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田鏡被嚇死了,導演來接他的活,但眼下也不敢耽誤時間,連忙讓開。簡川臉色尷尬地看了看田鏡,喊打板員打板。 郁溯在鏡頭前擺好起手姿勢,打板聲一落,就動作起來,他腰上掛了威亞,方便凌空旋轉之類的動作轉足圈數,結果一圈還沒轉完,他整個人就折斷了一樣,突然軟倒,而威亞另一頭的工作人員沒反應過來,把他拖出去了一截才停下。 現場立刻炸鍋了,工作人員紛紛圍上去,盛兆良也一把推開站在他身旁的田鏡,沖到郁溯身邊,想要去扶郁溯,又擔心二次傷害,跪在旁邊手足無措地問:“怎么樣?傷到哪里了?” 郁溯躺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擠出個笑來:“我沒控制好,好像扭傷腰了?!?/br> 郁溯招的助理好像之前就是他粉絲會里的小姑娘,這個時候眼圈都紅了:“才不是你沒控制好,來來回回那么多遍,沒體力了當然容易出意外?!?/br> 田鏡站在人群外頭,低下頭,看了看這些天鋪軌道把手心磨破的地方。 # 結果郁溯因為受傷,就先不拍他的戲份,其他角色的戲份少,收工也收得早。田鏡把器材點好收起來后,回頭卻發現片場只有零星的幾個場工還在收拾東西,其他人都走了,他本來想試試約盛兆良吃飯,看來只能算了。他從樓里出來,又碰到了站在門口抽煙的任曜駒。 “一起吃飯?”任曜駒戴著鴨舌帽,大概是嫌外頭陽光太辣,也許已經等了他一會兒了。不過這樣看,他也年輕許多。 “好?!碧镧R連忙應了,跟著任曜駒慢慢踱步回了酒店,餐廳里已經有不少劇組里的同事吃完了,擦肩而過的時候跟他倆打了招呼,田鏡發覺面生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從未交談過的,他一邊認臉一邊絞盡腦汁地回憶對方名字。 坐下來后任曜駒點了幾個菜,看著菜單喃喃:“這里沒有冰牛奶,椰奶行嗎?” 田鏡看他是在征詢自己意見,忙說:“沒問題?!毙睦飬s微微驚訝,怎么他這喜好有那么明顯嗎? 兩人等菜的間隙聊了些閑話,田鏡其實一直想仔細問問任曜駒,單是幾個簡單的鏡頭,就能看出相似痕跡嗎?卻一直沒找到機會,畢竟他自己也尷尬,大學時候他對盛兆良求而不得,確實有段日子近乎恍惚了,拍東西的時候刻意或者無意,模仿盛兆良的作品,他總覺得鏡頭是電影人的第二雙眼睛,透過鏡頭的時候,總會設想如果是盛兆良,他會用怎樣的構圖怎樣的角度,他在看這個世界的時候,是懷抱著怎樣的情感,久而久之,這種模仿開始變得更像是習慣也更加扭曲了。 但這一切都從他休學之后改變了,田鏡一直很努力地想要回到自己的軌道里,或者說,他想回到沒有了盛兆良的軌道里。 “田鏡,《賀徊》這邊結束后,你有什么打算嗎?” 任曜駒看田鏡半天不說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任曜駒不善交際,這么多天來總想著鋪墊,結果左鋪右鋪,似乎總是沒鋪到點子上,再看今天盛兆良在片場對田鏡的態度,也有些著急了,索性直截了當地問田鏡。 田鏡回過神來,有點茫然:“《賀徊》少說還要半年吧,我還沒想那么多……” 任曜駒喝了點茶水,像是想要緩解下自己的急切態度:“唔,我今年想做一部片子,年底動,你既然已經回來了,想叫你參與一下?!?/br> 田鏡挺受寵若驚的:“我當然愿意,任老師你執導嗎?” 任曜駒微笑著點點頭,兩人就著話頭愉快地聊了很久,一直到餐廳沒什么人了,才作罷。 田鏡剛剛站起身,就看到郁溯的助理臉色很不好地進了餐廳,手上拎了幾個餐盒,直接甩到桌上。 “叫你們經理出來!” 服務員上前詢問,小姑娘眼圈紅紅地吼:“你們的東西有問題,我家藝人吃完就吐了,到底放了什么東西!” 