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唐茗秋這時心魂激蕩,早已顧不得要保守自己家族的秘密,脫口而出:“蘇大哥,你不知道,我是我們家族里的奪情者!” 蘇晏奇道:“奪情者只是驅使亡魂做事,和你的夢有什么關系?” 唐茗秋一咬牙,和盤托出:“其實奪情者的能力分為兩種,一為奪情,一為植境,我恰巧是后一種。我能力不受控制的時候,在夢里夢到的,便會同時原原本本地發生?!?/br> 她說著忽然恐慌起來,失去理智地厲聲尖叫:“就是我!是我殺了他們,我是罪人!” 蘇晏急忙上前去掩住她的嘴,看起來神色驚異,不似作偽:“唐姑娘,奪情者的能力是有限度的,你如果真做了這樣的事,你現在怕是早就遭到反噬了?!?/br> 唐茗秋如遭驚雷,慢慢冷靜下來,喃喃自語:“是的,確實是這樣的?!彼齽觿邮滞?,“我還好好的?!?/br> “唐姑娘,現在事不宜遲,在你師兄查明真相歸來前,你應當先去琴河唐家避一避,順帶問清楚你奪情的能力?!碧K晏沉聲道。 唐茗秋臉色頹喪,低伏在桌子上,木然道:“若真是我做的,叫師兄一劍捅死我償命,算是一了百了?!?/br> 蘇晏一拍桌子,面有怒氣:“唐姑娘,你怎么老說這種話?我相信不是你做的?!?/br> 他深吸一口氣:“你一人生死事小,你師門滿門性命事大,如若他們都平平安安自然再好沒有,倘真的死了,你必須要查清楚這件事?!?/br> 他聲音仍是溫和的,卻仍舊微微動氣:“你死去當然容易,不徹查,你有什么面目去見泉下同門?” 唐茗秋幡然醒悟,失明的雙眼里血淚滾滾,和著冷汗涔涔而下。她痛哭流涕,滿懷感激地接連說道:“蘇大哥,我昏迷中差點殺了你,真難為你還這樣相信我,我……” 她卻完全沒有想到,或者是出于本能的信任沒有去懷疑,以蘇晏的武功,她在半清不醒的昏迷狀態中,長劍如何能傷到蘇晏? “你說得對,我這就回琴河?!彼难垌锖鋈痪従彵虐l出光彩,不再像先前的死氣。 “那你呢,你和我一塊去好不好,我一個瞎子,又出了這樣的事,真是害怕……”唐茗秋不斷懇求。 蘇晏似乎微微猶豫了一下,才道:“你如果信得過我,我自然會和你一同去?!?/br> 唐茗秋忙不迭點頭:“師兄走后,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蘇大哥,你一定得幫我?!?/br> 他們匆匆用了些飯食就提著包裹出門了,臨走時,蘇晏取了根拐杖給唐茗秋攙扶著行走,將玄霜石放在進門最顯眼的地方,用一張信紙蓋住了。 正文 第38章 攬風如盈手其三 三人努力辨認著信紙上扭曲的字跡,齊齊面色大變。 沈竹晞拍案悲憤道:“唐姑娘這是被愚弄了!她看不見,不知道鮮血全在蘇晏身上,她身上一點血也沒有。想來那劍,也是蘇晏趁她睡著,塞到她手里的?!?/br> 云袖點頭贊同:“蘇晏這人真是可怕,將他們二人步步引入彀中,他在留下的這封信里,模仿唐茗秋的筆記,以她的口吻,原原本本地按照偽造好的說辭講述了事情的始末,說是自己練功走火入魔,因為奪情,不慎殺了師門滿門?!?/br> 沈竹晞推斷道:“不用想的,段其束嫉惡如仇,對普通惡魔尚且不放過,何況師妹殺了這么多人,又去了琴河。他一定以為師妹畏罪逃走,更加坐視了罪名?!?/br> “總之,就算他相信唐姑娘沒有殺人,他也必須殺唐姑娘”,陸棲淮下了定論,“段其束必須要給師妹一個交代,唐姑娘必須死,他也有可能隨后自殺?!?/br> 云袖臉容悲傷:“你看蘇晏這信寫得也十分符合唐姑娘的口吻,只字未提殺人的事,只說絕不傷害師兄,希望師兄永遠和她站在一邊?!?/br> 云袖娓娓道來:“段其束讀到這里,確實會有一剎的心軟,心軟后卻是更大的憤怒。