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書迷正在閱讀:強勢纏愛:權少情難自控、重生之天運符師、王爺嫁到:反守為攻、全宇宙最后一只貓、[綜]跟我告白的人精分了!、全世界都知道你暗戀我、入骨相思君可知、這劇情有問題[穿書]、學神每天等被撩[重生]、我嘗一下可以嗎
翟容拿過那食盒,又拽她的袖子:“走,帶你看一樣好東西去!” 夜幕已然降臨,遠處“郁遠堂”上還在傳來弦樂之聲。翟家的酒宴依然在進行著,有人喝醉小睡之后,重新加入宴席。也有人醉而扶歸,踉蹌而去。 翟容帶著秦嫣先去了庖房,是個高大寬敞的朱色欄桿敞屋。房梁上懸掛著風干的熏雞熏rou,高腳桌案邊,爐灶龐大,呼呼地向外噴著鮮紅的火苗。上面有四個大小不同的蒸籠依然在煮著酒席上的一道道佳肴。 將食盒托給了此處的一名燒火奴,翟容帶她去了后花園。 后花園夜晚有巡園的奴仆,園子比杏香園要大很多,遇上了翟容都會給他行禮。秦嫣隨著他來到一處名為“殿湫簃”的小庭院內。此處方圓半畝多一些,前面是一片瓦片嵌花的青石地面,東側有個天然小泉,泉上立個半亭,泉水汩汩,綠樹如蔭。背面則是個門朝南開的三開間小屋。只消將那小庭院一鎖便是個獨立的小院落。 秦嫣一走入里邊,便聞到一股腥臊的味道。 略走幾步便看到那房屋門口攔著鐵柵欄,走近一看,昏暗的夜色下,屋子里走來走去一頭雪白的大狼。 “雪奴!”翟容伸手進那鐵柵欄,那白狼便立時走過來,如同馴養的家犬一般將毛茸茸的頭,頂在翟容的手心中。一雙在夜晚中泛著綠芒的眼睛,警惕地盯著秦嫣看。 “這是我朋友,”翟容輕柔撫摸著那白狼的頭部,“你們認識一下?!?/br> 秦嫣自然是不怕狼的,遂在翟容身邊蹲下身子,那狼感覺到了她的侵近,脖子上的毛支棱起來,猛沉威脅地發出一聲低吼,齜牙呼出一口濃重的腐rou之氣。秦嫣頗感興趣地看著那狼雪白的毛色:“如何會有這般毛色的狼?” “可能是得了什么病?!钡匀菀贿吚^續按揉著雪奴的頭和頸讓它放松警惕,一邊跟秦嫣說話。 秦嫣觀察著那狼,嘴角的皮rou有些松弛了,道:“它年齡很大了吧?你一直將它養在府中?” 翟容搖頭:“我七歲養它的,養了兩年放回北山。這次我回來,在城外遇到它?!?/br> “啊,這么久還能記著人”秦嫣端詳著那狼在翟容手下安撫的模樣,狼眼已經因為適應了秦嫣的存在,而微微瞇了起來,享受著主人的撫摸。 翟容告訴她:“別看它年紀大,它一定曾經在族群里非常厲害。白色皮毛的動物不容易隱蔽身形,一旦受傷血跡又明顯,容易被圍攻?!钡匀蒡湴恋負现遣弊樱骸八f不定是頭狼王?!?/br> 秦嫣看著雪奴高大粗壯的體格,想起北山東麓的狼牙谷曾有一只銀狼王。心中有些激動,難道她遇上了傳說中的“銀狼王”羅夜? 眼前的雪奴半點也不像銀狼王羅夜,一副寵物的樣子。 “我能摸摸嗎?”秦嫣問翟容。 翟容微笑,他知道她不會怕雪奴。說:“你摸吧,它要咬你我來按住它?!?/br> “用不著你按,”秦嫣道,“又不是沒摸過狼?!鄙斐鍪衷诶遣弊由陷p輕摸了一把,那雪奴因主人就在身旁,沒有發出吼叫,喉嚨里滾過一陣低沉的咆哮,狼的喉管粗大,聲音分外可怕。尋常女兒家聽到這般的聲音,恐怕已然嚇得倒退數步了,秦嫣卻說:“我摸它,它不生氣?!彼龔牟弊勇剿暮硐?,用手指輕柔地按摩著。 她說:“這狼肯定聽得懂我們說話!” “嗯?!钡匀菔栈厥?,“我們將它放出來如何?”兄長不讓他放雪奴出來,雖然老了,畢竟是在野外生活多年的狼。如今翟容有了搭伙兒的,拆天拆地的心思分外濃重。 “好?!鼻劓桃蚕M@白狼出來。 翟容沒有打開柵欄的鑰匙,順手擰斷那盤繞的鐵鏈,推開柵欄,雪奴便帶著一股狼族特有的烘烘臊氣走出了柵欄,陡然見到了天上的月光,它猛然聳起雙肩,然后挺胸壓腿,朝著天上的明月,“嗷——”發出一聲長長的狼嚎。聲音響亮凄厲,透徹整個翟府。 翟府前院的一間側屋中,點著六根蠟燭的青銅枝形燭臺,火光搖動。 正跪在木板地面上的兩個人,聽到那狼嚎聲,均悚然一驚。 坐在他們面前的是成叔,他目光嚴厲地掃視著面前的人。