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路過鐵檻寺, 這樣的大日頭底下, 王桂枝還瞧見十文餃鋪賣的紅火, 一時興起, 就讓人去弄一碗素餡的來嘗嘗?!安辉S聲張, 我只看看她到底用的什么料?” 玉釧兒在車外頭應了, 跳下車去跑到后頭跟著四彩的車上去回話, “jiejie們怎么說?” “這倒也不難,你去后頭隨便找個小么讓他去辦?!辈试茝难g解下個荷包, 只找到幾個大錢, 剩下的都是些碎銀子, 只怕要漏了相, “你們那里可有錢?” 玉釧兒笑著道, “錢不用jiejie們拿, 這回跟著太太出來, 娘把上月的月錢都給了我,我有錢?!闭f完就坐下馬車找人去了。 “哎, 你這個傻丫頭, 要得是銅錢?!?/br> “我知道了, jiejie們放心?!?/br> 彩云笑著放下簾子,“這個玉釧兒比她jiejie就是淘些?!备聪虿束P的肚子, “你也是的,既然身子重了,何必還要非得死乞白賴得跟著,太太什么時候少了你的不曾?” 彩鳳知道這是彩云怕她辛苦,“跟著太太就是出來頑的,我哪里肯呆在家里,我去咱家的醫館看過了,預產期還早著呢?!?/br> “太太就是知道我們這些女人家的苦,讓張神仙連女徒弟也一樣帶,特別設立了女科跟孕產科,我婆婆連連說,要是早有這樣的地方,我那苦命的姑子也不會一尸兩命了……” 一聽這個,彩瑩也笑,“那你們可不知道了吧,最近張神仙有個徒弟,不去治病,跑去治豬狗馬驢了?!彼f出來都覺得好笑,拿帕子捂住了嘴彎下了腰。 彩霞卻道,“那你可錯了,這事我我可知道呢,而且那個張普生,就是張神仙不知道什么時候救下來的一個孩子,難得他雖然不愛說話,卻吃苦耐勞,特別是藥方湯劑,聞草嘗味,別人一天花最多花六個時辰,他還要拼命,費寢忘癱,每日除非累得睡迷了,不然絕對不會有一絲放縱。他家里再沒了別人,混一個名兒叫呆二,還是張神仙領著來給太太把平安脈的時候,張普生這名字由太太起的呢?!?/br> 她們在車里說著話,賈政也跟王桂枝并排躺在一起歪著,王桂枝還小心翼翼得不敢亂動,一會兒釵松鬢亂的讓人看見了也不好。 “這時候怎么想吃餃子了?”賈政隨口問著。 哪里有什么時候,王桂枝笑道,“這東西還不是想啥時候吃,就啥時候吃啊?!彼阎讣滋滋灼饋?,在賈政的臉上劃了兩下,“就跟你想病,不就病了嘛?!?/br> “這回怎么不帶孩子們出來玩呢?”賈政由著她,這回想是用火珊瑚做成的長指甲,輕輕在臉上撫弄的感覺還挺舒服的。她從來都不舍得離開孩子們,去山西去兩廣,圓圓打小時候起都被帶著跑,雖說這次是去莊子上,可看她的意思,怎么也要呆上了十來天呢。 孩子們若是在場,王桂枝哪里會敢去捉弄賈政? 這時候父權夫權在上,她哪里敢在外人面前輕易擅越,挑戰他的威信?就算她心里知道如今的賈政對她自然是有情義與體貼,她也不會故意在外人面前讓他出丑啊。 王桂枝便道,“我的好老爺,您可以借口說是病了才去莊子上清靜養養,把孩子們帶上,豈不是讓人懷疑?再說平白幾天讓他們落下些功課來,這季考馬上就要到了呢?!?/br> 她一向在孩子們的功課上也十分上心的,“你其實特別在意他們的成績,怎么從來不在孩子面前說?” “你都夠嚴厲的了,一板起臉來,誰人不怕?輕易呵責倒把孩子給嚇唬傻了,你兇我自然要溫柔些。他們雖是孩子要教導,也不用急赤白臉的,就跟你說……那一樣,有些事情哪里是急得來的?”治病救人卻還罷了,這學習知識自然是要日積月累的,就是再厲害的天才,也得有個消化的時間吧?