在他心里,師門那么多人,唐姑娘獨獨放過他一個,他會更加毫不猶豫地對著唐姑娘落下劍?!?/br> 她嘆道:“蘇晏連這點細微的心理都算的很清楚,恐怕不是精明二字可以簡單概括的?!?/br> 沈竹晞又將信翻閱一遍,仍是不得要領:“為什么唐姑娘要被帶到琴河去?這件事和琴河變成兇城,和我當初被殺,有什么關系嗎?” 三人絮絮談論了一陣這幾個問題,莫衷一是,就看見鏡面上水光閃動,深厚的濃霧陰沉沉難以撥開,有清晰的語聲一字一句傳出,是蘇晏:“段兄,你得了這塊玄霜石時,看到這里,想必已經在幾年前殺死了你師妹,如今卻知道是我動手的?!?/br> 蘇晏溫潤的聲音隱含鋒芒:“你不好奇你殺她時,明明不是她做的,她卻為何不還手嗎?” “段兄,你一向待我很好的,我也不想使你自責——我用夢拘之術將三無閣的人困住,不廢什么力就斬殺了你師門的人。我施法將自己隱去,又引得唐姑娘靈魂出竅,她一路尾隨,目睹這樣的慘狀,周圍又寂無人影,到醒來時,她一人坐在床上,滿身鮮血,便以為是自己失手殺了那些人?!彪m然講著駭人聽聞的人間慘劇,蘇晏的聲音仍是十分平淡。 他頓了頓,續道:“你現在大概憤怒得要摔掉這塊晶石了,段兄,我有法子讓你們團聚,只要你死了,你師妹就會原諒你,你們便能再見了?!?/br> “今生的事何其短暫,你們不還有來生嗎?” 語聲驟斷,突兀得很,鏡面一折短衣裊裊遠去,足音跫然。 菱花鏡忽然在桌面上瘋狂地跳動起來,躍出云袖的手,上面鏡像急速抖動,跳到了最后一格畫面,段其束長發披散,仰天長嘯,悲憤欲絕。他回首一刀刺入小腹,委頓在地上,緩緩瞑目。 “我覺得是蘇晏后來將他做成兇尸,段其束失去神智,然后就殺了琴河城的人,那些冤魂徘徊在這里,余者逃遁,終于成了兇城?!鄙蛑駮効隙ǖ卣f道。 “真正的故事遠比我們所看到的復雜多了。從日記本、燃犀陣到玄霜石,一環接著一環,當你以為故事結束時,至多不過是冰山一角?!痹菩涿C然道,秀美的容顏上充滿敬畏。 “譬如我登臺演戲時,環環相扣,步步緊逼,不到落落幕前,是短短無法知道最后結局的?!彼凉M懷感喟,按住了鏡沿。 “蘇晏與他們不知道有什么樣的仇恨,單是殺死還不夠,居然要如此折磨他們?!痹菩渖裆⑽Ⅲ@懼。 陸棲淮手指輕扣桌面,語調淡然:“莫忘了,我們只是誤入燃犀陣里、亡靈之城的過客,他們之間有過何種故事,如今都已塵埃落定,和我們也沒有什么關系。我們只要找出段其束跟朝微有什么過節,在天亮后離開就好了?!?/br> 沈竹晞臉上神色變幻數次,找不出什么駁斥的詞句,正悒郁地準備答話,忽然一縷簫聲婉婉升起,哀而不傷,如有實質,將他們眼前一寸寸染上霧的潔白、水的濯凈。他眼前漸次凝起層疊的白露花,并非實體,是簫聲里的靈力幻化而成。 陸棲淮低喝道:“凝神,細聽!” 他橫笛而吹,笛聲似玉裂冰泉,轟然奏響。高處如千層雪浪一線推開,海面長風急劇席卷而起,盤旋之際,忽然低沉下。 沈竹晞只見門窗洞開,他黑衣獵獵,飛揚如潑墨,手指按著竹笛翻飛如穿花蛺蝶,而他神色淡然,唇畔洇出的笑意宛似裊裊風中輕煙,仿佛風一吹就會剪斷。 沈竹晞后知后覺地放下緊捂耳朵的手,便覺簫笛相和,一浪高過一浪,他似闊海中一方枯葉,隨波逐流,顛簸著不知落往何方。 “因何至此?”一天岑寂中,陸瀾半吹著寥寥的余音,半是倚唇低低地問。 “生無所憑,死無所歸,心有一念,盤桓終年?!?/br> 簫聲一轉,音節艱澀地流過,呦呦似人語。沈竹晞靜聽著,這樣的詞句不急思索,就緩緩從心底浮現上來。 探幽之術? 沈竹晞之前在路上聽陸棲淮介紹過,探幽之術,如其名,探仄幽冥,以樂聲與鬼神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