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楊晉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微微發蒙,半晌才回過神去抱她。 “真的是你?!甭勡焚N在他耳畔,語氣慶幸,“我還以為你會出事?!?/br> 她臂彎略收緊了幾分,毫不避諱地靠在他身上,“我想死你了?!?/br> 楊晉半是欣喜半是赧然地拍了拍她后背,輕聲尷尬道:“……這么多人看著的?!?/br> 聞芊不以為意的輕哼,“看著就看著,又怎么了?!?/br> 朗許還在和剩下的刀客火拼,施百川正幾人忙得不可開交,樓硯環顧完了四周,最后朝聞芊望去,在內心無可奈何地搖頭。 方才還擔心他的安慰,現在立馬就跟人跑了。 果然是女生向外。 丑時的雞鳴聲響起時,曹睿所帶領的蒙古兵已經在和長安門的守軍交戰了,他的人馬雖然不多,可對付皇城外的守衛綽綽有余,門下遍地伏尸,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此起彼伏,卻依然沖不開這沉甸甸的漫漫長夜。 禁宮中的一切如往常般風平浪靜,血腥的戰場被阻隔在了數道高墻之外,除了在茶房里抓捕了曹開陽,似乎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波瀾。 西暖閣內,燈光難得到這個時辰了還亮著,門前站著聽候的小太監低垂著頭,困意朦朧的雙目時睜時閉。 孤燈下的黑夜充滿禪意,老僧撥動菩提珠的聲音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帶著深邃清脆的回響。 枯燥的講經總有幾分催眠的味道,連滴漏也跟著緩慢了許多。 承明帝一直靜坐在蒲團上,神色不冷不淡,看不出任何情緒。 老禪師大概年過古稀,臉上堆著褶子,皺到眼睛都是瞇起來的,他的言語忽頓了下,話題驟然從佛經上轉了十萬八千里:“皇上的心思很重,應該是被什么事所困擾吧?!?/br> 承明帝像是才反應過來,半晌淡淡道:“朕方才在想別的,大師不必在意,請繼續說?!?/br> “皇上心有雜念,老衲便是說上一宿,也不過徒勞而已?!被畹剿@個年紀,多少有點超然物外,并不把拒絕一國之君的后果放在心上。 承明帝其實不那么相信鬼神,可他素來敬重長者,驀然良久便若有所思地頷首,輕嘆道:“大師所言甚是,朕的確思慮過重,這幾日總是徹夜發寐,極難安寢啊?!?/br> 老禪師波動念珠的手驀地一滯,瞇起的雙目突然緩緩睜開,“皇上是有心結,心結不除自然夜不能寐?!?/br> 他不知想到什么,先是點頭隨后又搖了搖頭,眉峰緊鎖,“可惜要除心結,也并非易事?!?/br> “皇上既這么說,老衲倒是有一個人想讓你見一見?!崩隙U師言語間已站起身,側目朝門外示意。 承明帝帶著狐疑哦了聲,微微仰起頭,“是什么人?” 老禪師:“他是……” 地上投射的人影隨光線逐漸縮短,一節布衣僧袍映入眼簾,來者戴著一頂大斗笠,垂下的黑紗將他眉眼籠得朦朧又模糊。 對方在他不遠處站定腳,隨即抬手慢之又慢地摘下了斗笠。 承明帝原本波瀾不興的眼睛睜大了些許,神色驀然清澈。 老禪師接著先前的話,淡聲說:“您的心結?!?/br> 近處的一盞燈燭終于燃盡,火苗在罩下忽閃了幾下,最后只騰出一縷青煙。室內的光線暗了不少,照著一張布滿風霜的臉。 有好一會兒,兩個人互相對望,卻皆無言語。 承明帝嘴唇輕啟,猶豫囁嚅了半晌,才啞聲叫出了那個陌生又禁忌的名字:“……明昭?!?