆麟的視線,抬頭道:“少爺,怎么了?” 沈兆麟瞧著她清秀的臉,心里突然漫上一層恍若隔世的哀傷,道:“沒,沒事?!?/br> 春菱憨憨地回給他一笑。 沈元歌看了沈兆麟一眼,沒說什么,只道:“東西送到,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先去外祖母處問安了?!?/br> ... 甄母房中正熱鬧著,姜氏和閔瑤閔瑄兩姐妹也在,老人家今天心情不錯,正笑著和兩個孩子說話。 沈元歌進屋,先拜見甄母,甄母見她來了,十分歡喜,忙讓坐下,姜氏臉上的神色卻不大自然,只牽動唇角勉強笑了下。 沈元歌知她心量不寬,定是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氣,左右已經征得了甄母同意,她也不擔心蕭廿留不下來,便只做不覺,向她見禮,要在邊上坐下時,甄閔瑄卻十分熱情地站起來讓道:“jiejie過來坐吧,玄關那里冷?!?/br> 沈元歌過去了,安靜坐在那邊的甄閔瑤略一偏頭,眉尖微蹙,笑道:“瑄meimei見了表妹到比我都親呢?!?/br> 美人兒相輕,甄閔瑤是府上唯一的嫡女,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甄閔瑄平日在她跟前就是個陪襯的綠葉,沈元歌一來,把她比下去了不說,閔瑄一和她親近,甄閔瑤更覺得遭到了背叛,心里越加吃味。 被她這么一說,甄閔瑄有些尷尬,沈元歌拉她坐下,溫聲道:“哪里,表姐和表妹一塊長大,自然是最親近的,元歌很是羨慕,若是能和姐妹們一塊熟絡熟路感情,那便極好了?!?/br> 甄母笑道:“是,你們姐妹理當多親近,一家人熱熱鬧鬧的才好?!?/br> 甄閔瑤這才笑了下,下一刻卻見甄母拉過了沈元歌的手,道:“阮阮什么都好,就是太瘦了,瞧著弱不禁風的,我派人送過去的那些補品,你別干放著,好好養身子?!?/br> 沈元歌道:“姥姥關懷,我從小便這樣,吃再多也跟火柴人似的,哪里是舍不得吃呢?!?/br> 甄母嗔道:“這話說的沒道理,哪有養不起來的姑娘?你看你瑤jiejie,你們這個年紀的姑娘,圓潤一點才可愛,也不容易生病?!?/br> 時人皆愛楊柳細腰身輕如燕的女子,甄閔瑤心高氣傲的大姑娘一個,最忌諱旁人說她胖,圓潤二字自然也不愛聽,當時就不高興了,噘了下嘴:“祖母!” 甄母掌不住笑了起來,姜氏橫了甄閔瑤一眼,輕斥道:“瑤兒,不得無禮?!?/br> “姥姥說的是,”沈元歌說著看向甄閔瑤,抿嘴笑道,“我會盡力追上表姐的?!闭玳h瑤對上她的目光,臉色微變。 沈元歌眉眼溫柔,笑起來如弦月照水,在她看來卻威脅十足,心一下就提了起來,暗暗掐住了手指。 沈元歌不再看她,轉回臉和甄母說話兒去了。 甄母到底年老體虛,不過半個時辰便道疲累,幾人便起身離開了,姜氏走在前面,三個女孩在后頭,甄閔瑤一出門,臉色便耷拉了下來,經過沈元歌身邊時,皺眉刮了她一眼:“沈元歌,你剛才說的什么話?你想追上我什么?” 沈元歌沒成想自己應和甄母的一句話倒叫這小姑娘多心了,微怔了下,道:“當然是表姐的身量啊,還能是什么?” 甄閔瑤眸色陰沉,冷冷哼了一聲:“最好是。當然,別的你也別想?!彼f完,擦過沈元歌的肩,走了過去。 沈元歌啞然失笑,一行人相繼出了房門,見姜氏要往東邊路上去,加快步子上前喚道:“舅母?!?/br> 姜氏停住,看了她一眼:“什么事?” 甄閔瑤和甄閔瑄也看了過來。 沈元歌走到她面前,道:“昨天在校場,雖說是玄林堂那兩個武師先生事,到底兆麟和蕭廿也沖動了些,辜負了舅母的一片心,元歌在這里給舅母賠禮了?!?