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砰!”回憶就此中斷。 原來,七年之前的他,竟是這樣去世的? 束縛著的勁力陡然松懈,沈竹晞被重重地拋到寒涼的玉石臺上。這是神像的手掌,然而對于他來說,卻與平地并無二致。 他顧不得旁邊側臥著的、昏迷不醒的云袖,跌跌撞撞地緊靠到邊緣坐下,萬分緊張地往下看。 沈竹晞坐在半空中,渾身發抖,一時間,對于高處與生俱來的恐懼驅使他緊閉雙眼,手指緊絞在一起,面色慘白,一動也不敢動。 然而,場上忽然有了聲息,對于陸棲淮的擔憂壓倒了恐懼,他猛地睜大眼,死死地盯著懸在半空的人。 陸棲淮凌空懸浮,廣袖飛舞,鮮血從他的指尖一滴滴留下,卻沒有絲毫落在地面上,只是殷紅色的一顆顆懸在半空,宛如錯亂排開的珍珠,也似星辰遍布。 地底下最深邃的地方,有幽幽的琴聲響應,低如咒術。 陸棲淮靜靜聽了片刻,面色忽然一變,橫笛吹出一個尖利的單音。 “叱!”音節如同鋒利的劍當風擲出,精準無誤地切入綿延不絕的笛聲中,瞬間將聲響切斷,高臺下寂靜若死。 陸棲淮忽然抬手,當胸作出一個手勢,沈竹晞遠遠看到,心頓時沉了下去——他在說,點亮燃燈咒! 已經嚴重到了要點亮燃燈咒的地步了嗎? 不,絕不能留陸棲淮一人去對敵! 沈竹晞拔刀而起,朝雪挽起的淺藍刀光縈繞著他,宛如一團藍色的霧氣。然而,霧中卻有勁風凜冽,在陸棲淮分指再次結印的一剎,他忽然一閉眼,咬著牙縱身躍下! 然而,就在此時,仿佛被看不見的絲線牽引著,高臺下方居然有人形虛影緩緩升起,如同紙人渾不受力,十指在空中飛舞交錯,在虛幻的桐木古琴上揮弦而動。 那是個金衣女子,赤足、金釵、華衫,長發如霜雪,容顏卻很年輕,似乎只有二十多歲。她五官空無,飄飄悠悠地懸停在高臺上,長長的衣袂深深地拖入底下,被地底的力量束縛著。 天哪,這是什么樣的存在!沈竹晞心中驚呼,從暗影里一掠而過,不及變招,與虛影里的女子遙遙對了一掌,只覺得有深不見底的力量涌來,微微一晃,凌空退出三丈。 然而,下一刻,朝雪直斬而下,千萬刀光寒若朗星,織成細密的網,將虛影死死地束縛??! “朝微過來,那是結界!”陸棲淮一眼認出女子十指翻飛結印的手勢,陡然喝道,一邊長身而起,急速掠到他身旁。 高臺上的女子揮弦急奏,滿頭霜雪似的長發隨風飛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竹晞居然覺得她的身影在逐漸清晰,甚至……他猛地睜大眼看著剛才劇斗中被割下的白色發絲,居然是實體的! 女子凌空而舞,滿頭長發化作銀色的火焰,在暗夜里,如同燃燒的月亮,居然徹底遮蔽了天上的月光! 她十指微微動作,以幾乎看不到的微小弧度劃過虛空,剎那間,她面前忽然憑空升騰起藍色的焰火!銀色的長發如同觸手,千百道齊發,將并肩而立的兩人包圍。 “那是犀角的火!燃犀照夜!”沈竹晞失聲驚叫。 怎么可能,這個女子只是一個虛幻的影響,不用任何媒介,就發出了燃犀之火? 天上地下的襲擊一齊攻來,轉瞬將他們的視線完全淹沒成慘白。 沈竹晞不再猶豫,側身看了陸棲淮一眼,刀劍爭輝,同時刺出,青色的劍影與淺藍的刀光倏然掠出,如同閃電劃破夜空——兩道閃電旋轉而起,寒芒無數,摧枯拉朽,所有交錯與之交錯的,不論是火焰還是電光,都在頃刻間覆滅! 陸棲淮緊拉住身旁人,防止他掉下去,長劍揮過的地方,瞬間破開烈火。他目光淡然地注視著高臺上一瞬暗淡下去的影子,那些奇特的火焰也迅速熄滅,再無光芒。 