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穆清招呼著青衣青衿到她面前,道:“不管你們往日在蜀國如何,主子是誰,但如今隨我到了夏國,便只得認我一個?!?/br> “侯爺......也算不得嗎?”青衿小心翼翼地問道。 穆清搖搖頭,道:“若日后將軍凱旋歸府,不喜于我,怠慢甚至苛責于我,你們跟著我亦不能免于府中眾人白眼,到時你們打算如何?” “不論禍福,婢子定跟著公主?!鼻嘁履抗馕㈤W,穆清話音方落,便行禮回道。 “公主仁厚,婢子自然也是跟定公主的?!鼻囫葡肓讼?,似真在心底斟酌,“只是公主貌美性善,侯爺怎會不喜公主?” 穆清不知宋修遠為人,只道:“這世間唯有人心最是多變難測?,F下我們三個只身在夏國,只能連心,我便是你們的依仗,而我能依仗的也只有你們?!?/br> 青衣年紀虛長青衿幾歲,打小就在郡王府內跟著王妃,因而心氣兒頗高,性子也有些浮,后又成了郡主的管事丫鬟,對下人便頗有些尖刻;青衿是在穆清歸府后才跟著青衣伺候穆清的,年紀小,做事踏實,因而比起青衣,穆清倒更愿意親近青衿。但這兩個丫頭終歸青澀,不像海棠那般左右逢源。 穆清有些頭疼,她從前不覺得世間有這么多的勾心斗角,但是歸府后蜀國王庭的經歷可謂她十七年來最身心俱疲的時光。既然人心可以涼薄至此,那么她自然也不能依舊當過去那個華鎣山間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傻丫頭,她逐漸有些曉得識人斷事的重要性。但是僅憑青衣青衿尚不足以保她在夏朝數年無虞,成功身退;此間種種情境,還需她日后慢慢謀劃。 正扶額思索著,本該拿著早膳的海棠卻抱著花釵與翟衣入內,道:“清寧宮的木槿姑姑親來傳召,道皇后殿下召夫人入宮?!?/br> 穆清打量著海棠手里的花釵翟衣,制式與她昨日所穿的婚服相仿,只色澤與紋樣略微有些不同,心下喟嘆,該來的終是會來的,譬如再次將自己塞入這層層疊疊的禮服之中,譬如應對夏國王庭朝堂的種種紛擾。 ☆、蘭宮 按照夏朝規制,加之穆清原為公主,親迎后本還有諸多禮俗,只是如今宋修遠被一道圣旨遣去了雁門,后邊的一應事務便都斷了,本該由夫妻二人三日后入宮朝見帝后的禮制,便成了穆清一人應詔覲見皇后。 這懿旨來得猝不及防,穆清有些慌。從前在蜀國,她便不喜進宮,只因一旦入了重重宮墻,她便得藏起自己的性子,裝作乖巧安靜的模樣。如今到了陌生的夏國,不喜之中更是多了一絲惶恐。青衣青衿兩個年齡太小了些,穆清便將她們留在了侯府,只留海棠一人隨侍。 馬車載著穆清轆轆行至長樂門,跟著木槿姑姑入了宮門,穆清又上了宮人備好的軟轎。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方才到清寧宮。 早候在殿外的宮女瞧著穆清下了軟轎,同木槿姑姑交待了幾句,便快步行至穆清面前行了禮,柔聲道:“婢子椒房殿卷耳,這便向殿下通報,請夫人于此處稍候片刻?!蹦虑逦⑽㈩h首,一旁的海棠上前拉著卷耳,行云流水地將袖子里的荷包低到卷耳手中:“有勞卷耳姑姑了?!?/br> 穆清將二人的往來與神情看在眼底,見那卷耳神色如舊,又想起前夜管事遞給孫尚德的錢袋子,心下了然,這應當是夏宮內不成文的規矩,趁那卷耳入殿通報,輕聲對海棠耳語道:“勞煩姑姑替我多番照應了?!?/br> 海棠站在穆清身后半臂的距離,抬眼望了穆清一眼,只看見了她那姣好的側顏,雖瞧不清楚穆清的眸色,但那神情卻是一派認真,了悟穆清方才的感激并非敷衍之意,便微微笑應。 未幾,有年輕宮人行至殿外,躬身領著穆清主仆二人進了內殿。一進屋,殿內燃著的熏香便將穆清熏得發暈,一旁扶著她的海棠緊了緊手,悄聲道:“婢子聽聞皇后娘娘愛香,殿中所燃皆非凡品?!?