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他早就算到楚衍重重反應暗中布局,這幾百年時間,楚衍四處游蕩不務正業,尚余可全然不同。 他總有后手總有布置,不管楚衍有何決定,尚余都有應對之法。 真是可憐啊,韓青嘆息一聲,望著楚衍的眼神也帶著點憐憫。 情字誤人,若不是楚衍與李逸鳴皆有情,他們也不會落得如此地步。 白衣綠裙的女修愉快地哼著歌,過了好一會,她才歪著頭微笑著問:“楚道友可以思考幾日,我們其實并不著急?!?/br> “畢竟我們等得起,玄奇山可等不起。我倒希望楚道友選擇不傷和氣的辦法,畢竟大家認識了幾千年,雖然稱不上關系良好,若有誰死了,我們也會覺得傷心難過些?!?/br> 韓青起身行禮告辭,行云流水無有疏漏之處,她看都不看身后的楚衍一眼。 等她走出洞府好一會,楚衍都沒眨一下眼睛。他望著桌上的黑玉匣,手指摩挲著光滑的表面,漫不經心地敲了敲。 “哎,都是魔尊大人美色誤人,讓我被別人捉住了把柄?!鄙倌甏竽茌p輕地說,似乎想把這話說給某位已經不在的人聽。 他說這話時也沒有煩惱的模樣,反倒眼眸晶亮唇角帶笑,無有憂思亦無煩惱。 楚衍側耳傾聽了好一會,似在等待那人的回答,聽得認真聽得仔細。 片刻之后,他才繼續說:“尚余真以為,我在乎什么天命反噬壽元不長么?用這件事情要挾我,可見他從始至終都不懂我?!?/br> “只要背叛過我一次的人,都是敵人亦是仇人,我絕不原諒也不饒恕。我倒寧愿拉著這些人和他們同歸于盡,都不想費力出手去救李逸鳴,誰叫他當初做錯了事情?” 少年大能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悠遠綿長沒有回應。 他寂寞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抬起頭,望向天邊。 “就連魔尊大人,一開始也未必對我懷有好意吧?盡管我不說,但我能體會得到。大概是我裝傻太成功,都能成功地騙過自己。我本以為不在意,誰想最后還會覺得傷心呢?!?/br> “恢復記憶之后,我也有點恨魔尊大人。恨你舍己為人,恨你犧牲自己成全我,更恨李逸鳴暗中謀劃布局。一想到你與他本是同源,我覺得就覺得自己上當了,被李逸鳴算計好久?!?/br> “可你畢竟不在了,我再這些無用的話,又有什么意義呢。大概說給自己聽,也為了哄騙自己尋求安慰吧?” 楚衍好像剛從幻夢中清醒一般,短暫的迷蒙滿足過后,是更深更濃的空白。 少年大能眉頭一皺又瞬間舒展,他覺得自己真是可憐又軟弱,甚至開始自欺欺人。 他的目光又落回盛著斂魂玉的黑色玉匣上,楚衍猶豫好久,忽然一道靈氣將其擊碎了。 玉屑迸濺又化為塵埃,嘭地一聲,什么都沒留下。就連那股幽藍的霧氣,都瞬間漾華開來,不一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是不留戀,也不是沒動過心思,還好楚衍仍有決定不會迷茫。 “我不能僥幸,也不敢僥幸。誰知道那位心思縝密的尚殿主,在這斂魂玉上做了什么手腳?就算我乖乖聽話以身合道,他們難道就能讓你復活么,怕是未必如此吧?!?/br> “尚余做事縝密不留余地,這點連我也承認,我不如他心狠,所以才不如他。但他若是以為,總有精密計劃就能算無遺策,那就錯了?!?/br> 楚衍伸手從袖中拿出一把刀來,刀光湛然緋紅亮麗,似霞光似火焰,穿透黑暗無有迷茫。 思慮太多于事無補,倒不如一刀砍去,干脆利落又果決。 少年大能握著刀,一寸寸挺直脊背向外走。 他沒有回頭亦無留戀,整個人也光芒湛然似一把出鞘的刀。 萬里之外的太上派,尚余似有感應地望向天邊,晚霞如血分外艷麗。 仔細訴說詳情的韓青,因他的舉動愣了一下。 “不用再說了,其實你我都清楚?!鄙杏辔⑿χc了點頭,“如果他肯妥協,那就不是他了?!?/br> 第122章 尚余伸出一只手,摘下了垂落在他頭頂的一簇白花,清香陣陣香氣馥郁。 多好的一串花啊,可惜開錯了時間注定無果,就和楚衍這個人一樣。 尚余若有似無地嘆息了一聲,帶著點哀憐與悲憫。 