/br> 她說完,福了下身,姜氏臉上卻未見多少緩和,仍繃著唇角,沈元歌又道:“這次來的倉促,也沒見過府上人的面,又生性愚鈍,只給姥姥縫了副抹額,舅母若不嫌棄,元歌可否斗膽,請舅母前往筠青館小坐,讓外甥女表個心意?” 她話說到這份上,姜氏一時不知如何回絕,此處又人多口雜,只好道:“難為你有這份心,走吧?!?/br> 甄閔瑤皺了下眉,身形一動:“母親…” 姜氏道:“你和閔瑄先回去吧?!?/br> 甄閔瑤咬了下唇,輕哼一聲,扭頭走了。 甄閔瑄素來是沒什么主見的,見甄閔瑤離開,也匆匆隨她離開了。 姜氏沒管她們,轉身往筠青館的方向去了,沈元歌望著她的背影,壓下深沉眸色,跟了上去。 第13章 筠清館原是甄家四小姐,也就是沈元歌母親生前的閨院,院落雖不大,但勝在雅致,石子路兩邊立著楓木籬柵,往里擺著一套青石桌凳,只是正值深秋,院里還透著綠意的也就是幾叢翠竹,冷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更顯空曠蕭瑟。 房中景象卻意外的好些,并沒有想象中那樣清素,臨窗木炕上鋪著軟氈帛枕,床幾上擺著一套薄胎玲瓏茶壺,角落里置一雙鳳琵琶,內室用一架六扇屏風隔斷,透出富貴之氣,只是許多東西都是半舊不新的了,沒的給人一種想布置好而力不從心之感。 姜氏打量著房中布置,倒被勾起了些興味,沈元歌讓春菱去沏茶,邊讓姜氏:“舅母坐?!?/br> 姜氏挨著床幾坐下,目光順勢就落在了旁邊放著的的一本書冊上。 很精致的灑金冊子,藍封暗織如意云水紋,用篆體寫著五個字“霓裳羽衣曲”。 姜氏不覺多看了兩眼,春菱過來奉了茶,沈元歌才從內室出來,道:“舅母對這譜子感興趣么?”她說著將其拿起來,放到姜氏面前。 書冊裝幀的實在精美,姜氏用手撫摸了兩下,翻了翻,才放下道:“我又不懂樂譜,只是這曲子出名,倒是聽說過?!?/br> 沈元歌道:“的確,唐明皇親自寫的曲子,雖虛言仙宮之事,可聽來盛唐氣象富貴錦繡如在眼前,惜乎已經失傳,如今只剩十八段了?!?/br> 姜氏對風月文雅之事一知半解,只敷衍著應了,沈元歌笑笑:“不怕舅母笑話,這原本不是琵琶曲的,后人雖也有改編,聽來卻總感覺失了味道,我又極向往天家富貴,便自己比照著編了一曲,閑來彈彈,聊以自悅?!?/br> 姜氏聽見這話,方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元歌喜歡這個?”這姑娘成日裹素,不修妝飾,前些日子還將自己送的東西送了回來,她幾乎都有沈元歌性子清淡無欲無求的錯覺了。 沈元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盛世煌煌,誰不向往呢?何況是在極盛之時的皇家,只可惜阮阮生不逢時,不能耳聞原曲高妙,只能自給自足了?!?/br> 姜氏想到接她入府之前甄景為勸她的話,神色微微凝住了,沈元歌一頓,歉然道:“看我,閑話扯遠了,阮阮本家微薄,也沒多少好東西,挑了許久才找出這串松石項鏈來,覺得頗適合舅母,舅母瞧瞧?” 她說著,將一個雕花錯金漆盒推到姜氏面前。 打開來,姜氏的雙目先恍了恍。 盒子里躺著一串琢磨精細的松石珠子,顆顆圓潤無暇,寶光流傳,下面吊著一整塊拇指大小的藍松石,雕刻成錦鯉形狀,用金圈雕成鏤空鱗片,魚眼處嵌了一粒紅寶,光華璀璨,因松石材質的緣故,又不失端莊厚重。 姜氏在國公府生活這么多年,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打磨圓滑還沒有瑕疵的松石極為罕見,一眼便知道是珍品,立時笑的哎呦了一聲:“這樣的好東西,舅母怎么當得?!?