然而,女子忽然身形一動,如紙鳶在半空中翩翩轉折,再出現時,居然變成了千萬個,同樣的金衣長發,懸浮在半空中,天上地下,無數雙空洞的眼瞳對著他們,冷冷地毫無波瀾。 下一刻,漫天的人影忽然動了,千百道符咒齊齊向他們飛來! 正文 第55章 狂心入海市其九 “別以為術法就能對抗住武學!”沈竹晞冷然道。 無數的刀光劍影如流星呼嘯而出,每一下,都銳利地將一道虛影釘死在半空中,沈竹晞如驚電般下掠,手起刀落,直直地刺向最正中那個指尖染血的虛影。 “朝微,小心!”陸棲淮忽然斷喝,祝東風脫手而出,不顧一切地刺了上去。 就在那一刻,他背后空門露出,沈竹晞猝然回頭,瞳孔猛地緊縮,居然有一柄長劍飛向陸棲淮后心,錚然破空,唰唰幾聲,似乎被他周身激蕩而起的勁氣所阻,然而,停頓地只是一剎,隨即重重刺入刺脊背—— 祝東風不在他手中! 沈竹晞一刀擊殺了旁邊逼近的虛影:“我來助你!” 他一把抓住迎面急劈而至的祝東風,全然無暇顧及為什么陸棲淮剛剛提醒他小心什么。下一刀凌空而起,朝雪光華四起,帶著鬼神莫擋的氣勢,居然映照得黑夜明明如晝。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那柄冰藍色的、仿佛是冰雪凝結成的長劍,在一瞬間襲涌貫穿而上,陸棲淮只來得及微微回手,用袖間的玉笛稍稍阻擋長劍。 然而,冰劍破開皮rou刺入身體的時刻,陸棲淮的表情卻不是痛苦的,而是驚駭到極點,死死地盯著沈竹晞身后。他一咬牙,指尖勁氣激蕩,冰劍碎裂成片,有的還滯留在他的傷口處,鮮血瘋狂地涌出來,在半空中如同細小的血劍,細密尖銳地噴散開。 沈竹晞想要開口叫他,然而提起的一口氣卻被生生地頓在心口,他來不及回頭,只能憑借本能,往左竭力一閃,噗,尖利的一截劍尖從他心口直穿出來。 “朝微!”陸棲淮飛身掠過來接住他,單手遲疑著按上祝東風,只覺得呼吸仿佛在一瞬停止了。 他全身僵冷地站在那里,頸側的瓷紋霍然劇烈抖動,仿佛要裂開,而掌心畫著的燃燈咒如同最銳利的光束,一瞬間洞穿了高臺上的女子。 陸棲淮閃電般地出手點住他xue道,血微微地止住了,他平平地一伸手,柔和平穩的氣流將沈竹晞的身軀向上托起,仿佛有無形的絲線在他指尖牽引著。他淡淡地側身看了一眼,神色居然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靜,然而眼瞳之中卻有狂瀾萬丈。 “你真該再死一次?!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高臺上的虛影,橫笛到唇邊,再度吹奏。 這一次笛聲凄厲如血,一聲一聲地高亢連綿,毫無陡轉。陸棲淮手指死死地攥住笛子,黑衣獵獵吹拂而起,連同身上不斷流出的鮮血激蕩而出,他當空而立,眉目如雪,宛似殺神降世。 一曲《蘭因》,吹出之后,再無轉圜余地。 “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戀逝水,苦?;厣?,早悟蘭因?!?/br> 吹奏到“回身”時,長風蔽天,皓月無光,陸棲淮一身黑衣浸滿血色,指尖鮮血淅淅瀝瀝地滴下,仿佛是在應和著節拍。高臺上的影子仿佛倏然被無形的劍刃洞穿,劇烈的一晃,在低低的嘶吼中漸漸散佚。 這是禁忌之音——他在驅逐著執念深重、滯留此地不肯離去的魂靈,斬斷一切塵思牽絆,忘盡今生之事,成為飄散在天地間的一縷荒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