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來嬌弱得像剛出生的小羊羔，卻敢拿起匕首切下刺客的手，他敢肯定，當他將那個刺客釘死時，他的閼氏連眼都沒眨一下。

    不可否認，從那一刻起，他的眼珠子就落在她身上無法離開。

    “還不知道閼氏的名字？”他忽然開口問。

    姜芮腰桿挺得筆直，微微動了動下巴，發髻上的步搖輕顫，“汗王可以喚我朝陽?！?/br>
    烏爾汗又問道：“你會說狄族語言？”

    “在路上學過幾日?！苯且琅f輕描淡寫。

    烏爾汗感覺到了，他的閼氏的性格一如她的出身，像是高峰上的雪，一點也不熱情，但是他不以為意，熱情的女人那么多，她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姜芮忽然問：“今天的刺殺，汗王難道不準備給我一個交代嗎？”

    “當然會?！睘鯛柡构戳斯幢《溆驳拇?，“閼氏遠道而來，卻遭受驚嚇，是我的過失，請給我三天，三天后的婚禮上，必定交給閼氏一個滿意的答案?！?/br>
    姜芮略點了點下巴，之后不再說話。

    傍晚，一行人終于抵達王庭，這是第狄族一處人數眾多的聚集地，一頂頂帳篷呈圓形排布，最中間是幾座大帳，帳篷頂端系著金絲紅線，那就是王帳。

    此時帳篷上飄著裊裊炊煙，巨大的夕陽斜斜掛在遠處山頭，一座彎月亮似的湖泊圍拱在王庭周圍，湖邊有婦女搗衣，牛羊飲水，遠方不時傳來幾聲牧謠。

    烏爾汗勒馬停在緩坡上，俯瞰整座王庭，語調平緩：“這就是我的領地與子民，歡迎來到狄族，我的閼氏?！?/br>
    汗王與送嫁隊伍的到來，打破了王庭的平靜，姜芮看到幾個小孩高喊著圍過來，而原本在帳篷中的人，聽到聲音也紛紛走出，狄族人圍列兩旁，眼神好奇而熱烈。

    當他們看到汗王與閼氏同騎，立刻發出陣陣歡呼，所有人都在激烈的談論這位新來的閼氏，談她草原花神般的美貌，說她鮮艷精美的服裝，或者是那一頭烏黑柔順的黑發，姜芮甚至聽到有人在議論，她的手指為什么會這樣纖細。

    他們似乎把她當作了什么新的物種，不帶惡意，純然的品頭論足，即便他們的王就在面前，也不見收斂，這一點與大昭尤為不同。

    烏爾汗帶著她來到王帳之前，陪嫁的宮女內侍也在后面進入王庭，而護送的李將軍等人則留在帳篷區之外，他們需要在那里安地扎營，等到三天后婚禮結束，就會離開返回大昭。

    烏爾汗翻身下馬，而后又對她伸出手。

    姜芮伸手搭上去，卻并不借力，靠著自己的力氣從馬背上躍下。

    踏上地面后，她就準備抽回手，卻被烏爾汗握住，他笑道：“族人很喜歡你?！?/br>
    姜芮回過身，圍觀的人群并未散開，一排排擠在王帳周圍，要不是有將士攔住，恐怕他們還要擠過來。

    她的視線所及之處，無不引起一陣不小的sao動，她注意到有個小孩分外熱切的看著她，先前最先發現他們的那幾個孩子中，跑得最快的就有他。

    那雙圓溜溜黑葡萄似的眼睛，實在叫人難以抗拒，她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那孩子一下把眼睛瞪得更大，然后又驚又喜地蹦起來，因為太過激動，嘴里嗚嗚啦啦說著什么，叫人聽也聽不清。

    因她這一舉動，人群中的響動更大，那些將士幾乎要攔不住。

    烏爾汗這才有了動作，只見他舉起手，嘈雜聲立刻就消失了，所有人都專注聽他示下。

    他說：“閼氏一路辛苦，需要休息，慶典在三日后舉行，所有人都可以參加?！?/br>
    人群靜了一瞬，然后發出越發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烏爾汗又看向姜芮，唇角勾起，“請閼氏先去大帳休息?！?/br>
    姜芮微微頷首，有個狄族女孩上前帶路，秋華等人緊跟在后面。