/br> 一別二十余年的叔侄相逢,讓已寫入史冊的戰役變得不那么恢弘了,反而遙遠滄桑。 曾經站在對立面的兩個人,如今都是白發蒼蒼,建元放下斗笠走過來,承明帝看著他遲暮衰老的面容,才意識到自己也終究不再年輕。 記憶中二十出頭的那個青年,好像就在一夕之間垂垂老矣,不復當初。 而他曾經縱馬馳騁沙場的歲月,也已隨洪流奔涌逝去,一晃十年,老盡少年心。 禪師默不作聲地退到了角落,建元在桌前撩袍坐下,開口喚了聲“皇叔”。 承明帝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他有些不太明白這個自己找了數十年的人今日出現到底是為了什么。 以他多疑的性情,本應把此事和曹開陽的謀反聯系到一塊兒,但不知為何,千言萬語他忽然統統都壓下去了,只平靜的問道:“明昭這些年,過得好么?” 建元已經老了,承明帝六十出頭,而他也是花甲的年齡。 “過得好?!彼鹧蹠r,笑容很淡,重復道,“在皇叔的大齊中,過得好?!?/br> 他說的是“皇叔的大齊”而不是“大齊”,這個字眼令承明帝無端靜了片刻,“二十年來,你都在開封的相國寺?” 建元搖了搖頭,“這些年,我去過很多地方?!?/br> “在濟南的明湖上泛過舟,到云滇的高山上瞧過雪,也去過東邊看海,去過北邊的納木爾河邊和西邊的昆侖山?!?/br> 納木爾河是他曾經與阿魯臺交鋒之處,承明帝聽完便輕輕皺眉。 建元望著他笑了笑,“不過最后看來看去,還是覺得中原最好?!?/br> 畢竟是生他養他的地方。 盡管這番描述看似很美,但承明帝依舊能聽出他離宮后流離轉徒,漂泊不定的生活,這樣的人,會目空一切,毫無怨言么? “皇叔?!痹谒錾裰H,建元輕輕道,“你知道我在納木爾河的時候,想了些什么嗎?” 承明帝順著他的話問:“什么?” “那會兒我借住在河邊的一戶村民家中,白天有韃靼打草谷,夜里就能聽到一晚的哀嚎和哭聲。老農家的兒子被打成了廢人,成日里拖著一條斷腿出去務農,某一日趕上阿魯臺帶隊擄掠,就再也沒回來過?!?/br> 他說完,唇邊還是帶了淺淺的笑,“后來見皇叔親征,我便在想,若是坐在位置上的人是我,能替這些人討回公道么?” 承明皇帝突然語塞住,眉頭深鎖地望著他,似乎想從他眼中看出什么來。 “天子守國門?!苯ㄔ?,“太/祖說的不錯,四叔的確鐵骨錚錚?!?/br> 他還在笑,可承明帝不知為何感到了一絲沉重,只靜靜坐在黃綢所制的蒲墩上,聽他一言一語。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本來以為這章四千字就能寫完,沒想到估計得寫到七千去……然后昨天又頭疼欲裂所以一個字沒寫【。 不過我感覺再不更新就會被千刀萬剮了,所以就只能分成兩章……暫時先更這一章吧qaq ←_←看了大家的腦洞,我表示女主的身份不會再有反轉了。 黃雀在后的……當然是老皇帝??! 其實,當我《明朝那些事兒》的時候就在腦補,如果建文帝和明成祖老了以后見一面會是個什么場景。 因此就有了這一章的劇情! 雖然寫得倉促,感覺有許多情感還是沒表現出來,但! 我依然嗅到了深深的基情【???】不是……我是說深深的歷史厚重感! 能做出遷都這樣有遠見的事,朱棣真心深謀遠慮。 換成朱允炆,明朝的壽命大概會縮短很多年吧。 雖然很可憐!因為在我的心中,朱允炆的形象一直都是穿越時空的愛戀里面的徐崢啊qaq真是怎么都黑不起來。 