王桂枝也怕孩子們漸漸大了,他這要求高了,還跟原著里似的只知道在孩子們面前講大道理。 “說到這個,我就是想叫你出來好好散散心,縱然有什么壓力不舒暢的,對著那些不會說話,感覺不到傷心疼痛的石頭河水發泄去?!蓖豕鹬ο肓讼胗窒胫?,“又或者是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我都給你淘換來,好不好?”朝堂上的事她都不懂,可不論什么時候,想站得穩就必須得承擔重壓,她還沒傻白甜到認為賈政只要辦好自己的事兒,就能安枕無憂了。他要不是沒了辦法,何苦要詐??? 再說不對他好一點兒,一會兒捉弄他的時候,她的良心怎么過得去呢? 一會兒有人追著把餃子送到車上來,里面是幾種菇類并新鮮的韭菜制成的,咬下去汁嫩菜脆,倒也香甜,可惜王桂枝到底讓那些大師傅的手藝把嘴給養刁了,嘗了一個就不愿意動,還是讓賈政幫著吃了兩個,到底吃不下,只好讓他們收拾了。 “你覺得怎么樣?我覺得還好?!蓖豕鹬σ彩且粫r想起,怕王藥家的日子久了,就輕浮起來偷工減料,飲食行業就怕如此,那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呢。 “還不錯?!辟Z政這幾日里都是王桂枝事無巨細得安排膳食,哪里看得起這碗餃子了。就是素餃子,她用不知道什么瓜切出來的可比這個好吃多了。韭菜還是要配雞蛋或者鮮rou,河蝦才好吃。 看他還有興致,王桂枝也就尋些閑話來跟他說,順便告訴他,家里的二姑娘前兒傳了喜信來,這才過了頭三月,等再過兩月日頭不曬胎兒也穩固就回家里來請安,賈政握著她的手閑閑得聽著,心思到底還是在延載帝跟朝局那里。 到了莊戶院,那莊頭并管事的,還有先頭來打點的人早早在路上等著,巴巴迎了進去,就怕地方沒歸置好,污了老爺太太的腳。 王桂枝倒還覺得不錯,這時候也沒什么污染,可到了外邊,還是覺得天高地闊了些。 趕緊讓彩霞去看便所凈室,反正她們自己用的鋪蓋都是帶上的,這肯定不怕,就是怕那五谷輪回之所不方便。 “這附近可有小河小溪沒有?” “有有有?!鼻f頭趕緊回著,來傳話的小爺說了,太太想垂釣玩呢,這貴人就是跟他們不一樣,不過是些小魚小蝦,還跟瞧什么新鮮似的,“就在那山腰間上,有條盤繞而上的玉帶溪,此時正是水厚的時候,前個兒我家小子還在那里尋摸好些軟殼蟹……” 見他越說越多不太像樣,管事的輕咳一聲想讓他打住。 但王桂枝卻是聽起興致來了,回頭下意識就想挽賈政的手,好再又想起來這時候可不能這樣才停住,笑著道,“老爺,不若我們就去那里散散?反正她們在先在這里歸置東西,塵土飛揚的?!?/br> 賈政應了一聲。 莊頭興奮得在前頭領路,彩云等才回屋子里交待丫頭婆子怎么放東西,一回頭就沒見著太太人影。 “嘖,你們怎么還不跟了去,把滑桿軟轎備著,找幾個腳穩力氣大的趕緊清洗一番……”把外頭的小么都吼了上山,彩云趕緊跟彩霞安排起一會兒的膳食,沐浴等事來。 賈政看著這水清草綠的,也起了些興致,問了些莊頭地里的莊稼收成等事。 王桂枝就一心一意得猜測著這河水的深淺,好容易找到一處林繁草多之地,水勢平緩如同一個倒扣得葫蘆,河底的石頭水草都清晰可見,這里好,河邊之處,恐怕也就是半人多高,定然是淹不著人的,她便興致勃勃道,“這兒好,我就要在這里釣魚!” 