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她嘴唇一張一闔,快速地念:“那怪物心狠毒辣,只憑一竿玉笛,宛如幽冥之音,渺渺從九幽歸來,他一人一劍,橫笛而吹,斬殺汝塵一百多位外城子弟,吹笛御使他們反攻凝碧樓弟子?!?/br> “料我中州第一門凝碧樓弟子宅心仁善,百姓雖死,亦不忍傷其身,竟被那人一劍一劍接連斬殺!而在夔川總壇通過水幕遙遙看著的凝碧樓弟子,亦被他隔空彈指封喉!” “凝碧樓分壇空,汝塵亦絕!” 滿堂寂靜若死,汝塵毗鄰南離,是防守南疆浮槎海天塹的門戶城市,居然就這樣被一個人輕輕易易地滅了?在座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多少通過門路知道些關于隱族人的消息,汝塵一旦失手,隱族豈不是……? 這些人中最震驚的當屬鄧韶音,他已經派一支靖晏軍的分隊先行前往汝塵察看戰況,然而,從隊長的回復來看,那里并沒有過大戰的痕跡!倒真像是如面前戲子所說,是被一個人,用什么詭異至極的禁術所滅。 那個人是誰,是隱族人嗎? 滿堂死寂中,旁邊武生跪地高聲問道:“欲問那殺人罪愆者為誰?” 湖藍裙服的花旦尖聲高唱:“此人黑衣獵獵揚揚,容顏美極近乎生邪,作和你一般打扮——他姓陸,名棲淮,是殺汝塵滿鎮的罪人!”她一抖手中折扇,扇面上纖毫畢現地題畫著陸棲淮的肖像,眉目俊秀至極,有一種不辨雄雌的美,近乎妖孽。 “什么?”鄧韶音踉蹌后退,只覺得心撲棱棱沉到谷地。如果陸棲淮是那個始作俑者,那和他一起去南疆的沈竹晞和云袖,現在怕也是兇多吉少了。 他努力回憶著幾個月前匆匆一面時陸棲淮給他留下的印象,忽然驚愕地卡緊了雙手——那個鏡子里的人!他之前怎么沒發現,云袖在客棧里使用鏡術的時候,那個破了分鏡的人,同樣一身黑衣,多么像陸棲淮,而且與這段戲劇中描述的手法如出一轍。 “這,這是真的嗎?”死寂中,有老者的聲音發顫著問,聲音蒼枯干澀,然而卻穩穩地讓每一個人聽見。 仿佛沸水中滴下熱油,全場的賓客亦沸騰起來高聲攀談或低回耳語——這戲劇出現得太奇詭,再加上今日婚宴上難以料及的眾多奇險之事,讓他們認真考慮起那青衣花旦所講的寓意。 然而,還沒有靜默多久,花旦忽然衣袂帶風,翩然踮起,素手從水袖中抽出一把紙劍高低舞動,不論手腕如何揮,劍尖始終直指旁邊那武生的咽喉。 大多數人都以為她是在表演,只有極少數人看出,花旦后脊繃得筆直,脆弱的紙片在她手中繃得極為鋒利,忽然一抖而下,刺入武生喉間! 眾皆嘩然,只見冷光如電呼嘯而閃,花旦霍地抬袖一拂,臺上數十演員也拂袖而起,翩翩揚揚的衣袂將臺間景象擋住。也不過片刻后,演員紛紛退開,花旦平平抬起手臂,身前只有一個染血的木偶委頓在地,而地上有指劍劃過的鑿痕。 所有觀者被這變故一驚,沉凝半晌,高聲叫好。然而,花旦忽然提著嗓子唱了一聲休止的音節,女子的聲音尖細而清嫩,卻壓過了全場所有的聲音。 鄧韶音茫茫然站在那里,這時方才回過神來,他側身看去,心猛然被一只手攥住了——什么時候,那些凝碧樓的人居然不見了!全場除了他,也沒有人注意到今日本該大喜的“新娘”去了哪里。 花旦唱腔到此戛然而止,她靜立在抬手,緩緩撤去掩面的袖口,當空轉了一轉,輕盈若仙。日光投徹在那張盈盈美麗的面容上,眉眼如遠山長黛,卻是被風霜催折過的山山水水,充滿了冷寂蕭瑟之意。 “云袖?”鄧韶音驚駭至極,不敢相信居然是她。 既然是云袖在演出中講出來方才那番話,那陸棲淮和汝塵的事,恐怕多半是真。 顯然,在座的諸人幾乎也都是持這樣的想法——云袖曾是郴河云氏的少主,高門貴胄,更是曾在七年前的奪朱之戰中立下大功,全場的賓客沒有不知道她的,只是微微疑惑,為何她銷聲匿跡七年,偏偏在此時此地出現,還恰巧揭曉這段隱情。 云袖站在戲臺上,舉袖齊眉,容色凝肅:“小女子人微言輕,生怕直言此事,諸位不信,只得出此下策?!彼蛩姆揭话?,袖間菱花鏡一閃而出,四角精巧成弧,鏡面上燭光如海,仿佛有看不見的煙火封印在里面。