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杜言疏睜開眼,天蒙蒙亮,暗淡的藍光映入帷帳中,腦中一片混沌,喉頭還殘著淡淡的腥甜。 身體有些冷,手卻被某個溫熱的物體緊緊拽住,他剛想張嘴說話,聲音還未發出來,就被腥澀的血塊咽住,輕微一陣咳嗽,牽扯得心口隱隱生疼。 “小叔,先別急著說話?!本o握的手松開了,移至胸口處上下輕撫替他順氣。 杜言疏聽到他的聲音,心中的一塊大石終于落下了,微微抬眼看向對方,四目相對,天青的眸子溫柔得似能滴出水來。 杜引之微微勾起唇角,溫言安撫道:“我沒事,小叔放心?!?/br> 杜言疏淡淡地點了點頭,閉目不語,他心下了然,昨夜那陣神魂撕裂般的劇痛,是因引之受到浮棺幻霧的干擾,心神紊亂,波動通過連接彼此的魂契傳到他這方。 令人琢磨不透的是,魂契一般是單方面的感應,只有從方承受主方的痛苦,從無主方要與從方共同承擔之說,可自己為什么能感應引之的痛苦呢? 難道結印的時候出了什么差池?又或是引之的神魂過于強大,使結印的主方受到了反噬? 歇息了半晌,杜言疏總算回過一點兒氣來,再度睜開眼,引之心領神會地一手攬過他的肩膀,將他半托半抱扶了起來倚靠在自己身上。 按理說,引之應該承受了比他更大的痛苦,可對方居然跟沒事人一樣,還能好端端的伺候他,杜言疏再一次意識到自己與對方的差距。 “是我大意了,被幻霧迷惑讓小叔受苦?!彼穆曇舻偷偷?,有些嘶啞。 頓了頓,沮喪道:“當年小叔可沒說,結下魂契后你會遭到反噬,要是早些知道,我就——” “后悔了?”杜言疏截了他的話,似笑非笑,因有殘血凝結在喉嚨,聲音依舊低啞,輕飄飄的很是勉強。 “有一點?!倍乓拐\道。 “那也沒法子了?!倍叛允栎p描淡寫道,典籍中未有記載反噬這事兒,但已成定局,又有什么好說的,況且自己做出結魂契這種無恥的行為,遭點報應也不為過。 看小叔聲音嘶啞,杜引之尋了個引枕墊在他腰后,自己則摸到桌邊沏了杯茶,用靈力加熱舉到小叔唇邊,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 溫茶順過喉嚨,杜言疏頓感清爽多了。放下茶杯,杜引之再度將小叔攬在懷中。 杜言疏沉吟片刻:“引之,你日后還需多磨練心性?!?nbsp;這段時日引之數次在他面前靈力暴走,被魔音幻霧干擾便心神混亂,可見他雖靈力高強天資過人,卻在心性修煉上欠了火候。 杜引之自然乖乖應承下了,天青的眸子卻晦暗無光,他的神魂他自己最清楚不過,翻江倒海的躁動決不是磨練心性就能解決的,沒這么簡單……某種隱藏在身體里的未知能量躁動不安…… 可涉及到小叔,他自然要想辦法抑制…… 杜言疏乏到骨子里,又被摟得十分舒服,此刻也懶得理會什么輩分規矩,恍恍惚惚在引之懷里小瞇了片刻。 杜引之一動不動地抱著他,從指尖緩緩灌輸靈力安撫小叔的靈息,看對方呼吸勻長,確定是睡著了,才微微側頭,嘴唇掠過瓷白的臉蛋,蜻蜓點水,不經意地。 …… 歇了一日,又有引之靈力護持,杜言疏算是恢復如初了,他去瞧了眼唐雯芝,對方還處于昏睡狀態,但神魂完好靈息順暢,應該無大礙了,只唐文清態度有了些變化,客氣依舊客氣,恭敬也絲毫不減,卻顯得拘謹小心,再不復先前言笑晏晏。 對待杜言疏如此,對待杜引之更是如此,他看杜引之的眼神里,似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恐懼。 杜言疏瞧出一絲端倪,對那夜唐文清替他灌注靈力緩解疼痛隱約有些印象,也多多少少猜到對方已經察覺魂契一事,思量片刻,開口道:“引之,你先出去,我有些事想與唐公子單獨談談?!?/br> 杜引之怔了怔,恭敬乖巧道了聲是,天青的眸子似有利箭射出,唐文清被瞧得猛地一哆嗦,避開目光不敢對視。 待杜引之身影消失在船艙外,唐文清才松了一口氣,驚覺額角已浸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杜言疏瞧他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模樣,有些疑惑,卻也沒興趣多問,只抬起眼道:“唐公子,那日多謝你出手相助?!?/br> 唐文清回過神來,勉強平復情緒:“為杜前輩分擔……痛苦,是晚輩應該做的?!?/br> 這位唐小公子實在不善偽裝,他那點心神不寧的模樣全露在面上,杜言疏淺淺勾起唇角,坦然道:“那夜,嚇著你了罷?!彪m是問句,卻是陳述的語氣。 唐文清微微一愣,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杜前輩那樣做,自然有那樣做的道理,晚輩不會不辨是非胡言亂語,前輩請放心?!