一名是“蔡玉班”的工匠水頭兒,一個是落下高臺的絲蕊小娘子。方才在翟家主授意之下,成叔已經調查出來是這名工匠水頭兒,將高臺上的銅扣擰松,令絲蕊舞蹈時候出現失誤。 但是,水頭兒咬定,絕對不曾割斷那繩索。銅扣擰松,臺子不穩,絲蕊小娘子舞蹈出現差錯,至多掉下來。而絲蕊的身上系好防護絲索,加之本身就有跳下高臺的設計,不會有性命之憂。 成叔冷笑一聲:“水頭兒,你難道對舞蹈很是熟悉么?如此算計清晰?!彼^兒微微一驚,不敢再多說話了。成叔道:“你就莫為旁人擔待了,來人,帶上林娘子?!?/br> 水頭兒側身一看,那跳劍器舞的林娘子被翟府下人帶了上來,直挺挺跪下。 成叔道:“我們已經在蔡玉班調查清楚了。這林娘子記恨絲蕊小娘子入班便得寵。此番,蔡班主又特地設計了飛天舞蹈,讓她們兩位大娘子跳舞襯托她,心中不忿。她又與你素有私情,于是你就為林娘子做下了這件事情,是也不是?!” 水頭兒雙唇顫抖,不知如何回答。 成叔道:“你還是快些應承下來吧,否則我們要告你斷繩害命了。你此時說實話,斷繩與否我給你秉公細查,否則,這斷繩之罪直接放你頭上,你可有甚么法子?” 水頭兒連忙跪伏在地:“管家明鑒,某確實沒有害人之心。林大娘子只是要教訓一下這個爬升過快的小娘子,令她知道,過滿則溢??墒?,如今繩索斷開,這是萬萬不能應承下來的罪名,這可是蓄意謀人性命??!” 水頭兒滿身發抖,不住磕頭。 絲蕊小娘子垂頭跽坐著,一言不發。 成叔的目光從林大娘子身上徐徐轉到絲蕊的身上:“小娘子,林娘子說并未割斷你的絲索,而且你上臺也要系好絲索方能表演,你難道不曾注意斷口嗎?” 絲蕊娘子長跪而起:“望管家做主,奴婢初次上這般的大場面,心中實在是忐忑不安,確實疏忽了?!绷帜镒涌薜溃骸百v婢,水頭兒上去過后就沒人上去了!莫不是你自己將繩子割斷?” 絲蕊輕聲回敬:“奴家惜命,怎會做這種事情?” 第12章 長清 成叔見雙方僵持不下,此事他們也并不打算去告官,畢竟一來沒出人命,二來絲蕊的這個舞蹈接近百戲之耍,出點意外也是常情,三來,正好是翟家的宴席。誰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成叔見問不出個所以然,道:“蔡班主臨走之時,就立時命人送來了你們的身籍。五日后辦完買奴手續,你們就是翟家之奴婢。到時候翟府里要打要殺是由不得你們的!如今說實話,我可以懇求家主為你們減免罪責?!?nbsp;翟家主是散官之職在身,官家人管教自己奴婢,的確不需人置喙。 此時,六曲素縑屏風后轉出玄衣的翟羽。 眾人看到他,連忙跪伏行禮:“翟家主?!?/br> 翟羽的目光將眾人掃過,落在絲蕊的身上:“絲蕊小娘子,能否隨翟某書房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br> 成叔道:“家主,這些人蔡班主已經說了,五日后身籍辦到了我們府中,打得罵得,一定能審出來?!?/br> 翟羽抬手制止他,他當然知道能審出來,不過,能把事情好好問清楚,何必要動用血腥手段呢? 他對成叔道:“林娘子和水頭兒你好好看管起來,小娘子,跟我來?!?/br> 絲蕊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站起來,跟在翟家主的身后向側屋外面走出去,兩只手微微握住拳頭。 此時,雪奴又是一聲長長的望月狼嚎。 翟羽皺眉,停住腳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護衛。翟羽吩咐他,派點人手去看著點狼,不要嚇到了客人和軼兒。 “郁遠堂”內外依然飲宴不止的翟家族親聽到狼嚎都停住了,知道翟府先前養著一只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幾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從北山里出來,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帶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曉人性,還被敦煌城上下傳為美談。