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對這種大塊的rou,連盼之前都是拿小尖鑿和大刀砍的,砍了小塊再解凍,大塊的rou還依樣放回冷庫里去。 之所以這么麻煩,主要還是為了保證rou的纖維不散。 冰凍雖然可以讓rou質保鮮,但是反復解凍卻會讓rou失去口感,所以食園所有的rou類,一律只允許一次解凍。 有時候大家經常會聽到廚房里傳來震耳欲聾的砍rou聲,那基本就是連盼拿著一把大刀在砍凍成石塊一樣的牛rou或豬rou。 時間一長,食園的大砍刀刀刃倒是沒砍壞,刀柄卻時常被震落,時不時就要重換。 楊小葵其實并不太理解連盼為什么要搞得這么麻煩。 雖然連盼跟她解釋過這么做的原因,但在楊小葵看來,還是覺得連盼小題大做。 現在誰吃rou不都是先解凍再切rou的? 拿把大砍刀在案桌上砍rou,這跟原始人有什么區別? 楊小葵自己也試著砍過幾回,手都快震麻了。 因此只要連盼不在,除了大塊的rou解凍不方便必須要用砍的之外,剩余塊頭不怎么大的rou,楊小葵一般都會用保鮮膜包好了浸泡在溫水里解凍,等rou半軟之時再拿出來切,那樣會好切很多。 今天要炒的牛rou末本來也是這樣的,但是昨天剛好出了個意外。 前一天晚上她用牛rou燉胡蘿卜,因為耗rou比較多,所以她直接是把一大塊rou都拿出來解凍了。后面這塊rou又沒用完,她光顧著砂鍋里燉的東西,那剩下的一小塊就沒及時放回冷庫里去。 眼下正式夏天,天氣炎熱,雖然食園靠近山邊,樹木也多,比市區里要涼快很多,但等她燉完這一鍋牛rou的時候,那一小塊rou其實已經在外頭放了好一會兒了。 壞倒也沒壞,楊小葵聞了聞,沒察覺到什么異味,就把這塊rou又放回了冷庫里。 今天中午剛好要炒rou醬,這一小塊當然是直接拿出來用。 楊小葵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今天切rou的時候她還又聞了一遍呢,確實沒異味,她才剁成rou末炒醬的。 但是這么多雙眼睛都盯著她,尤其是連盼……她原本柔和的雙眼,此刻微微瞇起,臉色凝重,只是一盤炒豆腐,她望向楊小葵的神色卻跟她炒了一盤砒霜似的。 楊小葵很少見她這樣,周圍人又多,她頓時有些膽怯起來。 從老板的角度來說,連盼可以說是非常好的老板了,在食園上班又不用打卡,連盼也從不苛責她,還幫她還了父母的十萬塊錢。 或許是連盼一直都很軟和,楊小葵起初還對她有些忌憚,后面發現偶爾做一些小動作,連盼其實也發覺不了,膽子漸漸也大起來了。 何況……這rou的確也沒有變質! 她努力抬頭,想和連盼目光對視,證明自己的清白,然而連盼的眼神卻十分復雜。 旁邊圍著的一群人,目光更復雜。 被這么多人注視著,還是那樣的眼光,楊小葵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變回了從前在小餐館洗碗的那個洗碗妹的時候——永遠都被餐館里的廚子以一種“癩蛤蟆想吃天鵝rou”的目光所注視、鄙視。 這群人終究還是瞧不起她! 在巨大的威壓之下,她眼眶里的淚水轉了又轉,終于在低頭的那一剎那,也跟著掉了下來,“昨天晚上,這塊rou我拿出來了2小時,后面才放回去,但是真的沒壞!我今天做菜的時候特意檢查了的!” 她睜大了眼,試圖繼續為自己辯解,連盼的神色已經十分冷淡,繼續問她下一個問題,“為什么不用鹵水豆腐?” 鹵水豆腐的事更簡單了。 昨天晚上睡得晚,心思浮動,她忘記泡豆子了。 早上再來做豆腐自然也是來不及了,供應商來送rou,剛好車上也有豆腐,她順便就買了幾大塊豆腐,本來以為連盼不會發覺的,誰知道肖鴻義這一桌上的人這么刁! 簡直就像是故意來找茬的一樣! 