    閼氏大帳在狄族人看來，華麗程度僅次于王帳，可對于秋華這些見慣了大昭皇宮奢華的內侍來說，讓他們的公主住在這么小小一個帳篷，豈止是委屈。

    他們立刻忘了在外面緊張害怕，開始著手布置帳篷。

    床榻上怎么可以鋪羊毛？粗糙的羊毛會硌傷公主的皮膚，全部換上最順滑的綢緞，而且要鋪上好幾層。

    墻上掛個狼頭骷髏做什么？可別把公主嚇到了，換成多寶架，擱上青花瓷瓶、碧玉方斗、粉彩八寶盅……

    剛擠出來的羊奶怎么可以喝？北狄人喝慣了不要緊，公主腸胃嬌弱，喝了會拉肚子，而且味道又腥，得放在爐子上煮一煮，再加幾顆杏仁茉莉除膻。

    ……

    姜芮什么都不用做，也不需要吩咐，只需在一旁坐著，而后等秋華等人布置過來，再挪個位子就行。

    這邊的動靜，自然有人匯報給烏爾汗，阿古達忍不住嘀咕道：“閼氏雖然尊貴，可也太嬌貴了?！?/br>
    想起去年秋天，烏蘭想要中洲的綢緞，他攢了半個月皮毛，才跟商人換了一小塊，再看看閼氏用來鋪床的那些，阿古達心有余悸抖了抖，大汗養得起閼氏嗎？

    烏爾汗卻坐在王座上，撐著額頭自言自語道：“在狼群里，公狼想獲得母狼的青睞，必須要獻上最新鮮可口的獵物，越美麗健壯的母狼越驕傲，絕不會將就?！?/br>
    阿古達聽到這話，又抖了抖，腳下往門口挪了幾步，他忘了，他們這位大汗是在狼群里長大的，腦子跟一般人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老九:有胡子才帥！不接受反駁！

    第161章 異族蠻王04

    清晨第一縷晨光灑在草原上，牧民唱起古老的歌謠，牛羊脖子上的鈴鐺叮叮當當作響，孩子們在帳篷間玩鬧，嬉笑聲幾乎傳遍整座王庭，姜芮便伴著這許多聲音醒來。

    秋華聽到動靜，帶著宮女入內伺候，“公主昨夜睡得好么？”

    姜芮點點頭，見她們幾人個個眼下帶著青黑，便問：“你們怎么樣？下榻的地方干不干凈？”

    “挺好的?！鼻锶A笑道，隨即低下頭，掩蓋微紅的眼。北狄還不算失禮，只是她們初來乍到，睡在陌生的帳篷里，兩個年紀小些的宮女忍不住想家哭了，引得整個帳篷的人都傷感起來，直到半夜才睡著。這樣的心思卻不能在公主面前表露，免得讓她也傷了神。

    剛收拾完，有人送來早餐，是昨天帶路的那個北狄女孩，姜芮問過她的名字，叫阿茹娜。

    與昨天隆重的禮服不同，她今日換了件桃粉色的常服，雖然看起來簡潔許多，可那鮮嫩的顏色和精美的材質，依舊讓阿茹娜目露艷慕。

    她放下早餐，卻舍不得馬上出去，退了幾步站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看著秋華等人圍著姜芮團團轉。

    姜芮注意到，示意秋華從柜子中拿出一個小盒子，然后對她招手。

    阿茹娜瞪了瞪眼，然后像一只小動物般試試探探走過來。

    姜芮發現她眼睛看著眼熟，有點像昨天那個小男孩，再看兩人五官，也有幾分相像，應該是姐弟。她讓秋華把小盒子遞過去。

    “這、這是什么？”阿茹娜一臉好奇的看著小盒子，想伸手去接，伸了一半又背到身后去，眼巴巴看著姜芮。

    姜芮道：“是送給你的禮物?！?/br>
    阿茹娜雙眼一亮，立刻接過，當著面就打開。里頭兩朵娟制宮花、兩方繡花錦帕、一個精美的荷包、一只絡子，并不算貴重，卻恰好是女孩子喜歡的，而且在草原，這些東西比在大昭珍貴得多。

    阿茹娜整張臉都變亮了，一改先前羞澀，熱烈地撲到姜芮面前，“真的送給我嗎？謝謝閼氏！”

    秋華等人嚇了一跳，下意識要把人拉開，被姜芮使了個眼色，才退到一旁。

    阿茹娜興奮道：“閼氏這么好，難怪阿布說大汗很喜歡閼氏！”

    阿布在北狄語言中指的是父親，姜芮道：“你阿布是？”

    “阿布叫阿古達，是族里排名第三的勇士！”阿茹娜索性一盤腿，坐在姜芮腿邊的地毯上，“大汗是第一勇士，奧格勒第二，我阿布第三，不過我聽阿布說，奧格勒的第二是別人讓他的，只有大汗的第一是真正的第一！”

    姜芮記得來時使臣說過，前汗王還有幾個兒子，小的不說，大的那個就叫奧格勒，若不出意外，應該是他繼承王位。

    然而眼下的事實是，前汗王突然暴斃，烏爾汗成了新王，其中必定又少不了諸多秘辛。

    阿茹娜仍舊興沖沖道：“大汗十六歲的時候就是第一勇士了，是族里最年輕的勇士！”