莊頭一看這里哪里有什么魚窩子,就是有也是些小貓魚耗子,可釣不上來,忙道,“太太,這里可沒什么魚,您瞧一眼就……”這話還沒說完,就讓管事的站在后頭掐了一記,真沒個眼色,太太不過是見這里風光好,哪里就真想釣上什么魚不成? “???不行嗎?”王桂枝看向賈政。 傻夫人,水至清則無魚,賈政卻沒反對,只當陪她玩了,“就在這里吧?!?/br> 眾人趕緊拔草墊道在河邊樹陰底下弄出一塊兒平整些的地方,拿出幾個熏籠點上香,讓老爺太太可坐下玩著,他們也在另外一處地方架起桌子茶爐,備著主子們點東西。 王桂枝見旁人都自有眼色得躲開,趕緊拿起魚桿來就要往下甩,興沖沖插了三四個才反應過來自己竟連魚餌都沒放,瞪了一眼在旁邊樂的賈政,趕緊又把魚桿收回來。 賈政看她忙得可愛,見她要打開那小盒子,趕緊攔住,“這個還是讓我來吧?!彼O卖~桿魚線倒還罷了,一會兒讓她看見那地蟲與拌的食料定然要怕的。 “噢?!蓖豕鹬Ρ疽庖膊辉诖?,見他正專心給那些釣勾上穿餌,她偷偷把鞋襪脫了,自己伸腿下去想試試深淺。 她雙手后撐著地,慢慢把水放進去,一陣子清涼之意,卻又浮了上來,劃了劃水玩了兩下就往下面踩去,本來無事,她撩高了自己的裙擺,抱起裙子發現這邊上才沒到了自己的膝蓋上面,心里一松才要抬腳起來,卻不知道踩著了什么東西,滑滑得似乎從她的腳心一動,又像是微微一麻的刺痛感,讓她頓時就驚叫了一聲。 “啊……蛇……” 賈政扔下魚桿過來拉她,才發現她趁自己不注意又在胡鬧!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把腳跟腿都露了出來,見她怕得直抖,趕緊要把她抱起來,本來以賈政時常抱王桂枝的體力根本沒問題,可惜王桂枝嚇得直抖,根本沒抱住裙子,幾乎半截身子就浸在了水里,就比平日里的她竟然要重上好些,加上河邊泥地不是實土,都是沖刷的淤泥,賈政雙腳一用力,那處立即不穩,兩個人都掉進了水里。 那撲通一聲讓眾人聽見,忙就要上前去。 可巧管事的就聽見了太太的笑聲,趕緊死死把莊頭等人拉住,人家玩呢,這時候去豈不是自討沒趣兒? 賈政就是剛剛掉下水的時候被嚇了一跳,他是不會水的,可一聽見夫人的笑聲,他這心里也就安了,慢慢拉著她站起來,除了身子濕了大半,這水不過深及他的腰處。 “胡鬧!” 王桂枝心愿得償,還彎腰拿水潑他,看他發亂須濕,到底比平日里正兒八經的樣子看起來狼狽,就只顧著樂了。 水都下了,賈政見她難得如此放縱開懷,也就由她嬉耍了一陣,然后把她推舉上岸,脫下自己的衣裳把她裹上,才叫人拿衣裳過來。 夜間兩人就著蟲鳴蛙叫之聲,又胡鬧了一番,兩人都累極了,沉沉睡去。 甜睡夢憨,賈政不知何故,朦朧模糊之間,不知道夢至哪一處,像是神魂離體,飄飄蕩蕩得不知道在哪地方游著。忽然看見寧榮街的牌坊,便著力往赴,從那敕造榮國府的門里一穿而入。 “老爺,您該起了?!?/br> 賈政沒睜開眼,嘴里只道,“怕什么,再睡一會兒?!奔热粊砹饲f子上,她想睡懶覺的愿望也滿足了她,他也多歪會兒子,反正不用上朝,也犯不著對著老太太孩子們晨省問安。 趙姨娘卻還是小心推了一把老爺,“老爺,今日您可要上朝呢?!崩蠣斂蓮膩頉]跟她說過這兩句話呢。 賈政輕哼一聲,這小蹄子,又想玩什么把戲,他睜開一看,卻是嚇了一跳。 “你怎么在這里!” 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跟趙姨娘睡在一張床上!趙姨娘明明已經自選再嫁出去了!他還要再問,卻看趙姨娘一臉委屈,而且四周的陳設,分明是以前他還住在榮禧堂旁邊時候的東小院趙姨娘房中。 