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夜深人靜,清溪姐妹都睡了,徐老太太提著燈籠,來了兒媳婦的房間。 林晚音還醒著,婆婆進門,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平靜地看著老太太走到床邊。 徐老太太提高燈籠。 燈光離得太近,林晚音不得不閉上眼睛。 徐老太太看著女人蒼白美麗的臉,聲音毫無起伏:“韓戎來提親,你知道了?” 林晚音默認。 “望山對你那么好,他才死一年,你就背著他勾搭外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林晚音全身發抖。 “怕了?你有本事靠大樹,我可不敢動你,不過你記住,除非我死,你別想再嫁任何人?!?/br> 林晚音不抖了,淚水滾落。 徐老太太輕嗤一聲,提燈走了。 第100章 100 清溪這晚睡得很不踏實。 母親的病,韓戎的意外造訪,以及祖母陰沉憤怒的臉,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聯系? 早上五點多,天還暗著,清溪就醒了,睡不著,她穿上衣裳,輕輕推開門,去看母親。 昨晚負責為林晚音守夜的,是小蘭。 小蘭在面館管賬,收錢的活兒可以先讓孟進擔著,這兩日清溪就安排小蘭照顧母親。 “小姐,昨晚老太太來看過太太?!笨匆娗逑?,小蘭偷偷地說。 清溪心里一突,急著問:“祖母與母親說了什么?” 小蘭搖搖頭:“老太太沒讓我進去,不過老太太在里面只待了幾句話的功夫就出來了?!?/br> 清溪想不通,憂心忡忡地進了屋。 她輕步走到床邊,就見母親還在睡著,臉色憔悴蒼白,嘴唇都沒了血色,宛如即將衰敗的花。這是生她養她悉心照顧她的娘啊,清溪疼得眼淚簌簌掉落,一手擦淚,一手慢慢地貼上母親額頭,還好,燒已經退了。 清溪收回手,然后才發現,母親醒了,靜靜地躺在那兒,目光柔柔地看著她。 “娘,你快點好起來?!鼻逑康侥赣H身上,終于哭出了聲。父親去世之前,清溪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母親身邊,是母親教她讀書寫字彈琴作畫,是母親教導她接人待物的言行舉止,清溪敬重愛戴父親,對母親,她又愛又憐。 “會的,清溪別擔心,娘還要看著你們姐仨出嫁呢?!绷滞硪粜χ牧伺呐畠?。 “我不嫁,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娘好好的?!鼻逑幌矚g母親的語氣,好像她們姐妹出嫁了,母親就有理由不愛惜身體了。 面對女兒的傻話,林晚音笑而不語。 清溪哭夠了,抬頭問母親:“娘,昨晚祖母跟你說什么了?” 小蘭是女兒的丫鬟,林晚音并不意外女兒會知道,柔柔道:“沒什么,你祖母讓我快點康復,別叫你們擔心?!?/br> 清溪不信,但無論她怎么追問,林晚音都是這個回答。 清溪只好放棄,陪了會兒母親,她去廚房為母親熬湯。 親手伺候母親吃了早飯,王媽也做好了一家人的早飯,清溪便領著兩個meimei一塊兒去堂屋了。 徐老太太穩穩當當地坐在主座上,神色平靜,好像昨天的憤怒只是清溪的錯覺。 “你娘好點沒?”徐老太太不冷不熱地問,態度如常。 清溪點點頭。 徐老太太嗯了聲,吩咐丫鬟擺飯。 吃完了,清溪囑咐二妹玉溪:“我去酒樓看看,你去陪母親?!?/br> 玉溪懂事地應了下來。 清溪再同祖母告別,牽著富貴出門了。 在老柳巷外叫了輛黃包車,清溪低聲道:“去花蓮路,8號?!?/br> 車夫盡職盡責地拉車。 清溪抱著富貴的大腦袋,滿腹心事,連黃包車經過顧懷修的別墅都沒注意到。但站在門口與門衛聊天的陸鐸認出車里的她了,還當清溪是來找舅舅的,陸鐸咧著嘴笑,可惜眨眼之間,黃包車就拉著女孩跑過去了,等陸鐸反應過來,黃包車已經離開了一段距離。 陸鐸立即派門衛跟著,看看清溪要去哪兒,然后他飛奔上樓,將他的偶遇稟告舅舅,并附帶他敏銳的觀察:“清溪小姐似乎有心事?!?/br> 顧懷修正在看一封來自國外的信,目光專注,仿佛外甥的話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他一直都在派人暗中保護清溪,昨日徐家請了大夫,他的人也及時打聽到,生病的是林晚音。母親有恙,清溪的心事多半因此而起。 但林晚音得的只是小病,顧懷修自覺沒必要表示什么,他更在意清溪今日的目的地。 陸鐸派去的門衛很快就回來了:“三爺,大小姐去了韓家?!?/br> 陸鐸挑眉。 顧懷修終于放下了報紙。 韓家,韓戎失眠了一整晚,擔心林晚音的病,擔心徐老太太會不會苛待她,也正是親自領教了徐老太太的厲害,韓戎才真正明白,為何那天他只說了句提親,就把她嚇得幾近崩潰。 而清溪的到來,就像黑暗中的一線火苗,重新燃起了韓戎的希望。 他蹭蹭蹭地下了樓,這樣的速度,便是杭城最頂層的權貴,也不曾從他這里得到過。 “清溪,你,你這么早過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看出清溪神色不對,韓戎緊張問。 清溪看了眼不遠處的女傭。 韓戎立即擺擺手。 女傭走了,韓戎將女孩引到沙發落座。 “韓叔叔,我想知道,昨天你與我祖母談了什么?!敝x絕了韓戎的茶水,清溪開門見山問。 韓戎意外地看向對面的女孩。清溪是個有主見的姑娘,韓戎早就知道,但過了一年,又長了一歲的清溪,似乎比去年更沉穩老練了。 韓戎便明白,這是一場大人之間的談話。 他放下舉到半空的茶碗,沉思片刻,直視清溪道:“我喜歡你母親,昨日我向老太太提了親?!?/br> 清溪想過無數種可能,甚至懷疑是不是母親弄壞了韓家的貴重物品,獨獨都沒料到這個。 她震驚地不知道該說什么。 母親改嫁?清溪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韓戎試圖用利勸服徐老太太,徐老太太不聽,輪到清溪,韓戎用情。他盯著女孩茫然的眼睛,連續問道:“老太太對你母親好嗎?你母親在家里過得快活嗎?如果她過得壓抑委屈,而我能給她幸福安逸自由自在的下半生,你是贊成她嫁給我,還是寧愿她犧牲自己的快樂,繼續留在徐家做個孝順的兒媳溫柔的母親,做外人口中的本分寡婦?” 他語速不快不慢,讓清溪心情復雜的是,韓戎的每個問題剛出口,她便有了答案。 祖母對母親很苛刻,母親一直在默默忍受,她身為女兒,當然希望母親過得快樂。 問題是…… “行長去提親,有問過我娘嗎?”清溪垂眸,她想知道,韓戎與母親是兩情相悅,還是韓戎一廂情愿。 “老太太不同意,你母親便是愿意,她也不會告訴我?!表n戎苦澀地笑,抓起煙盒抽出一支煙,最后又塞了回去,抬頭看清溪:“清溪,婚姻非兒戲,我對你母親的感情是真的,瑩瑩也支持我娶她,如果你真的心疼你母親,請你幫我勸勸老太太?!?/br> 清溪沒有回答。 她得先去母親那里找答案。 離開韓家,清溪上了來時雇的那輛黃包車,回老柳巷。車子再次經過顧懷修的別墅,院子里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口哨,清溪還沒反應過來,老老實實蹲坐在一旁的富貴便以閃電般的速度跳了下去,顛顛顛就竄進別墅大門了。 黃包車車夫目瞪口呆。 陸鐸手拿報紙靠在門墻上,陌生人般瞪著眼睛質問:“那是你家的狗?怎么亂跑?趕緊帶走?!?/br> 清溪咬唇,猜到顧懷修要見她,不得不下車,結了車費,讓車夫走了。 車夫一走,陸鐸立即變了態度,嬉皮笑臉地向清溪拜晚年。 清溪煩憂家事,真的沒心情插科打諢,但當她看見院子里追著來福玩鬧的富貴,“夫妻倆”身后還跟著兩只壯壯實實的小狗崽兒,清溪不由地笑了出來。出生一個多月的小狗崽兒,脖子、四爪終于變成爹媽那樣的土黃色了,富貴追來福,狗崽兒就一左一右地追著富貴撲咬。 “舅舅說了,這兩只用來看家,紡織廠、汽車廠一邊一只?!标戣I不懷好意地提醒道,言外之意,清溪喜歡也沒用,狗崽兒都是他的。 清溪也沒想跟他搶,家里養只富貴就夠了。 她走過去,摸了摸兩只狗崽兒,后來還是富貴跨到了來福身上,又被來福甩了下去,為了避免更多“有礙瞻仰”的畫面,清溪才丟下哈哈笑的陸鐸,去二樓書房找顧懷修。 換一天,清溪或許會因為年前的親密羞澀,今天,她壓根沒想起來。 顧懷修可以想,也可以不想,收放自如。 “陸鐸看見你去韓家了,有麻煩?”替清溪拉出一把椅子,顧懷修解釋自己請她來的原因。 涉及母親的私事,沒有結果之前,清溪不想說,顧懷修也不行。 “我娘病了,我替她去跟韓小姐請假?!鼻逑笱艿氐?。 顧懷修站在她旁邊,一手扶著她椅背,一手端著茶碗,喝完了,他低聲道:“尊重你母親的決定,其他的,你管不了,也不用cao心,那是韓戎該做的?!?/br> 清溪難以置信地仰頭。 顧懷修摸了摸她清秀的眉。 女孩最近沒有麻煩,他很確定。徐家里,林晚音病了,韓戎當日攜女登門,今日清溪又去找韓戎,那韓戎與林晚音的關系,也不難猜,其實早在韓戎拼命救云溪的時候,顧懷修就有懷疑了,畢竟,林晚音貌美,韓戎無妻,這樣的兩個人經常來往,日久生情很正常。 “回家吧?!鳖檻研薷┥?,在女孩嬌嫩的唇上落下淺淺一吻。 清溪紛亂的心,就在他這個溫柔安撫的吻里,平靜了下來。 她抱住男人的腰,靜靜地靠了一會兒,道別離去。 回了家,清溪直接去見母親。 “娘,剛剛我去找韓叔叔了,他什么都告訴我了?!弊诖策?,清溪握著母親的手說。 林晚音眼里掠過一絲慌亂,事情發生了,她不怕婆婆責罵,但她怕來自女兒們的唾棄鄙夷。 母親的惶恐更讓她難受,清溪躺下去,緊緊抱住母親單薄的身子道:“娘,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這邊,我想你開開心心的,不想你因為我們或是鄰里街坊委屈自己。娘,你與韓叔叔的事,我不會問,我只想讓你知道,如果你真的喜歡韓叔叔,那我支持你……” 林晚音本能地否認:“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