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別是那狼出來了吧?有翟府下人適時走入,跟諸位說笑了幾句,說明翟家主會派人看好銀狼的,請各位親眾繼續。眾人釋然,翟家主說了妥當,必然就是妥當的。于是吃喝行令,跟艷姬們說笑捏手。 園子里,翟容和秦嫣帶著那雪奴在亂竄亂跳。 秦嫣自從扮演了這個“花蕊小樂師”,時常需要一坐半天,動輒便要低頭屈身裝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時此刻無需再在翟容面前掩飾什么,將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帶上,跟著翟容攆著雪奴滿院子瘋轉。 兩人都是身輕如燕,隨便拉著個枝條便能輕松躍出十來尺。只不過,秦嫣靠的是身子輕、協調好,翟容則是有意將自己的輕功壓制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畢竟已是一頭九歲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過一炷香的時辰便躺下來喘息。 翟容見雪奴跑不動了,喊住秦嫣,兩人退回到雪奴身邊。兩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經容許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將它當做個“隱囊”用。 月光透過他們頭上的樹葉,將細細的銀光灑在他們身上。兩人都跑得發絲有些散亂,衣衫不那么整潔,因為心境愉悅,雙雙顯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氣來。 此時此刻,她不是那個扎合谷心事重重、生死掙扎的“刀奴”;他也不是那個心機深沉、察微變色的大唐天子侍衛,只是與伙伴玩得很開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郁遠堂”的樂伎演奏,秦嫣耳邊又傳入了方才進入杏香園時聽到的琵琶聲。夜深處,這聲音越發凄楚動人。秦嫣對翟容道:“這人彈得真好聽,比我好很多?!眱扇嘶_了隔閡,說話也顯得熟諗。 翟容說:“這是琴娘,彈很多年了。你沒法跟她比?!?/br> “那她怎么不出去給客人演奏呢?” “琴娘只彈給我哥聽?!?/br> 秦嫣點頭,她身處樂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系男子身上的癡情。更何況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當得起的。 翟容覺得翟家院子還是憋氣,對秦嫣道:“改日,我帶你去月牙泉玩?!?/br> 秦嫣搖頭:“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簽‘過所’。城里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貨物都很新奇?!彼龑μ茋M出關的繁瑣可謂深有體會了。 “不用‘過所’,”翟容是皇家近衛,自然不需要那個東西,眼珠一轉,不打算告訴她可以直接帶她出城,“你不會輕功,我教你輕功如何?”他看她肢體調和性十分優異,若稍微給她一些心法在身法步行中,學點輕功應該不困難。到時候帶著她翻城墻,豈不比拿著魚符走城門更有趣一些? 秦嫣心中一動,她沒有機會學習高深武功的心法,她唯一勉強算得上心法的是扎合谷老巫傳授給她的一種運轉氣脈的方式??墒沁@種所謂心法根本對她的武功毫無任何進益。 她真想掌握高深的武功,如此便能救她的長清哥哥。 