【好像暴露了什么 第八玖章 而此時,遠在宮門外的廝殺越演越烈,韃官們身負著走上人生巔峰的重任,士氣一路高漲,守城的御林軍統領眼看就要擋不住,抵著城門一臉血地高聲喊救援。 然而眼下能使的守軍幾乎都調動了,一抬頭空無一人,簡直能唱一出空城計。 他只覺要完,拉了副將匆匆交代:“我去一趟城外五軍營,你先撐著!” 副將一聽心里很是不妙,拽住他的手不肯放:“您別不是要跑吧?” “我跑你娘!”御林軍統領就著他腦門兒打下去,“要么我在這兒守著,你去通知駐軍?” 副將望了一眼密密麻麻越聚越多的蒙古軍,到底認慫地給他做了個“請”的姿勢。 統領氣不順地踹了他一腳,這才拎起長劍飛身而起,大叫了聲打算沖破重圍。 他這招破釜沉舟倒也夠很氣勢,韃官在這不要命的劍光下紛紛必讓,好容易跑出了包圍圈,沒等出御街,迎面竟撞上一隊令行禁止,整齊肅穆的鐵騎。 統領登時怔在原地,分不清對方究竟是敵是友。倘若曹睿還有一群聲勢如此浩大,裝備如此精煉的援軍,大齊的江山今兒豈不是要易主了! 短短須臾,他內心輾轉出千思百轉的豐富情緒,那馬背上的黑衣女子長發高束,無悲無喜地看了看他,旋即收回視線平視前方,揮刀朗聲說:“圣上有旨,拿下叛軍,格殺勿論?!?/br> 玉皇廟后的矮坡上,聞芊正問起楊凝。 施百川一刀結果了面前的刺客,才得空回答,“凝兒拿兵符到五軍營調兵去了,現在應該在往長安門趕。曹睿他那批韃子軍再怎么厲害,折騰了幾個時辰也夠他們受的,眼下正好,一網打盡?!?/br> 她聞言松了一口氣。 這場叛亂只要能平定,也就不怕曹開陽再卷土重來,老皇帝眼下既已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想必不會再為難楊家,閣老能官復原職也說不準。 聞芊懸著的心才放下,很快又陷入了新的惆悵之中…… 不過,越獄的事又要怎么解釋呢?還有樓硯,他再怎么說也是曹開陽引薦的人,朝廷會不會趕盡殺絕? 編個謊能糊弄過去嗎? 她不知道一國之君和當朝首輔哪個更好對付一點,從年紀上來看,楊漸和老皇帝似乎不相上下。 思忖間,坡下一隊黑壓壓人馬逐漸逼近,施百川正愁那幾個上躥下跳的弓箭手難對付,見狀眼前一亮,急忙招呼道:“是趙大哥他們,趙大哥——” 趙青領著四五個錦衣衛提刀往這邊趕,他好似聽到了聲音,駐足頓了一瞬后,腳步愈發急促。 聞芊總算是從楊晉身上下來了,解釋性地與他望了一眼,隨即才遲疑著朝樓硯走去。 廟中的僧人大約是受到驚擾,燭火陸續亮起。 他正看著遠處,余光瞥見她,轉眸的同時側過身來,唇邊有淺淡平和的笑意。 聞芊在他跟前站定,猶豫了半晌才開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樓硯貌似不在意地聳肩,“不知道,但京城應該是不能再待了?!?/br> 她想了想,說也好,“先去外面躲一陣子避避風頭?!?/br> “這兒尸體那么多,隨便找一具應該可以替你金蟬脫殼?!甭勡吠厣蠏吡艘谎?,復望向他,“我準備帶朗許回村子住一段時間,等風聲過了再回來。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兒?” 她一直認為,樓硯或許更適合山上那種與世無爭的生活。忙時養養雞鴨,閑時侍弄花草,看看雜書,有漫山遍野的藥草供他研究。 方士一族還留下那么多的古方等著修繕,何至于非得卷入這些無底洞一樣的紛爭里不可呢? 以他的才學和實力,只要靜下心來,終有一日能重振家族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