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天和想了想,軟件業已完工,青松與國外步調一致,有長達十天的圣誕與新歷年假,明天只要將技術成果提交給第三方開始走評估,第四季度就再沒自己什么事了。 江子蹇又說:“你自己也得休息一下,天和,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江子蹇有點難過:“我總覺得,我快失去你了?!?/br> “好,好?!碧旌挖s緊哄江子蹇,連著幾個月上班,江子蹇幾乎都見不著他的人,只能從司機那里打聽天和的近況,更知道他工作忙,不來打擾他。 江子蹇的朋友很少,大部分劍橋的同學都在國外上班,家境相仿的富二代們既土又俗,更不能理解他想一人一馬流浪天涯的向往,吳舜等人則忙于工作,只能找天和安放他無處歸的靈魂。 “可我不能被他看見,”天和說,“這也太奇怪了吧?!?/br> 江子蹇說:“平安夜下午,酒店里會有連續三天的慶?;顒?,你過來喝喝雞尾酒,聽歌劇就行,然后呢,幫我們埋下單,到時我給你張貴賓席的包廂票。咱們雙方假裝成巧合碰面,你想泡我的門童同事吳舜?!?/br> “可我并不想泡他!”天和說。 “這不重要?!苯渝空f,“反正你就演好一個精蟲上腦的富二代……” 天和:“你太粗俗了,什么上腦的富二代,那是你自己才對吧?!?/br> 江子蹇:“連足浴小哥都喪心病狂地約出去吃飯,想釣個門童,很合理嘛!正好我倆是同事,大家打個照面,把先前在足浴城里的恩怨稍微解開一下。作為一個隨性的少爺,你為了在吳舜面前出風頭,闊綽地為我和吳舜,以及小凱當天的消費埋單。這樣我們就可以在酒店里隨便吃隨便玩,不怕露餡了……” 天和一手扶額,只得點頭,環顧四周,小金還是沒找到,方姨在那首《春之圓舞曲》里,該做什么做什么,整理枕頭套,關上滾筒洗衣機。 “普羅,”天和說,“還沒找到小金的下落嗎?” 藍牙音箱發出普羅的聲音:“我聽到一陣不明顯的鳥叫,正在分析聲波來處,但它呈螺旋狀分布擴散,非常奇特,需要時間?!?/br> 江子蹇:“哪個方向?” 普羅:“你們的左手邊?!?/br> 天和:“聲音輕點?!?/br> 天和與江子蹇同時起身,普羅說:“一直走,往前?!?/br> 兩人躡手躡腳,呈左右包抄之勢,繞過餐廳,普羅的聲音換到了廚房音響里,說:“接近了,它還在說話?!?/br> “a股……又崩盤……a股又……崩盤……” 天和與江子蹇在洗衣房外稍稍躬身,聽到這陰惻惻的聲音,一時毛骨悚然,天和先是朝洗衣機背后看,什么也沒有,江子蹇拍拍天和肩膀,示意他看洗衣機里頭。 《春之圓舞曲》的音樂中,兩人透過滾筒洗衣機的透明窗口,看見枕頭套隨著節奏不斷旋轉,金剛鸚鵡被卷在里面,骨碌碌地轉來轉去。 天和:“……” 江子蹇:“…………………………” 五分鐘后,金剛鸚鵡口吐白沫,奄奄一息地躺在浴巾上。 “a、a股……崩盤……” 鸚鵡吐出一口泡沫。 “怎么辦?”天和快哭了。 江子蹇哭喪著臉,想死的心都有了,方姨淡定地拿來一個吹風筒,接上電,開始給金剛鸚鵡吹干。 天和眼睛發紅,方姨說:“給林醫生打電話了,小田上次拉肚子就是他治好的,你倆先別難過?!?/br> 江子蹇唉聲嘆氣,說:“都怪我?!?/br> “怪我?!碧旌碗y過地說。 方姨說:“怪我,是我沒仔細看,沒發現它躲進了洗衣機里,我這就上門去,給關越道歉?!?/br> 天和無奈道:“我朝他說吧?!?/br> 江子蹇撫摸金剛鸚鵡的腦袋,說:“小金,一定要挺??!” 金剛鸚鵡不住抽搐:“a股……崩……a股……” 天和抽了下鼻子,電話來了,是馬里奧的,通知他去趟公司,硅谷那邊的人已經過來了。