說實在的,肖鴻義經常來食園,每回還真就是來找茬的,不過時間一長,茬沒找到,反倒是跟連盼混得老熟,一幫弟子對連盼這么個小姑娘,也是又愛又恨,情感復雜。 桌上一共十來盤菜,楊小葵眼角偷偷往桌上瞟了一眼——除了那盤麻婆豆腐是她做的之外,其余都是連盼的手藝。 她心底突然冒出了一個不甘的猜想——肖鴻義是不是想整她?就因為她剛才在廚房下了他的面子! 前一刻在廚房的時候,肖鴻義明明還是一臉諂媚的,巴不得請她回去坐鎮,然而此刻看她的臉色卻仿佛跟換了一個人一樣。 坐在最角落里,仿佛某個高高在上的大師,眼帶鄙視和嘲笑地望著可憐的螻蟻似的。 楊小葵突然覺得異常難堪。 而且,鹵水豆腐,石膏豆腐,說來說去,不都是豆腐嗎? 用哪個又有什么關系?! 他們這群人,自以為師承名門,一個個就是高高在上窮講究! 她低著頭,沒說話,只有眼淚啪嗒的往下掉。 一屋子大老爺們,就連盼和楊小葵年紀最小,現在……一個沉著臉,一個只知道哭。 屋子里氣氛漸漸就開始尷尬起來了。 很有一股一群大老爺們欺負兩個小姑娘的嫌疑。 楊小葵一直哭,連盼又不說話,肖鴻義只得站起身子,從里面擠了出來。 “楊小姐這么年輕,偶爾沒注意也是有的……我說連盼,你也別太怪她,我們桌上的這幾個,以前還有把地瓜當淮山給炒了的呢!年輕人嘛!” 連盼的食園攏共沒開幾個月,這個楊小葵來這兒估計也沒多久,白天那道土豆絲他也嘗過了,還是很不錯的。 年輕人嘛,偶爾犯個錯誤也是難免的。 肖鴻義打圓場的意思很明顯,連盼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不想在公眾面前鬧得太難看,聞言只得微微蹙眉點了點頭,沖楊小葵道,“在做各位都是行家,你也不用多說了,給大家道個歉吧!” 其實她說得很含蓄,但是意思還是很明顯的。 這些人并不是普通食客,楊小葵辯解的那幾句,根本就糊弄不了大家。 人這一生,做錯事的理由很多,但如果每一件事都要給自己找理由,恐怕這個人也很難再往下走了。 她這么一說,楊小葵身子頓時僵了僵。 她心底覺得十分難堪,但卻也知道,連盼說得沒錯,而且連盼這話里話外,其實還算是給她留了面子了。 楊小葵身子輕輕抽噎著,她身材單薄,人只有一米六出頭一點,寬大的廚師袍穿在她身上有點空蕩蕩的,看著似乎很可憐。 “對……對不……” 她聲音很小,低著頭,眼淚啪嗒嗒幾乎都快要滴到地上來了。 桌子一圈圍的都是漢子,并不知道楊小葵臉上有胎記,何況楊小葵若是帶上口罩,只露出她那雙大大的眼睛,看上去還是很好看的。 尤其這雙眼睛此刻徐滿淚水,梨花帶雨,淚眼朦朧,更是惹人憐愛。 桌子上全是男的,肖鴻義的湘菜幫弟子更是被外頭戲稱為和尚廟,連養的狗都是公的。 肖鴻義本人年紀也不算大,弟子們二十多三十多的都有,好些人還是光棍呢,平日里最見不得女孩子掉眼淚了。 有幾個看不下去的,拿著筷子就開始打哈哈,“沒事沒事!這豆腐蠻好吃的,一筷子下幾大口飯!” 說著,還有幾人賣力地用筷子顫巍巍夾了一兩塊豆腐,奮力扒飯。 楊小葵眼里本來是含著淚的,見他們動作夸張,討好的意思實在太明顯,她用手背擦了擦淚,卻不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旁邊幾個年輕男人頓時起哄道,“笑了!笑了!” 連盼站在一旁,簡直是臉色鐵青。 “走吧!” 她沖肖鴻義微微點頭,楊小葵一看連盼走了,連忙在后面小步跟上。 兩人回到廚房,楊小葵本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連盼卻還是之前那副樣子,臉色冷得嚇人。 “去小廚房好好反省,下午的菜不用你做了?!?/br> 她扔下這句話就沒再理她,張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杵在門口也不敢進來。 “怎么了這是?” 楊小葵眼圈一紅,捂著臉就跑到了隔壁的小廚房。 連盼坐在案桌旁,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犯錯沒什么,她最討厭的就是楊小葵剛才那個態度,根本就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廚房里的佛跳墻已經燉得香氣四溢了,這幾壇子原本是要送給肖鴻義的菜,現在只能先給上午的三桌客人那里。 “這多貴??!一盤豆腐才幾個錢?真是虧大了!” 佛跳墻壇子guntang,底下用木托裝著,一個上菜的盤子只能端兩壇,另外一壇還得連盼幫忙,跟張媽一起送。 張媽一路上吸著佛跳墻的香氣,心里頭別提多心疼了。 這里頭可都是鮑魚海參類的大菜啊,連盼選的都是上好的食材,一壇子老貴老貴了。 因為出了上午這檔子事兒,連盼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得安慰她道,“錢都是次要的,做生意最重要講信譽?!?/br> 她這園子才開張,若是因為一盤豆腐砸了自家招牌,那才是因小失大。 只能說今天運氣好,中午那三桌客人里,沒有像肖鴻義汪令雪這樣的老饕,否則他們這種老饕要吃了那一盤豆腐,一百壇佛跳墻都不夠賠這個信譽折扣的。 張媽心里也知道是這個理,但就是心疼。 大小兩個廚房是挨在一起的,連盼生氣,自然也沒管楊小葵,楊小葵一個人進了小廚房后,就把門給鎖了,躲在里頭哭。 張媽擔心,在外頭敲了兩次門,楊小葵都不說話,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連盼實在是沒料到楊小葵自己做錯了事,竟然半點也不知悔改,脾氣比她還大。 見張媽在小廚房窗戶門口還在喊楊小葵,楊小葵在里面低低抽噎,連盼真是看不下去,便在外頭喊張媽回來。 “讓她哭!哭到天黑還是天亮都隨她的意!” 楊小葵聞言,紅著眼朝窗外望了一眼,正好碰上連盼緊皺的眉頭,她手指抓得緊緊的,眼神里又是委屈,又略有些怨氣,“連小姐,我昨天晚上練菜一直練到12點多,眼皮子都打架了,所以才忘了泡豆子,因為這件事,你就要揪著我不放嗎?” 在肖鴻義沒來找之前,楊小葵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錢,相比從前在臟兮兮的小餐館洗碗,一個月只有兩千塊工資來說,在食園做二廚,既可以學藝,又包吃包住五千塊,已經是相當不錯了,楊小葵從前還是很感恩的。 可是自今天知道外頭開給自己的價錢比連盼開的五千塊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之后,她心里莫名就有些憋屈。 如果不是為了再多學一陣子,如果不是為了……她也根本不稀得再留在這里! 張媽又不知道情況,還以為是連盼對楊小葵要求太嚴格,她不知道豆腐rou不新鮮的事兒,連忙也打圓場道,“小葵這幾天都睡得很晚,確實是這樣……” 張媽和楊小葵的屋子是挨著的,都是在廚房旁邊的廂房那邊,楊小葵幾乎每天都要練菜到半夜,十分吃苦。 連盼從前欣賞的就是她這一點,但是現在……連盼聞言簡直都想笑了,“你練菜,難道是為了食園,為了我嗎?你練菜,歸根到底,難道不是為了自己嗎?我從前并不干擾你,甚至很贊同你這么做,是因為我覺得你對做菜很感興趣,愛鉆研,是個真正熱愛美食的人,但是現在看來我錯了!” 她恐怕是對錢,對她自己的未來更感興趣。一個真正對做菜抱有虔誠之心的廚子,是絕不會給顧客吃不新鮮的菜的! 楊小葵聞言,眼神頓時有些慌亂,這還是連盼頭一次對她說這樣嚴厲過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