田鏡本來不想管,但今天郁溯受傷,多少有自己的責任,便過去問了問,郁溯的助理大家都叫她小苗,脾氣挺拗的,看見田鏡更不給好臉,還找機會擠兌了幾句,賴田鏡害他們家藝人可憐巴巴趟床上。 餐廳的工作人員看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畢竟rou眼看不出來,任曜駒問了問小苗郁溯的具體癥狀,結果并不嚴重,只是有些干嘔和吃不下東西,任曜駒立刻就沒興趣了,有點兒看不上這矯情勁兒。 田鏡勸了勸小苗,說跟她一起去看看郁溯,也當面道個歉,小苗噘著嘴,放過了餐廳的服務員。 上樓后任曜駒先走了,田鏡跟在小苗后頭,結果越走越不對,正以為小苗要帶他進盛兆良的房間了,小苗才越過盛兆良的房間,敲了隔壁的門。田鏡有些傻眼,原來盛兆良的左邊住著郁溯,右邊住著自己。 他一時間不知道涌到喉嚨的是種什么情緒,小苗已經刷開了門,進去后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郁溯,和坐在床邊的盛兆良。 盛兆良看到田鏡,霍地站了起來,眼神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田鏡立刻明白了。 作為助理,藝人身體不適,更應該在身邊照顧才對,小苗卻在餐廳里跟人扯皮扯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誰的授意。 田鏡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了。 第十四章 “田鏡!你站??!” 盛兆良從屋子里喝醉出來,大喊道,田鏡便站住了,盛兆良沒想到他那么聽話,一個沒剎住車,撞到了他背上,感覺人都往后彈了彈。盛兆良臉上發紅地站穩了,抬頭看田鏡一動不動站在原地,說他聽話其實也不對,怪讓人下不來臺階的。 盛兆良伸手去握田鏡的手,田鏡也讓他握,盛兆良放心了幾分,把人拉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田鏡像尊石像,還是寺廟里胖乎乎的那種,不說話,又沉得很,如果不是順從,他大概是沒辦法把人拖進來。盛兆良覺得手心里握著的軟rou手感很好,低頭看田鏡手背上的五個關節都是五個小窩窩,心里喜歡起來,就在他每個窩里捏了捏。 “你生氣啦?” 田鏡臉嘟嘟的,不知道是氣的還是他胖顯的。盛兆良嘆了口氣,湊上去親了他的嘴唇。 田鏡本來一直垂著眼睛,這時候驀地瞪大了,好像把平時擠在他眼睛周圍的脂肪都撐開了,圓溜溜地瞪著盛兆良,盛兆良也是睜著眼的,看見他表情竟然還彎起嘴角來,干脆兩手捧住了田鏡的臉,用嘴唇在他嘴唇上細細密密地蹭,末了伸出舌尖來舔了一下。 田鏡好像才反應過來,伸手一推就把毫無防備的盛兆良推出了半米遠,盛兆良今天第二次站不住,有些慍怒了。 “你干什么突然……”田鏡用手背擦了擦嘴,往后退了兩步,看樣子好像是想轉身跑,盛兆良連忙抓住他,看他表情是震驚大于生氣,還像是害羞,氣便消了些。 “不行嗎?我們現在不是在一起嗎?” 田鏡整張臉都燒紅了,盛兆良要是還拿這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他,他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我是第一次看你生氣?!笔⒄琢甲哌^來摟住他,低下頭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挺難得的?!?/br> 田鏡渾身都不自在了,被盛兆良圈著就好像被一串炸彈捆著,他往外掙了掙,盛兆良又一把撈住他。 “你跟郁溯……”田鏡頓了頓,索性閉上眼睛一口氣說出來,“你跟郁溯是什么關系?” 盛兆良半晌沒應,田鏡有些心慌地睜開眼睛,見盛兆良直直看著他,見他正眼就笑了一下:“這個問題又不難回答,你怕什么呢?” 田鏡沒說話。 “怕我說我跟他還沒斷干凈嗎?” 至少現在就是這幅景象,田鏡想,但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在意。 “我跟你解釋好嗎?”盛兆良放柔語氣。 田鏡意識到自己好像正在被哄著,有些不習慣,事實上盛兆良這兩天對他的態度都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們關系最好的時候盛兆良跟他說話也從沒這么溫和過。 盛兆良拉著他的手,坐到床上,抬起臉看著他,田鏡想,這大概就是盛兆良對喜歡的人的態度吧,只是他實在沒有信心能把自己代入到對方正中意的角色中去。 “坐過來?”盛兆良拍了拍旁邊的床,田鏡依言坐過去,結果剛剛坐下,盛兆良就抬腿躺到了床上,頭枕在他的大腿上。 “胖點兒也是有好處的?!笔⒄琢及惨莸夭[起眼睛,“好舒服?!?/br> 田鏡雙手撐在身后,愣愣看著盛兆良。 盛兆良望著他笑了一會兒,而后那笑容就慢慢萎靡了下來。田鏡腿上緊張的肌rou這才放松下來。 是啊,這才應該是盛兆良,那些讓人感覺違和的親昵和溫柔,大概都是他的偽裝吧。 “田鏡,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田鏡望著盛兆良烏黑不見底但卻讓人感覺澄澈的眸子,認真地,點了點頭。 “從高三那年,到現在?” 田鏡還是點頭,進屋之后他統共就說了兩句話,悶悶的卻不讓人覺得生氣,全然做好的傾聽的準備,盛兆良不忍心說接下來的話,但他知道田鏡只是慫,并不傻,這時候還不說實話,實在是欺負他欺負得狠了。 “我喜歡郁溯,也有那么久,從高三,到現在?!?/br> 盛兆良那烏黑的眸子,好像變成了一顆圓潤的石子,沉沉的。 田鏡好像是要表達自己的決心,終于出聲“嗯”了一聲,他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意外盛兆良會對他說出來。 “當時我跟他一起去了b大,在一起了一年,那一年很好,可以說,當時的郁溯是我所有的靈感來源,但很快我們之間不可磨合的矛盾多了起來,整個大學四年,分分合合了幾次?!?/br> 這些都是田鏡能料想得到的,他比盛兆良和郁溯晚入學一年,當時其他學生提起導演系的盛兆良和表演系的郁溯,都笑容曖昧,但好歹是在藝術類院校,這些并不算多新鮮,公然出柜的情侶也不是沒有。 “郁溯是我喜歡上的第一個人?!笔⒄琢季従彽卣f,臉上的神情是沉靜的,“也許是初戀影響太深,也許是我不甘心,我曾經很多次想要斷干凈,但都沒能做到?!?/br> “為什么呢?”田鏡問。 “終于耐不住問了???我還以為你根本不關心呢?!笔⒄琢夹α诵?,“郁溯他是演員,他們那行除了要會演戲,其他手腕不可或缺,而且郁溯并不是一個……醉心在演技上的演員,我不否認有時候他的方法對他來說是最好的,但我難以包容,就像他也難以忍受我一樣。別看他現在頂著好萊塢名頭回國,據我所知,在美國他有一年多是失業狀態的,又領不到救濟金,他們家里情況也不好,跟我相比,他是吃過苦的人?!笔⒄琢家贿呎f,一邊觀察著田鏡的表情,看他沒有反感,才繼續說下去,“畢業那年我們倆都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我以為他會滿足,但并沒有,他永遠都只會去尋找更好的機會,所以他去美國了,我那時候對他說,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br> “這就是全部了?!