心里不知道如何翻滾惶恐懼怕,面上卻只是不顯,再不出聲,由著趙姨娘跟丫頭服侍著自己著裝。 見仍然是工部員外郎的服式,賈政背著手走出院子,在夫人的屋門口站了一晌,到底不敢進去,由著隨從半催著自己去上朝。 朝堂之上,竟然又不是延載帝,竟是太子! 賈政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官靴不語,他原本猜想,他是黃梁一夢,夢到了夫人未來之時,可居然不是。太子已然即位,那……趙姨娘又是怎么回事? 好在他此時不過是個郎官京差,末班排位,輪不到他說話,也無人得知賈政此時內心有如在翻江倒海,只怕隨便來個人問上一句,就有滿口胡言。 才出了宮門,有些失魂落魄得走到外書房里,就見著幾個他不曾見過的清客相公,他心里不耐煩,“今日無事,幾位先回去吧?!?/br> 詹光單聘仁等不知道何故,看見賈老爺面色不悅,也趕緊都告退溜了出去。 又有小廝來報,“老爺,雨村老爺過來了?!?/br> “不見?!?/br> 賈政見著這與他以前一般無二,卻不知道少了他多少苦心奏折,自己隨意寫就由夫人默默整理之后的編制書卷,還有他專門用來畫瓷器首飾樣子的東西都沒有了…… 他這到底是來了何處! 像是榮國府卻又不是他的榮國府,賈政重重一嘆坐到書案的圈椅上,要不是怎么掐自己雖疼不醒,他也不會這樣的絕望傷心且心急如焚。 難道是他死了嗎? “老爺,璉二爺過來了?!?/br> 賈政有心想不見,可到底云里霧中,強忍住道,“叫進來吧?!?/br> 只見原本應該清朗俊秀的侄子賈璉,雖然還是那幅樣貌,面上擦粉眼圈泛青,顯得有些輕浮,賈政更是皺緊了眉頭,硬梆梆道,“什么事?” 賈璉一見賈政這樣子就有些害怕,“老爺,我是來問老太太壽宴的事兒的?!?/br> 母親過生日? 賈政嗯了一聲,“把行事貼子拿來我看看?!笨戳四莻€,就知道事情辦到哪一處了。 一聽這話賈璉就愣住了,“老爺,什么行事貼子?” 該死該死! “你說?!辟Z政蹙緊了眉頭,越發有些不敢回王夫人院里去,他心里已經涼了大半截,他這里沒有,賈璉的行事都大變了樣,那王夫人就,就不是夫人了…… 賈璉不敢細問,怕自己暗中偷用了些銀子被一向是不管事的二叔給發現了,好在他到底對賈母有著一片孝心,與王熙鳳都是全心全意巴結著老太太的,年年都有這么一回,事情也是清楚,就細細講了。 越是聽,賈政越是覺得如落深淵,他深深閉了下眼,揮揮手一個字也不肯吐得讓賈璉出去。 他早已經不是不通俗務容易被下人瞞弊的掩耳盜鈴之人,一聽賈璉報的那一串串數字,他就知道,單是賈母這次壽宴,只怕上上下下起碼都貪沒浪費了一大半。 這定然不是夫人,如若是夫人在,如何可能! 看著賈璉在辦理母親的壽宴,賈政想起自己的大兒來,便隨口問了一句,“珠兒呢?” 而他這一問,身邊的人惶然不知何必,只磕起頭來弱聲道,“老爺……大爺,大爺已經去了好些年了……” 什么!他的珠兒! 賈政身形一晃,好玄沒栽倒在地上,他把小廝死死盯著,“我要問你的話,你若敢有半字虛言,我立時活活打死你?!?/br> “是是是,老爺您說,小的萬萬不敢扯慌!” 他一定要知道,他身邊的人,都怎么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一章節寫不完。 昨天想插入點想了很久,最后才定了這個時間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