/br> “姑姑好見地,今日清寧宮內燃的是四殿下從昆侖國捎回的沈香?!蹦菍m人耳尖,接著海棠的話頭便講了下去。說罷,三人已行至內殿門外,卷耳抬手掀了門簾,示意穆清進殿。 進了內殿,香氣更馥郁了些,甚至有些微摻雜其中。穆清行至殿中,向著薛皇后行了大禮,待薛后賜坐后,便抬眼悄然瞧了瞧四周布置。卷耳躬身立于薛后身側,穆清心里估摸著這個卷耳便是椒房殿的尚宮了。 “夫人不必拘禮,吾今日詔你入宮,不過是想同你說說話,寬慰寬慰你?!毖蠖俗谏鲜?,因今日并非正經大禮,便未著朝服,夏日悶熱,她只著了燕居鈿釵禮服,妝容精致,眉眼間卻流露著一股與中宮不大相符的柔意;薛后的裝扮雖簡樸大方,但是皇家雍容卻從來不是靠衣飾體現的,穆清只覺得那皇后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間皆是一股子大家氣度,那應是數十年的深宮高位生活養出來的。 “有勞殿下掛心?!蹦虑逦⑽㈩h首,柔順答道。 “方才木槿出宮后,卷耳才提醒吾,詔你的時辰尚早,夫人出門前可是用過早膳了?若是沒有,吾便吩咐清寧宮的小廚房再做些小食點心?!?/br> 穆清輕笑,“妾已用過膳了,多謝殿下美意,不必特意勞煩清寧宮的宮人了?!?/br> 薛后后聞言點頭,“也好?!彼葡氲搅耸裁?,復又嘆道:“東北雁門戰事吃緊,全憑攝北王那一點點府兵苦苦撐著。如今援軍已去,忻州定能無恙,你不必憂慮?!?/br> 穆清頷首應了。北國涼氏一直都是夏國北境的憂患,開國至今百余年,雙方打打停停,從未有過間歇。 “事急從權,陛下昨夜的旨意下得急,卻是苦了你,剛嫁來便遇著這樣的事,也算是我朝怠慢了。若是你心里煩悶,日后便來清寧宮陪吾說說話?!?/br> “談何怠慢。將士征戰,古而有之;國有召,又豈能不從?穆清雖為一介女流,只小家私情與國家安危的輕重急緩,從前在蜀國時,父王與母妃卻是時常教導的。妾謹記長輩教誨?!?/br> 薛后笑而不語,良久,又問起穆清從前在蜀國的日子;穆清便靜靜聽著,撿著幾個自個兒能答問題的八面玲瓏地答了。 估摸著時辰,穆清見薛后面上微有倦色,正欲起身告退,這時有宮人傳話,道太子妃同瑜公主前來請皇后安。薛后瞧了瞧穆清,笑言:“這可真是巧了?!?/br> 說著,從簾外走進兩個華服女子。一位瞧著二十左右的年紀,著了燕居常服,梳著時下正興的靈蛇發髻,眉目靈秀,品貌端莊,那雙清亮的眼眸里透出一股子機敏。跟在她身后的少女仍是幼女丱發的打扮,著了件月白對襟上襦與駝色高腰襦裙,圓圓的臉上盡是貴氣與說不盡的嬌俏,穆清心下知曉這便是尚未及笄的瑜公主了。 太子妃領著瑜公主同皇后請了安,又不疾不徐地同穆清見禮:“這位便是蜀國的穆清公主?今日見了,果真如坊間所傳,風流媚骨?!?/br> 風流媚骨一詞,之于坊間流言本算不得什么,但若置于宮廷侯爵之中,便多了一分意味不明的風塵氣息。穆清聽出了太子妃言語中的暗諷,回禮道:“殿下謬贊,妾從前不過郡王之女,得幸許嫁夏國,方才得公主冊封,不及殿下,鳳儀天成,正位東宮?!?/br> 太子妃輕笑,終于改口道:“夫人過謙?!?/br> 坐于上首的薛后聽聞太子妃所言,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向黏在身側的瑜公主問道:“阿瑜今日怎想起這個時候來母后的清寧宮了?” “兒臣方才在瑤華宮外遇到了皇嫂,皇嫂尋母后有事相談,兒臣聽聞今日莫夫人亦在此,便跟了過來?!?/br> 薛后刮蹭了下瑤公主的鼻子,對著穆清笑道:“原是來瞧你的。也罷,讓阿瑜領著你到太液池邊散散心吧。墨兒,你且留下?!?/br> 坐于穆清對面的太子妃應了,又對穆清道:“我聽聞昨夜夫人送鎮威侯出征,激勵將士時頗為可憐邊境百姓?