/br> 沈元歌道:“哪里,阮阮不過想著什么寶貝配什么人,我們家也是機緣巧合才得了這么一串,只是好東西白放在我這里也是可惜了,覺得舅母適合,是以誠心相贈,還望舅母笑納?!?/br> 自從國公府失勢,姜氏多少年沒見過這等物件,目光一直落在盒子里,眼睛都快拔不出來了,早把昨天鬧的不愉快拋到了耳后,笑意連連地收起來:“難為你有這份心,舅母就收下了?!?/br> 她指尖放在袖中磨挲著盒面,打量了一眼房中擺設,道:“阮阮在此處,有什么缺的,不習慣的,盡管跟舅母說,我著人給你添置?!?/br> 沈元歌對她的反應絲毫不覺得意外,她前世也是這樣,雖不說唯利是圖,卻不免食親財黑,一個大家夫人,總隱隱帶著市儈氣息,實在不討人喜。 姜氏這個樣子,也有囿于出身的緣故,她本是一西北普通州官之女,因為父親巧合救下了戰中負傷的老國公,自己卻受累殞命,才得以高嫁國公府,那時大爺甄景嶸已有婚約,便將其許給了甄景為,嫁過來這么多年,雖勉強培養出了些高門之態,眼界心胸究竟不夠。 沈元歌知她秉性,自然對癥下藥,果然見姜氏變臉,遂道:“承蒙舅母不棄,國公府如此厚恩,阮阮什么都不缺,只能報的萬一而已,何況外祖母頤養天年,阮阮命薄,后半生榮辱順遂,皆要仰仗舅母了?!?/br> 姜氏才進來時瞧見那宮廷樂譜,便想到了把她送進宮的那個打算,還未開口,就看見沈元歌眸中帶了些微怯生生的笑意,抬起眼睛,問道:“聽說再過一年開春,便是當今圣上的秀女大選?” ... 兩盞茶過去,沈元歌才把滿面春風的姜氏送走,回到房中慢慢喝著茶水,聽到她們談話的春菱卻微微皺起眉頭,看上去有些擔憂,問她道:“姑娘方才和夫人說想要入宮的話,可是認真的?” 沈元歌轉著茶杯:“唔,為何這樣問?” 春菱是國公府的家生子,自小伺候老夫人,是個明事理實心眼兒的丫頭,道:“旁人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奴婢是覺得,在深門大院兒里過日子已經挺復雜的了,要是到了宮里,只怕更累心吶。奴婢聽聞選秀是有女兒的官家中交遞名冊供上頭挑擇,姑娘雖然住在國公府,但也可以不必參加的?!?/br> 對,她為官的父親已經不在人世,原籍又在江東,根本不在選秀之列,可即便前世她無心入宮,國公和姜氏不照樣把她的名字和畫像交遞了上去,換下了自己的寶貝女兒甄閔瑤?這種事情,不論她愿不愿意,其實都身不由己。 所以只能先發制人,未雨綢繆。 沈元歌眼中泛出一點暖意,道:“我也拿不準呢,舅母雖然答應下來,不也也說了到時候再提不遲,無非看長輩安排罷了。只是這些天姥姥瞧著精神頭不大好,你別拿此事去煩她,免得勞心?!?/br> 春菱似懂非懂答應了,把姜氏用過的茶盞收拾了出去,沒一會兒,又進來道:“姑娘,少爺過來了?!?/br> ... “我覺得門后的人就是春菱?!鄙蛘作朕D頭,透過鑲著云母的窗棱,看了向外面,神色沉重,“jiejie,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它太真實了?!?/br> 沈元歌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落在了侯在門外的春菱身上,她很清醒地分辨出,兆麟做的夢沒出錯。 當年她進宮時春菱本想陪她同去,只是她考慮到外婆病重,又將她勸回了甄母處,只是沒想到幾個月后,春菱便被甄閔成要去做了通房,一年后甄閔成娶妻,又被抬成了姨娘。 依照春菱的性子,若是早先知道了什么,一定不會做壁上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