笔⒄琢嫉?,“說到底只是一個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故事,至于現在,我承認,我不可能當他是陌生人,但我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對我倆都是消耗,沒有意義?!?/br> 田鏡垂下眼簾,也沒有發表看法,盛兆良多少還是覺得心里發虛,側過身抱住了田鏡的腰,撒嬌一樣。 “今天我就是去他房間看了看他,正好你來了,我保證我什么都沒做?!?/br> “從收工到現在有好幾個小時了?!碧镧R說完,抿起嘴,并不習慣質疑的樣子。 “晚飯我是跟剪輯師一起吃的,因為他說有幾個地方要問問我,先剪出個大概來,給演員看看也好抓后頭的戲,不信你去問他,我跟那小子待了少說三個小時?!笔⒄琢歼B忙說。 聽了這仿佛解釋一樣的話,田鏡有些不好意思,扭了扭想叫盛兆良別抱著他,盛兆良卻越抱越緊,掙來掙去,結果兩個人就都倒在床上了,盛兆良順勢壓到田鏡身上,把臉埋進田鏡的頸窩里,甕聲甕氣地說:“田鏡,你別動,先聽我說?!?/br> 田鏡仰面躺著,視野里是窗外投進來的大片陽光,和盛兆良腦后的一小撮頭發。 “我想忘了郁溯……你幫我好不好?” 原來在這里啊。 他一直擔心的,橫亙在前路的荊棘,或是陷阱,再或者是一頭可怕的怪物。 原來在這里啊。 但他有任何力氣可以拒絕嗎?如果他是執劍在手的勇士,只要打敗怪物,就能得到夢寐以求的公主,流傳千古的故事都是這么說的,哪怕是愛情,也要費盡力氣去爭取,那些端坐著就能得到垂青和鐘情的人,是郁溯那樣的驕子,他不同,他曾經連劍都不敢拿。而現在公主大發慈悲,給他指了一條捷徑,就算荊棘叢生又有什么關系? “盛兆良,我喜歡你?!碧镧R聽到自己的聲音從胸腔中傳出,通過喉嚨,又用牙齒咬斷了最猶豫怯懦的尾音,終于把這句話堂堂正正,無比勇敢地說了出來。 盛兆良動了動,從他的頸窩里抬起頭,撐起雙臂,把他面前的所有光都遮住了,他向上看過去,只能看到盛兆良面目模糊的剪影。 他對著剪影說:“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br> 盛兆良低下頭,給了他一個獎勵般的吻。 第十五章 不知不覺,在影視城的戲份也差不多拍完了,郁溯因為受傷休息了幾天,之后為了趕他的戲份,演員和工作人員都被高壓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趕完了,又要準備趕往下一處拍攝地點,進入條件簡陋的深山。于是劇組決定在影視城的最后一天好好休整,晚上包了餐廳辦個簡單晚宴,一是用來招待一下探班的媒體,做一下電影的前期宣傳,二是有種給大家最后吃頓好飯再上路的感覺。 田鏡這些天都被人說瘦了一點,其實不完全是被累的,主要還是因為盒飯不好吃,因此田鏡對晚宴就有了些期盼。 晚上準備下樓的時候,盛兆良來敲了他的門,田鏡早就給他留了門,沖門口說:“門沒關?!笔⒄琢急銛Q了門把進來了。 這些天他都跟盛兆良同進同出,盛兆良本來不是這么高調的人,想來大約也是為了做給郁溯看吧。八卦民眾不敢去問盛導,閑聊的時候就跑來問田鏡,當時任曜駒也在,漫不經心地幫田鏡答了:“還能因為什么?他們倆從高中到大學,一直是同學?!庇谑沁@算是一個官方辟謠,讓其他人對他倆的關系失去了興趣,田鏡壓力也沒那么大了。 “你怎么還沒好?”盛兆良問。 田鏡有點尷尬:“我扣子,掉了?!?/br> 他提著褲子,扭過頭來,有點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