正巧太液池中的湖心島供著佛骨舍利,夫人何不趁此為邊境百姓與鎮威侯向那佛陀祈愿?” 昨夜府前不過這么些人,太子妃又是從何處聽聞彼時情境的?穆清心中微微猶疑:“那舍利既供奉于宮中,無需穆清祈愿,自會庇佑龍裔血脈與天下蒼生?!庇挚痔渝韵轮獍地熕翢o誠心實意,遂又補道:“穆清定會擇日進香,為北境眾人祈愿?!?/br> 太子妃垂首,呷了口茶潤了唇,絮道:“既如此,有勞夫人了?!?/br> 穆清瞧著太子妃,衣著簪珥皆華于薛后,卻如何也學不來薛后的風韻,只單一個低頭品茗,便輸了薛后良多。若論氣度,她還是頭次遇見這般字字句句擦槍帶火的人。薛后此時只坐于在上首默默不言,想來亦是默許了太子妃此番行為。 “吾的眼神不好,過來,到吾邊上來,再讓吾瞧瞧你?!边@時薛后向穆清招手,穆清聞言起身走到皇后身邊,蹲下身子,薛后細端詳了一番,見她低眉順目,只靜靜在身邊窩著,也不言語,道:“是個俊俏的溫順孩子,這張臉也漂亮得緊。瞧著瞧著吾竟有些嫉妒鎮威侯,若是懷瑾也能娶到這么個柔順人兒,吾便也心安了?!?/br> “兒臣斗膽,母后這話卻是錯了?!碧渝⒅虑?,直言道,“佛說緣不可強求。四皇弟滿腹經綸,他的佛緣自該是位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毖韵轮?,穆清無才,以色侍人。 薛后聞言身形一怔:“你這性子,真當好好改改了!”太子妃言語中的鋒芒與不屑她豈會聽不出來?方才她已給足了太子妃面子,卻不想太子妃非但沒有接過她給出的臺階,反而出言更是不遜。 薛后又想著穆清從蜀國只身嫁過來,昏禮未完,夫君便被拔了出去打仗,穆清公主從小養尊處優,想來也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她本想著縱是穆清今日會使小性子,自己便也不在意了。只是千想萬想,沒想到穆清是這么個嫻靜的性子,即便對著太子妃言語間的挑釁,也不過四兩撥千斤地揭了過去。 是個聰明孩子。只是千萬莫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 出得清寧宮,穆清終于又感受到了自己的鼻子,方才清寧宮內的香齁得她整個人頭昏腦漲,便捂著鼻子吸了口氣。 一旁的瑜公主注意到了穆清的神情,笑道:“我日日都得來清寧宮請母后安,都未曾習慣母后宮中的香?!闭f罷用絹帕掃過自己的鼻頭,“今日燃的竟是味道最重的沈香?!?/br> “妾方才聽聞卷耳姑姑道這是四殿下獻給皇后殿下的,為人母者自然十分歡喜?!奔幢氵@香再沖,只恐在薛后眼中都是天上地下第一的寶貝。 瑜公主聞言笑了,拉著穆清邊走邊道:“我那四皇兄,一年之中有□□月不甘在宮里拘著,總往外跑。母后念他念得緊,不管他帶回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寶貝著呢?!?/br> 穆清悄悄打量著瑜公主,此時她談吐通透,渾然不似方才薛后面前撒嬌的驕縱小公主,甚至透出一股與她那丱發裝扮不相稱的成熟來。 “至于那太液池,在清寧宮南面,正是往長樂門的必經之所,夫人何不與我順路走走?” “阿瑜要去太液池?我可正要去瑤華宮尋你?!?/br> 一人從身后出現,穆清抬頭瞧去,卻見眼前立著個陌生男子,絳紅的衣袍,烏發半束。正是方才說話的人。 “四皇兄?你何時回的宮?”瑜公主望著男子,雀躍道。穆清回身瞧見海棠并著身后的一眾宮人仆役皆跪了一地,了悟眼前的男子便是四皇子姜懷瑾,便也跪了下去。 “昨日夜里,時辰晚了些,便沒去瑤華宮尋你?!苯獞谚す魅崧暤?,遂又轉向穆清,“想來這位便是莫夫人了?” “見過四皇子?!蹦虑鍛?。姜懷瑾虛扶起穆清,亦行平禮以示回應,“夫人不必多禮?!?