他沒有看驚訝的韓青,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難道你就沒想過,幾千年前眾人動手時,明明已將他rou身毀滅神魂無存,為何最后還有那一魂一魄未被磨滅,最后遁入下界?” 韓青立時悚然了,她諸多猜想都已成真,就含含糊糊地應:“難道不是因為楚衍身兼天命,因而不能殞滅,有朝一日他才注定重新歸來?!?/br> “傻話?!?/br> 少年殿主眼波一橫,三分嗤笑三分憐憫,“所謂天命啊,著實殘忍又勢力。若是幾千年前那人真成功也就罷了,那時他就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世界寵兒?!?/br> “可惜,最后他敗了?!?/br> 聽到這話,韓青免不得心中一緊。 若是當時他們沒有困殺住那條潛龍,若是真讓那人一舉破局成功…… 本來就驚疑不定的內心,更多了倉皇后怕。即便事情過去好久,韓青還是連想都不敢想, “天命從不對同一人垂青二次,那次他失敗了天道就庇護全無,倒也公平公正?!鄙杏嗟卣f。 但若不是天道,究竟有誰會做這種危險之極的事情?費力不討好又十分危險,更不用提還要耗費修為。 韓青思緒凝結一瞬,頓時想起一個人來。 是了,自有那人與楚衍關系曖昧,也肯竭盡所能護下他一魂一魄。該說是深情厚誼呢,還是愚鈍至極呢? 尚余似是看穿了韓青的所之所想,他用指尖摩挲著手上的花朵,微微一點頭,“猜對了,可不就是李逸鳴李真君么,難得的癡情人可憐人?!?/br> “就因他護住了那人一魂一魄,方有了現在的楚衍。楚衍執念深重卷土重來,勢要報仇勢要登頂,誰能容得下他?” 不就是因為李逸鳴么! 韓青目光冷然外放,美目微瞇又緩緩舒展。她索性什么都不說,只是靜靜地聽靜靜地看。 “畢竟你我都是修行了幾千年,方有今日這等成就。就算遭些苦楚還是逍遙自在縱然受之于天也還能忍耐?!?/br> 少年殿主向后一靠,隨手把那花朵丟到一旁,“敗給楚衍么,事情可就不那么好辦了?!?/br> “他繼承了那人的執念那人的不甘,倒也與那人死而復生并無太大區別。其余殘魂碎片,只學了一些似模似樣的表面功夫,好控制也著實愚鈍。仔細算起來,還是楚衍更難對付些?!?/br> 說到這,尚余忽然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是無奈是悲憫。 他單手撐著下巴,目光迷離神情恍惚地說:“天道有缺世界頹敗,上界修士人人皆危。解決的辦法原本也挺簡單,只要有人主動以身合道修補天命,這世界還能繼續維持運轉?!?/br> 白衫綠裙的女修免不得一驚,她已然明白,尚余吐露的是至關緊要的事情,也是這場巨大災劫真正的來由淵源。 韓青敏銳地發現了,尚余話中有話意義深長。他并未把修補天命歸結為楚衍的任務,而是用了一個含糊不清模棱兩可的詞。 “是,這件事說來倒也簡單。不過是犧牲自己以身合道罷了,等快要衰敗無力的天道,得到了滋養甘潤,它就會自動修復破綻維持生機?!?/br> 少年殿主修長手指沖自己點了一下,又虛虛點向韓青,話音中都帶著笑意,“這項拯救世界蒼生的重大任務,你我皆可,只要有心?!?/br> 被點到的韓青眉心一蹙,她避開了尚余的指尖,又咬著嘴唇問:“既是如此,為何天極殿墻壁上,會出現那人的模樣?” “也許那只暗示著,楚衍在這場災劫中地位非同小可,至關緊要呢?”尚余笑吟吟地答,還帶點故弄玄虛的意思,“即便到了現在這種地步,我也覺得自己當初沒做錯事情?!?/br> 一想到諸多謀劃進展,都是尚余在旁穿針引線竭力推進,韓青也免不得起了疑心。 既然楚衍不是天命之子注定拯救蒼生,那尚余李逸鳴費力復活他,究竟為了什么。 李逸鳴是因為未能斬卻的情念,尚余呢,總不至于處于同樣的緣由吧? 合道女修嘴唇一抿神情冷肅,她一眨不眨地盯著尚余,非要討要個穩妥答案才甘心。 尚余沒有回避她的目光,眉一揚笑得狡黠歡快,“原本我只想著,既然楚衍是天命所歸之人,之前又造下那等殺孽,合該讓他去修補天道。但中途出的差錯太大,誰想復活的不是其余人,偏偏是楚衍,著實棘手?!?