天和在家守著也是無濟于事,只得打發江子蹇下樓,順便讓他開車把自己送到公司門口。 “唉……”江子蹇知道這只鳥對天和來說很重要,垂頭喪氣的。 天和說:“它一定能撐住的,別難過?!?/br> 江子蹇點點頭,目送天和去搭電梯,背后一輛世爵狂按喇叭,讓他快點滾,別擋路,江子蹇從倒后鏡里豎了個中指。佟凱戴著墨鏡,圍著圍巾,也朝前面那輛阿斯頓馬丁的主人豎了下中指。 今天來公司上班的人很少,快過圣誕節了,行政安排了部分同事值班。ceo辦公室里,關越、馬里奧與兩名從硅谷過來的程序總監正等著。 從天和走進辦公室的一刻,關越便皺起了眉頭。 天和把拷貝交給兩名程序總監,對方把它放進一個密碼箱里,當著關越的面打亂了密碼,準備帶著它飛回美國去,開始為期六個工作日的評估。他們抵達大洋彼岸,開啟評估流程后,關越才會把密碼發給他們。 “放假不休息嗎?”天和朝他們說,“辛苦了?!?/br> 馬里奧說:“你的開發進度延期了,否則他們也不用加班?!?/br> 一名年輕的程序總監笑道:“不必在意,大家都對您的作品非常好奇?!?/br> “那就拜托了?!碧旌驼f。 “潮汐公司會在公歷新年前一天的中午給你評估結果?!瘪R里奧說,“祈禱吧,隨便朝什么神?!?/br> “他不用祈禱,”關越冷淡地說,“他就是神?!?/br> 天和勉強笑了笑,與那兩名程序總監握手,擁抱。 “所以我可以放假了?!碧旌托α诵?,說,“好懷念放假的時光?!?/br> 這段時間里,天和實在是太累了,工作確實不容易。兩名程序總監告別后,關越把馬里奧打發出去,佟凱卻推門進來了。 “嗨,顧問?!辟P晃來晃去,每次都以浮夸而華麗的步伐,散發出一股從印度帶回來的咖喱味,他手里拿著兩個小信封,把其中一個旋轉著扔給關越,親切地朝天和笑道:“特來提前恭喜您的成功,擔保合同我又確認了一次,但是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平安夜替我埋一點單,我保證不會太貴……咦?怎么啦?” 關越安靜注視天和,天和今天的情緒不太好,想了想,說:“小金出了點事?!?/br> 兩個小時后,天和家里,獸醫小林與關越找來的四名獸醫,圍在餐桌前,開始會診,用一個小小的催吐架,讓小金吐出泡沫。 關越抱著貓,在一旁看著。 小金“呃”了幾聲,翅膀努力地拍了兩下。 “不會有生命危險,只是嗆著了?!毙×值固崴淖ψ?,把它抖了兩下,又抖出點水來,轉手給它戴上個專用的鳥類面罩吸氧。 另一名獸醫點頭同意:“金剛鸚鵡的生命很頑強?!?/br> “放心吧?!庇钟幸幻F醫說,“這種鸚鵡百毒不侵,它會好起來的?!?/br> 天和與方姨這才放心下來,關越伸出手指,輕輕地戳了戳鸚鵡的肚子,鸚鵡還睜著眼,警惕地打量關越。 小林又說:“過幾天就能恢復,這兩天先別給它吃東西,喝點營養水就行?!?/br> “謝天謝地?!碧旌驼f。 方姨一再道謝,把獸醫們送出去,留下躺在小籃子里、被綁著腳的鸚鵡。鸚鵡眼睛眨了兩下,嘴巴套上了吸氧罩,不能說話,喉嚨里咕咕咕的,看看關越,又昂頭看天和。 普羅:“他有話想說?!?/br> 天和懷疑地看著鸚鵡,普羅補充道:“‘他’是指關越?!?/br> 天和于是坦然道:“對不起,我沒照顧好它?!?/br> 關越卻淡淡道:“生老病死,相聚離別,都是天注定,看開點吧,小田我帶回家養幾天?!?/br> 天和便拿過寵物箱,那貓卻明顯不愿離開天和,疑惑地分別看看兩位主人,天和輕輕地戳了它的蛋蛋一下,示意進去。 關越也輕輕戳了它的蛋一下,讓它進去。 天和戳一下,關越戳一下,你戳一下,我戳一下,那藍貓每被戳一下,就往前走一點,腦袋伸進寵物箱里以后就停了下來,不動了。