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還有,他是十九歲憑空出現,而后拜金夜寒為師,在那之前不為人知的歲月里,他早已獨自一人,或是和誰一起,嘗遍了繁華悲歡。 如果當世還有誰能傷到凝碧樓主的話,一定是那位與凝碧珠有關的舊人了。 朱倚湄點亮琉璃盞,借著明亮的澄光,重新批閱累積的案牘。而窗外,繁星緩緩下沉,天幕懸如畫布,已臨近子夜。 正文 第42章 持子厄珍瓏其二 “湄姑娘,我們要去的地方還有多久?” 攬轡在山道上行了許久,眼看就要晌午,前方的女子仍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黎灼顧不得對她的敬畏,催馬揚鞭上前去與她并肩,忙不迭地問道。 “快到了?!敝煲袖厥种妇o握著韁繩,秀眉緊繃,微微側顏看了看臉色紅潤的少年。 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出來執行任務,仍不知道低調,還是一身招搖過市的大紅衣裳,配著如雪的踏蹄駿馬。 黎灼落到后面去,嘻嘻哈哈地和旁邊的青年弟子交談,飛揚恣肆,微微有著絨毛的唇咧出嬉笑的弧度。朱倚湄看著,心中便是微微一動。 “你們都小心點?!彼D回去,目不斜視地丟下這一句。 此番出行,是為了去涉山凝碧樓分壇視察,因為料想一路上不會有什么危險,隨行的都是黎灼這樣沒什么江湖經驗的少年。 說到黎灼,黎灼是來自荒遠地區的苗人,從小進入中州得道高士門下學習術法,師傅兵解后,他就加入了凝碧樓。 黎灼的術法恰到好處地彌補了她武功的短板,他門一同去絞殺過許多門派和家族,少年見慣了鮮血,眼睛卻似乎還是純凈的,不管什么時候,總能甜甜地笑出來,那樣明亮、澄澈,一眼笑到人心里去。 身后黎灼仍在吃吃笑著,朱倚湄忍不住再度回頭,呵斥道:“你安靜些,此間步步是殺機!” 她握著韁繩的手頓住了,原來,還是有什么不一樣了,那些血腥的淬煉畢竟還是在黎灼身上留了痕跡,他談笑的時候,眼睛是不笑的,平靜如終年不化的堅冰,竟然和樓主的眼神一樣。 “湄姑娘小心!這是瘴疬!”黎灼忽然沖到她旁邊,驀地一甩馬鞭在地上,塵土飛濺,馬蹄楞楞地停下來。 朱倚湄的神色在一瞬間嚴肅起來,她竭力看向前方,卻什么都沒有發覺,濕潤的空氣中,只有葉子簌簌,和鳥獸鳴叫的聲音。 “在那里!”黎灼擋在她身前,舉手在胸,結出一個咒印。他喃喃念著口訣,猛地掠起! 身后的少年們只看見鮮紅色的衣袂騰天一過,還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一團桃紅色的影子籠罩過來。 黎灼的咒術已經念完,全身被無形的傘籠罩保護著,阻擋著那詭異的桃紅侵蝕他的身體。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全身顫抖,顯然支撐得十分勉強。 朱倚湄忽然盤旋而起,以驚人的速度一折而回,落地時,她手中的長劍輕顫著,劍身縈繞著潮濕陰寒的瘴氣。 她猛地回手,在馬身上用力一割! 烈馬長嘶,痛苦至極地亂踢四蹄,朱倚湄毫不猶豫地再是一劍,斬下馬首,再細看時,斷頸處竟已變成了桃紅色。 好邪、好強的瘴氣! “走!”黎灼連連喘息,帶著眾人向下風口急急趕路。 他勉力將無形的“傘”籠罩到眾人頭上,卻仿佛是達到了法力的極限,搖搖欲墜的傘從中崩裂,一時間千瘡百孔,萬縷瘴氣從中鉆進來。 黎灼一咬牙,法力渙散,不及再度結印,忽然點足躍起,居然用自己的后背護住了身下的少年人們! 他的皮膚瞬間崩裂開,鮮血如泉涌,滴落在地。被他護著的少年們眼淚滾滾,死死地咬著牙不敢作聲。 朱倚湄臉色一冷,再度抬劍而起,想要進行最后一搏,然而,她忽然被踉蹌著逼退—— “錚!”便在此時,不屬于術法的力量陡然平地而起,劃破觸目驚心的血色桃紅! 瘴氣被雪亮的劍光片片割裂開,得不到再凝聚的機會就被接連震散! 凌厲至極的劍氣削落山道兩旁的藤蔓,剎那間,如油潑入沸水,吱吱呀呀的聲響中,轟然炸開的瘴氣被猛地擊落,四散開去。然而,劍光如倒流的天河,陡然倒卷而下,瘴氣被越迫越小,終于徹底壓成透明的一小塊,消散不見了。 來人憑借純粹的武學打散了這駭人的劍氣!朱倚湄在旁邊看到了全過程,不禁駭然。 然而,更讓她驚訝的還在后面,來人白衣如雪,收劍入鞘的時候,緩緩轉過身來,居然是個盲人! 朱倚湄無暇再驚奇,滿心都是擔憂,上前去架住委頓在地的黎灼。黎灼全身都是被腐蝕的坑坑洼洼,除了臉容仍是俊秀如常,他眼神渙散,死死地捏著手,顯然是痛苦至極。 “咦?”白衣人忽然面有訝色,“這位公子受的傷怎么不完全跟瘴氣一樣?” 他明明是盲人,卻似乎能看見黎灼的癥狀,微微蹙眉:“公子,關于你左胸的紅印,你自己清楚是怎么來的吧?” 面對朱倚湄投過來無聲詢問的目光,黎灼立刻拉緊衣襟,這一動,額頭上又滾落豆大的冷汗。 朱倚湄不忍再看,情急之中不待思索,立刻斂衽下拜:“請公子救救他?!?/br> “你做得很好?!敝煲袖刭澰S道。 他們在山間的一處亭子里休息,黎灼側躺著剛上好藥,少年們圍著他嘰嘰喳喳,連說帶畫地慰問,黎灼咧嘴,怕牽扯到傷口,不敢放聲大笑。少年們看到朱倚湄進去,自動讓出一塊地方,遠遠避開,去找那個綠衣服的姑娘玩。 “幽草,你跟這位先生兩個人行醫嗎?”有個少年湊上去問綠衣少女,他對于一旁靜坐的白衣醫者充滿敬重,那人抱著暖爐,面色蒼白地喝著藥,直覺告訴他,那不是一個合適的搭話對象。 幽草向來好脾氣,笑盈盈地點頭:“我們還有一個同伴,中途不知道又跑去哪里耽擱了?!?/br> “可是,他眼睛似乎看不到,身體又不好,能行嗎?”少年怯怯地欲言又止。 幽草不服氣地拍拍他,少年漲紅了臉躲開:“你啊,少見多怪?!?/br> “有的人眼睛看不到,能用心看到?!彼鋈灰槐菊浀卣f。 “至于他的身體——他能醫好除了自己之外的全天下人?!庇牟萁o他手中的暖爐添了火,眉目間似乎微微黯沉。 少年似懂非懂地點頭,又拉過她,聚在一起談天玩耍。 朱倚湄靜聽著他們的對話,沉默良久。她猶豫了一下,拉起黎灼的衣襟,細細察看他的傷口。她又說了一遍:“真的很好?!?/br> 黎灼笑起來,眼睛里不再冷冰冰的,而是有了波動:“你這樣說,我就很滿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