/br> “我們方才從清寧宮出來,正欲去太液池畔走走?!辫す髁⒂趦扇酥g,一雙流轉的眸子俏生生地望著姜懷瑾,“皇兄可是要同行?” 不及姜懷瑾作答,穆清搶白道:“方才妾聽聞四殿下尋公主殿下,如此容妾先行告退了?!彪m然心中不待見夏國的諸多禮俗,但她知曉以她如今的身份,面見外男,終歸不是什么合宜之舉。盡管還無多少自覺,但她終歸是鎮威侯府的新婦,宮中耳目眾多,她在夏宮里的一舉一動,都足以影響整個夏國百姓對鎮威侯府,對蜀國的偏見。 瑜公主年紀尚小,或許并未深究各種緣由,但這位四皇子......忽而穆清只覺得這位四皇子似也并非守規矩之人。 瑜公主盯著穆清頭頂的花釵,愣神道:“也行?!?/br> *************** 初次進宮,便把該見的人不該見的人差不離都見了,穆清的心情頗為微妙,只覺這些人個個都同戲精似的,令她琢磨不透。尤其是那位太子妃,言談間總是刻意針對。想著先前在清寧宮當著太子妃應下的差事,穆清不禁苦笑。 行過坊市之間,外頭的人語聲鉆入馬車,穆清掀起一側簾子,已是巳時中了,正可瞧見遠處炊煙裊裊。臨街商鋪繁多,穆清自馬車向外望去,四下行者熙熙而來,攘攘而去,心竟無端地松了下來。 這便是郢城,夏都郢城。 宮里的種種紛擾又與她何干呢?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這是俗世凡塵,她既然已身處其中,這些都是躲不掉的。 與其此刻思慮諸多,不如回府喂飽自己的肚子。 ☆、微瑕 普華寺位于京郊普華山中,依山而建,寺前的石板青階順著山勢一路蜿蜒而下,直至山麓的寺門。穆清站在山門前,仰頭望著其上“普華禪寺”四個漢隸大字,再瞅瞅面前望不到頭的石階山路,幽幽嘆氣。 車馬向來不得進入禪寺,是以來者無論何人,達官顯貴也好,布衣白丁也罷,均只能恭恭敬敬地從山麓一步一步行至山中的大雄寶殿。 自打那日從清寧宮回府后,穆清便一門心思在侯府中窩了七八日,終于從宋崢及海棠處理清了府內一應事務賬目。穆清本擔心他們顧忌她無才德美名的異國公主身份,不愿甘心將侯府事務交由她打理,正琢磨著如何在收服侯府人心一事上多費些心神時,卻沒想到宋崢與海棠真真信服了她這個新婦。穆清為此還奇怪了許久。一日,正趴在亭內熏著太陽,忽得便想通了:宋修遠已二十四了,即便在蜀國,他這個年紀的男兒也大多有三兩個的孩子了;而不知為何,鎮威侯府自先祖始,便少有子息,是以比之旁的世家子弟,宋修遠更需要一個孩子,鎮威侯府亟需一位主母。 想到這些,也不管個中真假,穆清心中有些羞憤,又有些無奈,到底在眾人眼中,撇開那些和親時的往來條件,夏蜀連橫也好,涪州十五城也罷,她終究是個開枝散葉的,不過皮相好看了些,身份尊貴了些。宋崢與海棠分明是忠于宋修遠,這才信服自己。 她同宋修遠,委實談不上有何感情,但宋修遠卻是穆清目前在夏國唯一的倚仗,她望宋修遠能夠安然無恙地從雁門回來的心思是真的,那夜在府門前當著一眾將士們所說的話,亦是她的肺腑之言。 只這兩樣發自真心的東西,被太子妃拿來做文章,她心底便不大爽快。穆清后來思忖著清寧宮里太子妃的一番話時,只覺東宮太子妃不至于愚笨到在清寧宮當著薛后的面大喇喇地貶損她這個鄰國公主,至于太子妃這么做的個中緣由,她尚未想明白。 倒是她這般眉目糾結的模樣,盡數被海棠瞧見了,海棠只以為她不喜于被太子妃輕視,一個勁兒勸慰她莫往心里去。 穆清聽著聽著,又想只以太子妃那日的架勢,她穆清若不想落人口實,便只能恭恭敬敬地選個黃道吉日,替眾將及邊境百姓進香祈愿,端個白蓮圣母的姿態出來。日后若是這位鳳儀天成的東宮太子妃冷不防地問起,她也能夠給應對自如。是以穆清遣人打聽了京畿附近的幾座禪寺,又細細詢問了當朝的參拜細節,便揀了七月初九普華寺作法會這一日,帶著青衿替宋修遠供奉香火錢了。 