關越與天和不停地戳它的蛋,藍貓卻隨便你們戳,我就不進去。 天和:“……” “幫個忙,”關越沉聲道,“節后放你回來?!?/br> 天和:“???” 關越把箱子斜過來,藍貓便腦袋朝下滑了進去,關越提起箱子,說:“走了?!?/br> 天和滿臉疑惑。 翌日,小金確實如獸醫們說的好多了,躺在墊著天鵝絨布的小籃子里,身上蓋了塊手帕,天和出門前特地去看了它一眼,鸚鵡顯得很精神,似乎還想朝天和說句什么。 “好好在家待著?!碧旌陀H了下它的小爪子。今天江子蹇的酒店開啟為期三天的圣誕狂歡嘉年華,并特地請來了維也納的著名音樂團,于十六樓的輝煌大廳進行演出。佟凱不知道哪根弦搭錯了線,死活讓天和一起去,原因和江子蹇一模一樣,幫埋單。 于是天和收到了兩份邀請,一份來自佟凱,一份來自江子蹇,天和無奈只得告訴雙方,他會去,卻不想太暴露身份,他在一旁喝杯咖啡,看看他們的情況,預備隨時出手救場。 雖然天和也不知道要怎么救場。 普羅:“我可以為你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協助?!?/br> 天和:“跪求不要?!?/br> 普羅:“那么換個話題吧,我不太明白你們為什么會這么難過?!?/br> 天和把車開上內環,答道:“因為我怕小金死了?!?/br> 普羅:“可死亡總是不可避免的,金剛鸚鵡的平均壽命只有六十年?!?/br> 冬季陽光燦爛,天和穿了身風衣,戴著手套,專心地開車。 “因為離別?!碧旌袜?,“生離、死別,就像關越說的,都是天注定?!?/br> 普羅:“所以死亡本身并不令人難過,痛苦的原因在于告別,與世界的告別,與人的告別?!?/br> 天和:“啊,這實在太哲學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過好當下,不過我相信你總有一天能參透這個問題,因為你的生命是近乎無限的?!?/br> 天和把車停在江曼五洲的總店外,門童小跑著過來朝天和鞠躬,把車開走。天和站在酒店門口,抬頭打量這座輝煌的建筑,說:“不錯,普羅,我們也總有一天會分開,對我、對你來說,只要在相聚的日子里留下了美好的回憶,那么無論以后變成怎么樣,我們就都不枉來世上走一遭了?!?/br> 普羅:“我只是想提醒你,對你與關越的關系來說,許多爭吵都不是必要的?!?/br> 天和隨口道:“你沒認真理解我說的話,‘當下’僅僅是‘當下’,不包括未來……我實在不明白,為什么他倆一定要我來參與這個圣誕嘉年華?!?/br> 普羅:“作為朋友,他們都覺得你的工作強度太大了,希望你有休息的時間并參加娛樂活動?!?/br> 天和走進江曼五洲,環顧四周。 江子蹇的老爸江潮生的審美相當巴洛克,把他的超五星奢華連鎖酒店裝修出了盧浮宮的風格,走過旋轉門,迎面而來就是“驚人的”《上帝創造亞當》——創世紀的云霞簇擁著眾多小天使,朝四面八方飛散。 兩列巨大的階梯從東西兩側延伸向中央,一輛純金法拉利光芒四射,被擺放在大堂中的圣誕樹下。上萬平方米的酒店大堂一樓有二十二家奢侈品店入駐,金光閃閃,大堂中央近十米長的水晶吊燈折射著令人眩暈的彩光,天和每次來江曼,總覺得自己進了迪拜。 “這堆東西如果在它們各自應該在的地方,”天和說,“還是很不錯的,強行被湊到一起就有點……有點……算了……不評價?!?/br> 三樓,江曼私人俱樂部,江子蹇與吳舜各自換上了門童制服,坐在沙發上閑聊,一排身穿正裝的酒店經理分列兩側。 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