七年前,秦嫣到扎合谷的兩年了,方八歲。便被莫血驅策去了赫施巴部落,混入部落做個小賤奴,同行的還有“草字圈”的幾個同伴。 大漠的冬季特別冷,秦嫣他們身上只有單衣。赫施巴部落里呆了不過兩天,便有三名“伙伴”凍餓而死。余下的五個人都是冷冷地看著他們掙扎著,慢慢嘆出最后一口殘氣,沒有人會出自憐憫之心,遞給他們一點水食,因為,也沒有人會來憐憫他們自己。 秦嫣在長大一些以后,跟著長清讀過書才能明白,扎合谷能夠如此將他們視作草芥,就是因為隋唐之爭,李唐軍閥之亂,在邊境造成了大量流民難民,易子而食、析骸而爨。扎合谷手里有無數這樣幼小而卑賤的生命,可供他們蹂/躪。 無情的大漠上,永遠都在展示著弱rou強食的生存面貌。 混進去不出幾日,赫施巴部落便被洶涌而來的黑狐部落洗劫一空。角箭紛揚、彎刀閃裂,男人們被殺死,女人們被侮辱,血流成河。孩子和馬匹一起,被黑狐族帶到了他們黑狐王赫連越的牙帳所在。 秦嫣他們如牲畜一般被鎖著粗繩,拴在一個破舊的帳篷中。 秦嫣他們知道,這黑狐王赫連越本是焉耆國的一位親王,不服本國束縛,在擇藍山自立門戶。此人狡兔三窟,獨占商路,很難對付。秦嫣的主人莫血,奉命要除去此人。而此人有個嗜好,每次將商隊、較弱部落洗劫之后,會留下一些孩子進行體格篩選,一來嗜血取樂,二來養大一些,更容易聽話。 扎合谷便讓“草字圈”這些半大孩子進入赫施巴,又設計讓黑狐王來劫掠走這些孩子。 北風呼嘯著卷過百葉摧折的黑夜,萬物都裹卷在一片紛紛揚揚的冰冷雪花中。破爛不堪的牛皮帳中,雪花不住從大小不一的破洞里跌落下來。 破爛的牛皮大帳中,風聲如鬼哭。 混亂的人堆里,秦嫣看到,在牛皮帳的一角,獨自盤伽趺坐著一名胡人少年。身邊的雪花緩緩降落,勾勒出他平淡而舒朗的眉目。在血腥賁張的牛皮大帳中,他顯得潔凈如蓮。哪怕他的四周是血海濤濤的阿鼻地獄,他立身之處,永如十方諸佛的莊嚴凈土,無有眾苦。 他的安靜盤坐,不知不覺感染了好幾個惴惴不安的孩子,大家在寒冷中瑟縮成一團,甚至小一些的孩子還睡了一覺。 秦嫣也睡了一覺。 第二日依然是風雪彌漫的天氣。 狂風夾雜著雪粒子,將他們凍裂的手腳冷到幾乎失去知覺。 他們跌跌撞撞被驅趕到了黑狐部落牛皮帳圍著的場地上。穿著厚實皮甲的黑狐士兵,丟下一堆廢銅爛鐵一般的兵器,獰笑著用足尖隨意選擇,踢到他們每個人面前。等待著一場血與rou的搏殺,去滿足他們那嗜血成性的獸心。 秦嫣跟著眾人一樣,也拿起了一塊所謂“兵器”,只是半截銹損的彎刀。 她看到那名胡人少年也在隊列之中。 當他站在那里時,秦嫣驚訝地發現,他是個身軀不過四尺略余的侏儒。清秀成熟的面孔與他的身體,十分不成比例。 那胡人少年沒有撿那唯一可以賴以防身的“武器”。 他安靜地站著,白日里可以看到,他也是渾身傷痕,甚至比其他孩子紫痕更多??墒悄俏廴静豢暗幕疑夼?,縱然破損處處,依然平整得異乎尋常。他垂目向地,心境平和。立在一群鼓鼓欲戰的孩子們中間,只消赫連越一聲令下,手無寸鐵的他必然是第一個魂歸地府之人。 赫連越示意一名黑狐士兵將一把刀塞到他手中。那少年等對方手一松,便任其當啷一聲落在地上。赫連越已經玩了他好幾天了,每次事后,這少年侏儒總是很快就將自己重新料理整潔,無怨亦無哀。而每次驅策他去殺人,他從不遵命。 這份孤絕的倔強觸怒了赫連越,他暴怒了。一拳將侏儒少年臉上打得鼻血流淌,又在他身上狠狠揍了幾拳,將他拖到場外。親手扳起他的下顎,逼著他睜開眼睛,看其他孩子們的血rou廝殺。他要讓這個少年看到,不是每個人都能恪守自己的尊嚴,他要讓他看到,今日這里又有一群芻狗在被他盡情驅策! 風雪哀嚎著灌滿天地,片片白雪都帶起了血色。 這些孩子大多都是草原人,生出來就能上馬,自會走路便會使刀。若是世道安康,他們也許長大會成為部落的守護者,也許會成為一群牛羊的主人,他們可以安居樂業,娶妻生子…… 在戰火不斷的西域,他們稚嫩的臉上,只剩下張牙舞爪的絕望,用僅存的一點點生命熱力,撲向那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