    姜芮忽然想起一事：“漢王現在多大？”

    “嗯……”阿茹娜皺起眉頭，又掰著手指數了一會兒，不確定道：“應該是二十四?！?/br>
    姜芮沒什么表情的點了點頭，原來才二十四，看他頂著一張胡子拉碴的臉，她以為他有四十二了。

    沒一會兒，阿茹娜被一個女聲喊去，聽起來像是她的母親，隔得遠遠，姜芮還能聽到，她欣喜地向她母親說得到禮物的聲音。

    今天的早餐比昨天晚膳精細許多，并不是說昨天的不好，只是生羊乳、帶著血絲的rou并不符合大昭人的口味，眼前這些明顯就不一樣了，加茶葉煮過的羊乳、表面刷了層蜜的小羊羔rou、散發著谷物香氣餡餅，要知道，草原上的茶葉也是要從中州買的，價錢貴得離譜，有時候甚至一兩茶葉要用一兩金去換，而蜂蜜和谷物也都不常見。

    即便面前的食物和從前公主的膳食相比，依舊顯得粗糙，隨行的人中卻沒有人再說什么，過了一個晚上，他們已經清楚的認識到北狄與中州的不同。

    吃過早飯，姜芮到大帳外透氣，不少人放下手中的活向她看來，等她目光轉過去，他們又趕緊低下頭，裝模作樣的忙碌。與等級森嚴的大昭皇宮相比，這里的人似乎天生不知道什么是規矩。

    就像本該是奧格勒繼承王位，變成了烏爾汗之后，姜芮卻沒看到有誰對他不滿，若說原因，她想，應該就是先前阿茹娜說的，烏爾汗是北狄第一勇士，所以他們就服他，簡單到了直接的地步。

    她正準備到昨天看見的月亮湖邊散步，忽聽一串馬蹄聲靠近，抬眼便看到烏爾汗騎著馬向她奔來。

    看樣子，他是一大早出了王庭，頭發上還有被晨霧打濕的痕跡。

    馬越來越近，依舊沒有停下的趨勢，秋華等人驚呼著要把公主往后拉，卻只發覺一陣風掠過，眼前就不見了公主的蹤影。

    那個無禮的北狄王又把公主帶上馬了！大昭宮人氣得直跺腳。

    與她們完全不同的反應，狄族人見到這幕，個個起哄助威，甚至還有人吹起口哨。

    烏爾汗肆意朗笑，貼著姜芮后背的胸膛不住鼓動，他探頭看她，嘴角帶著淺淺的笑紋，“昨夜睡得如何，我的閼氏？”

    作者有話要說：

    芳齡24的老九，在一眾兄弟中算嫩的啦【小聲逼逼:雖然看著不嫩】

    第162章 異族蠻王05

    兩人一馬來到湖邊，不少狄族婦女正從湖里打水，晨光灑在湖面上，仍有些許白霧還未完全散去，

    放馬兒自己去吃草，烏爾汗陪著他的閼氏沿著湖岸慢慢散步，不時有人對他行禮，他們臉上不見面對上位者時的惶恐，只有純然的熱情。

    又打發走一名族人，烏爾汗看向姜芮，她正盯著湖面，有只隼鳥從湖面上一掠而過，鋒利的爪子鉤住一條大魚，強而有力的翅膀扇了兩下，迅速飛向天際。

    “想不想養一只？”烏爾汗順著她的視線望向天空。

    姜芮轉回頭來看他。

    烏爾汗勾了勾唇角，繼續道：“族里有人會訓雕，要是想要，我抓一只更強壯的給你?！?/br>
    “不必了，多謝汗王好意?！苯俏⑽u頭，懸在額間的水滴狀紅寶石跟著晃動，在她白皙的額頭上折射出璀璨鮮艷的光。

    烏爾汗發現她不論做什么打扮，都迷人得叫人移不開眼，而她的冷淡和拒絕，非但絲毫無損其魅力，反而讓人更加想要去追逐。

    他還要再說什么，忽然感覺有東西滾到腳下，低頭一看，是顆藤制的球，腳尖一拐一勾，那顆球就飛起來落到手中。

    “大汗，是我們的！”幾個小孩子氣喘吁吁追過來，等見到大汗身邊還有新來的閼氏，立刻停下，皮猴子似的頑童一下就斯文扭捏起來，一個推著另一個，擠擠挨挨。

    烏爾汗托住球顛了顛，看著這幾個在春天的早上都能玩得滿頭大汗的小孩，道：“今天不用上課？”

    幾個小孩看看對方，有個眼睛像黑葡萄似的小男孩上前一步，眼睛往姜芮那溜了一眼，又飛快的溜回來，才說：“巴克西說大汗要娶閼氏了，給我們放三天假?！?/br>
    “我看是他自己想要偷懶?！睘鯛柡箛K了一聲，將球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