/br> “李逸鳴啊李逸鳴,他還真是讓人恨?!?/br> 少年殿主說出這句話時,還是眉眼帶笑艷如桃花,無有厭惡表情更無絲毫不快。 在他旁邊的韓青,卻發覺好一股寒意沖天而起,直沖云霄遮蔽日光。 真把一個人恨到骨子里,怕就是此等模樣,哪怕提到他的名字都會不自覺怒意勃發。 好在尚余自有分寸,他發怒快平息也快,一眨眼又能綿軟輕柔地說:“天道要我們復活楚衍,我們就復活他。只不過擔當重責的,可能不是他罷了。緣由也是我最近才想清楚,兜兜轉轉好一圈,竟是這么個上天注定的古怪結局?!?/br> 有了這等明示暗示,韓青再想不明白才是真愚鈍。她稍加思索后,不禁呀了一聲,臉色也變得微微發白。 “你之前對我隱瞞真相,又托我與楚衍商談,就為了最后收口布局?” 這樣可怕又心機深沉的人,怕不是把所有人都當做一粒棋子,可采用可拋棄,都沒絲毫猶豫。哪怕粉身碎骨前,尚余都要榨干最后一點利用價值。 有朝一日自己松懈了大意了,也會落得如此凄慘結果吧?韓青越想越心寒,她都不敢再離尚余那么近,而是稍稍坐遠些。 少年殿主還是笑瞇瞇的,哪怕他察覺到韓青故意疏遠,表情都無一點變化,“哎,韓道友你又害怕什么。我再心機深沉,也不會舍棄盟友啊?!?/br> “再說你我四人中,只要有一人犧牲即可。天道被修復補全之后,從此自有法度亦有準則,怕是能出一位天君也說不定。到時我們各憑本事潛心修煉,總好過最后同歸于盡吧?” 天君,這兩字讓韓青的心顫抖了一下,如草葉般瞬間伏地又頃刻挺立。 合道真君也未必是上界真正的頂峰,他們不能開辟小世界更無法逆轉天道與命運,還有煙火還在紅塵中,自然也稱不上逍遙自在。 他們只能算是壽命悠長的局外者罷了,永遠游離于天道之外,卻無法掌控它。 傳言中融匯三千大道體悟于心,就能自行開辟天地訂立準則,那才是眾人夢寐以求的崇高境界。 只是自從上古時代天道衰敗過一次,諸多道法傳承都已丟失之后,就再無一人能達到天君境界,一切都成了荒誕不經的傳說。 原來那種境界,并非是虛言妄語。即便是再無欲無求的韓青,也不禁眼瞳一亮放出光來,明顯是有野心有渴望。 一旁的尚余瞧得有趣,他并不制止分毫,任由韓青繼續不著邊際地幻想遐想,思緒萬千幾近癡迷。 韓青怕是千年隱居不與外界溝通,待得癡了傻了,竟奢望起本不屬于她的東西。又是一個有野心卻無命格之人,好在這樣的人尚余見得多了,倒也并不奇怪。 諸多事情都是自己算計調和費盡辛苦,又豈會讓最后的成果落入他人之手?為了這個目標,尚余付出了太多太多,一切艱辛他都沒有旁人訴說半點。 當然,尚余也沒必要當場揭穿韓青的美夢,就讓她繼續奢望幻想罷了。等自己功成名就之后,自然也容不得別人壞他好事。 “既是如此?!表n青的聲音有些發抖,好在她很快止住了,再開口時還是平靜淡漠無有波動,“既是如此,想來你已有了打算?!?/br> 有這句話交底,就是韓青準備聽話合作的意思,尚余并不意外。他收攏手指又松開,似乎在嘗試自己能握住什么東西。 “既是如此,楚衍就必須復活,李逸鳴也是用這個借口說服我的。那人前世本來就很了不起了,多種道心皆有所悟,著實是上界罕見的天才?!?/br> “且楚衍的神魂雖被打散,附著在許多修士身上,也同樣沾染了他們的體悟。培養他復活他,最后再讓他復活。如此既能修補天道,亦能獲得一枚歷經淬煉的金丹?!?/br> 韓青沉默了一瞬,盡管她已經隱約猜到了尚余的做法,卻沒想到他竟有這么大的野心與謀劃。 “誰若能得到楚衍的金丹,就可為自己鋪平天君之路,也省去了打磨道心的時間?!鄙倌甑钪饕徊[眼睛,他攤開手掌,表情不甘又無奈,“之前陳希也答應得好好地,之后他開始攪局,派來了自己的棋子?!?/br> “至于結果么,想來你已經知道了??上Ю钜蔌Q反戈一擊幫了那人一把,是執念深重的一魂一魄復活了,修為大增隱患全無,我也沒辦法啊?!?/br> 誰若全盤相信尚余的話,那才是傻子蠢貨。韓青從一開始就明白,尚余沒有對她說出實情,直至布局收口完成,才把她拖入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