昔年開國高祖皇帝落難之時,便是同昭和皇后躲于普華寺中,由彼時的住持方丈庇護了小半年,方才得以脫身。待經年后夏國開朝,普華寺因當年護駕有功,便也水漲船高,一路由一個破落小廟成了當今夏國的佛法大宗。及至百余年后的今日,依舊香火旺盛,信客不斷。 也罷,在侯府里悶了這么多天,權當出來散散心。 正想著,二人已行至山腰,面前依舊是蜿蜒而上不見盡頭的石階。前夜里下了場雨,淋得石階水油油的,繡鞋踩于其上,極易跌滑,是以這山路比之平日更是難走。穆清微微氣喘,懊惱近幾年自己的身子真是給養嬌了,竟連這點山路都吃不消了。 青衿有些擔心穆清的身子,穆清瞧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恐她自個兒身子不適卻又不敢說,安撫道:“無妨。你若是覺得累,便歇在山腳等我?!?/br> 青衿聞言立即上前欲扶穆清:“婢子不累,山路艱險,公主身子金貴,婢子扶著公主走?!蹦虑辶宋?,笑著訓道:“我自個兒能走,你若扶著我,還得勻出一半的力氣照看我,到時豈不是個拖累?” *************** 穆清本就無多大的佛根,又向來不是個喜靜的主,普華寺的法會雖好,卻不敵屋外靈山秀水對她的吸引。 昨夜的雨雖讓外頭的溫度降下了不少,但大悲閣內坐滿了各式人物,悶熱異常。四下里被香燭熏得煙霧繚繞,聽著住持喃喃佛法無邊約莫半個時辰,穆清便有些犯迷糊,瞧著身邊的青衿也是一股子將睡未睡的模樣,便悄悄起身欲往閣外走去。那青衿感到動靜欲起身相隨,被穆清壓回坐榻上:“你且安生坐著,我一人出去透透氣兒?!?/br> 這么算著,穆清嫁入侯府也有二十日了,其間無論去往何處,身邊總是跟著各式各樣的丫頭仆婦,只身一人的時候,卻只眼下這么個片刻。 被閣外的涼風這么一吹,穆清頓時清醒了不少。 因存了出來避避法會的心思,穆清便向東走得遠了些。繞過大悲閣,向東便是舍利殿,相傳舍利殿太極宮太液池湖心島上的佛骨舍利最先便是供奉著在此,后不知是何緣由,先帝在裕陽長公主的諫言下將佛骨舍利恭迎進了太極宮,從此舍利殿沒了佛骨舍利,因而常年閉殿謝絕了尋常香客。這位裕陽長公主,便是宋修遠的祖母。穆清盯著舍利殿前的香燭臺子,喟嘆鎮威侯府雖門庭冷落,但真是哪哪兒都有他們的事。 舍利殿前的一排香燭臺子想來是供尋常人家禮佛祭拜所用,上頭還燃著不少香燭。穆清見圍在周圍的香客眾多,便也不打算擠進去湊熱鬧,繼續朝東而行。 寺東本就是一個園子,種著參天的香樟,內里各式羊腸小道交錯相疊,穆清隨意揀了一條道走著,卻沒想到拐了幾個彎后面前景象豁然開朗。東面豎著一溜排柳樹,樹下是一汪池子。穆清上前瞧了瞧,只見那池水清澈見底,池內幾尾錦鯉清晰可見。 穆清瞧那錦鯉在池子里游來游去,想起幼時在華鎣山上也有這么一汪澄澈的池子,比此處大了數倍。每每入夏,那池子鋪天蓋地都是參差的荷葉,并著夜上點點荷花。她便總是央著阿兄撐著舟子帶她采蓮子。有時候日頭曬,她便干脆折了荷葉撐在頭上,那從荷葉上散出的幽幽清香,現下回想起來,竟還似縈繞于鼻尖。 未幾,穆清便發覺那些錦鯉竟都朝著一個方向游去。穆清朝著那方向望去,卻見一個俏麗女子倚坐于河邊的護欄上,不知手里搓著什么,一把一把向池子內撒去。那女子許是感受到了穆清的視線,便也回望過來。 穆清偷溜出法會,本就不想讓他人撞見,便悉數揀了些旮旯小徑走,是以從舍利殿后一路行來,除了幾個灑掃小沙彌便未見著什么人,此番兀地撞見了一個俏麗小娘子,頓時有些發懵。 那小娘子不知為何也生生將穆清望著,兩人就這么呆呆地互望了半刻,那女子“噗嗤”一聲笑了:“這位娘子生得好看,竟叫我看傻了?!蹦虑迩颇桥幼呓?,應聲回道:“小娘子謬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