她對著眾人,有眼尖者早已認出,再無懷疑,這就是云家鏡術里代代相傳的菱花鏡! “云袖姑娘,真的是云袖姑娘!”有人站起來失聲道,而更多的高門貴胄緘默地注視著這一位當世奇女子,心里已將她的話信了大半。沉寂如雪的死寂中,圍攏的人群忽然抬頭齊齊發出一聲驚呼——風聲呼嘯而過,閃亮的電光穿過史府洞開的正門,直射而入。 那是五根絞在一起的琴弦,抖得筆直,從天而降! 炫目的光華照在鋒利的琴弦上,折射出霞光萬千,籠罩住在場所有人。他們屏息仰首望著那五根弦,驚嘆著匍匐下拜。萬人景仰中,長弦如劍自天外飛來,直插在堂前題著“人中龍鳳”的牌匾上,霍然直刺,迎風搖曳,宛如在寒冬里被烈酒澆洗過的帶刺的花,綻出清光萬千。 縞色身影拔足而起,從云間一掠而過,踏足在牌匾的一角,輕飄飄仿佛沒有重量。那女子凌空招了招手,琴弦躍到她掌心。 “天吶,那是神女吧!” “差不多,看見她眉心的朱砂了嗎?那是凝碧樓高層的象征!” “是凝碧樓的湄姑娘,她來了!” 朱倚湄這時已褪了新娘服,除去人皮面具,一身枯槁白衣,不施粉黛,像是披發戴孝,臉容卻凝暈著霜雪,襯著眉間一點殷紅如血,年長的人恍惚間仿佛看到了當年驚才絕艷的金夜寒樓主的身影。 她手指拭過琴弦,臉色蒼白如妖,脫口的聲音也帶著奇怪的嘶啞,然而,在場的那些喧囂的士兵和世族,不論老幼尊卑,都靜靜地聽她講話。 “我剛剛接到樓主密報,確實如云女俠所言,汝塵已滅!” “如今樓主坐鎮夔川,第一戰中,凝碧樓已損失一百多位弟子!” “敢問湄姑娘,這件事和隱族人有關系嗎?”人群里有人朗聲道,擲地有聲。 “不知道,陸棲淮是中州人?!敝煲袖芈曇粢活D。 她神情極其悲憤,用嘶啞的聲音低呼:“陸棲淮曾欺騙擷霜君到南離,意圖暗中殺死擷霜君!” 眾皆嘩然,擷霜君是七年前那場戰爭中的第一英雄,凝碧樓自兩月前放出他重現中州的消息后,尋找擷霜君的浪潮就一直沒有停息,卻原來,原來被這樣一個人暗中加害! “湄姑娘,如今……擷霜君還活著嗎?”云袖顫聲道,臉色一霎慘白如紙,令人望之大起同情之意。有人被她情緒所感,也一迭聲吵吵嚷嚷地揚聲詢問。 “你們放心,擷霜君好端端地活著,不久就會過來與你們并肩作戰!” 朱倚湄縱身下躍,俯身在人群中一點,抱起桐木雕花古琴再度掠起,琴上只剩最后孤零零的第六根弦,她屈指劈下,琴弦從中繃斷!琴案光潔如鏡,映出她肅殺的面容—— “我朱倚湄在此,以凝碧樓前任樓主所留的須憐琴為誓:就算凝碧樓只剩一個弟子,勢必上天入地,誅殺陸棲淮!” 女人的聲音單薄,卻帶著讓人熱血沸騰的力量,長街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為之動容,卻沒有人發出第一聲,直到—— “我將徹查此事,絕不畏葸,帶領靖晏軍肅還汝塵亡魂安息!”鄧韶音振臂揮刀,鏗鏘的聲音有力地續接上去。 “倘若有負今日諾言,便如此石!”靖晏少將聲音鏗鏘,響徹天際。 他手起刀落,手中有思長刀唰然將萬鈞巨石從中崩裂,轟然地煙塵四起中,他靜立如淵停岳峙,一身紅妝,肅殺如血。 正文 第78章 投軀無歸年其九 “呵,你這就想走?” 原本是全中州最盛大的一場婚宴,如今竟已這樣的局面收場。草草杯盤,燈火昏昏,臺上廳中幢幢人影也漸次散去。然而,忽然有一道聲音如是傳來,云袖環顧四周,發現眾人神色如常,居然是單獨傳音給她一個人的。 兔起鶻落間掠過漸次散場的人叢,紫袍神官施施然落在臺上,仍舊撐著傘不愿見晚間的暮光。他一拂袖,四散開的淡淡煙霧阻擋住眾人視線,只依稀看見袍角一閃,他站定在那里,手在胸前劃動,看似極慢,實則飛快,瞬間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個奇怪的符號。 那一頭,云袖想要抽身疾退,然而空氣中卻傳來極大的吸力,她忽然不受控制地一頭栽下,倒飛出去!漩渦一樣無形的靈力凝作刀鋒,一道一道撕剮著她的臉,仿佛要削下一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