弊龀鲞@個決定,他自己也松了口氣。 沒想到唐小公子竟是如此通透的人,杜言疏有些詫異:“多謝唐公子?!蔽⑽㈩h首,語氣雖淡,淺色的眸子里卻滿是感激。 “杜前輩無需如此客氣?!碧莆那遢笭?,這兩日的拘謹都消融在這笑里了。 …… 唐家的船又行了兩日,終于在流霧中抵達蜃炎島。 在浮棺祭中得了杜引之相救,唐雯芝越發歡喜黏人,完全不顧及自己唐家大小姐的身份,整日嘰嘰喳喳跟在杜引之身側,倒是唐文清消停了,沒再說過結親一事,看自家meimei失了體統偶爾也斥責兩句,更鮮少與杜引之說話。 杜言疏冷眼旁觀,雖覺得有些蹊蹺卻也不往心里去。 眾人停船上岸,蜃炎島島主易云燈早已迎了出來,島上弟子在碼頭上站成一長排,海風吹來紅衣獵獵,蔚為壯觀。 易云燈生得細眉細眼,身段矮小枯瘦,看起來也沒什么特點,只一雙眼睛笑起來彎彎的,讓人覺著親切溫和。 看一行人從船上下來,他微微一愣,站在唐家家主身側清俊出塵的男子,怎么看怎么眼熟,還有他身后那個俊朗高挑的青年,分明是——杜引之! 杜家向來行事低調不問外事,狩魂獵怪也神出鬼沒,甚少與各大世家聯手合作,故除了每次都來參加海市的杜言明眾人還算熟悉外,杜三公子幾乎只存在于傳說中,鮮少有人見過他的容貌;反倒是杜引之鋒芒太甚,狩魂頻繁救人無數,許多人都見過他的模樣,又因生得俊俏非常,竟還有民間畫師畫了他的丹青,賣與仰慕他的女子…… 易云燈自然想不到,杜引之竟愿意參加海市,還有身側這位公子…… 瞧出易島主的疑惑,杜言疏微微頷首道:“在下杜言疏,家兄事務纏身,無暇參與此次海市,我與引之代他來參會,望易島主見諒?!?/br> 聞言,易島主溫文一笑:“早聽聞杜三公子大名,今兒總算見著了,快請?!闭f著便將他往里迎,一路上眾人客客氣氣說說笑笑,杜言疏依舊點到為止,清冷又不至于失禮。 眾人心知肚明,杜言明此次不親自來,定是因為前些日子丟臉丟透了,再不敢出席公眾場合,面上對杜家叔侄兩依舊客客氣氣,看不出一絲輕蔑戲謔。 當然,杜言明雖丟了臉面,整個修仙界卻是不敢輕看杜家的,就憑一個杜引之,足以讓眾人心服口服。 著陸后,唐雯芝興致特別高,形影不離地跟在杜引之身后,任杜引之八風不動,她自嘰喳歡脫不停。杜言疏也習慣了這個吵吵鬧鬧的姑娘,雖然有些煩躁,卻也不到無法忍耐的地步。 “唐姑娘,我們又見面啦?!币晃晃骞倜婺科降瓱o奇的青年走到他們身側,殷勤笑著與唐雯芝搭話。 唐雯芝毫不忌諱地打量著他,一臉半明半昧的疑惑漸漸變為不屑,半晌漠然道:“哦,易公子?!?/br> 說罷不耐煩地轉過頭去,又笑吟吟地試圖與杜引之說話,杜引之自然不愛搭理她,卻又不想得罪了這大小姐,只客氣得近乎冷漠,問一句,答一句,回答往往不超過十個字,深諳言簡意賅的精髓。 易公子又搭了幾句話,唐雯芝索性充耳不聞。 這位易公子正是易輕澤,易家二公子,修為不高相貌平平,沒什么能讓人記住的地方。他畢竟年紀輕臉皮薄,登時一張臉都綠了,吃了熱臉貼冷屁股的虧,再不敢多言丟人現眼,氣得嘴唇顫抖發白,一雙手緊緊拽著,骨節泛白。 杜言疏將這微妙的小風波瞧在眼里,覺著十足好笑,他這乖侄兒畫風不穩定,說他乖巧討喜貼心罷,又偶爾在那雙天青的眸子里瞧出清冷的肅殺,越大,越讓人琢磨不透。 易島主與他們寒暄客套一番,便讓弟子引眾人入客房歇息整頓,自己則先去忙島中事務。 易輕澤沒隨著他爹離開,一路繃著臉隨四人至客房外,末了,他做出一副關切恭敬的模樣對杜言疏道:“晚輩冒昧問一句,杜言明前輩的傷,現下可好些了?晚輩這里正好有一盒雪蟬膏,對治愈鬼族幻陣造成的內傷,有奇效?!?/br> 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是故意找茬的,在場眾人的臉色頓時都白了。 杜言疏嘴角抽了抽,勉強做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多謝易公子,家兄已大好?!?/br> 聞言,易輕澤微微挑眉,笑道:“那便好——”頓了頓,又涼涼笑著開口道:“晚輩還有一個請求?!?/br> “易公子請講?!币浑p細長的眼眸微微抬起,望得易輕澤背脊發寒。 “久聞杜引之公子大名,在下十分欽佩,三日后的靈斗場,晚輩想與杜公子切磋一番?!闭f這話的時候,他雙目炯炯有光,正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 杜言疏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淡然道:“引之就在此,你直接問他便可?!?/br> 心中卻道,這易公子心性浮躁自以為是,定成不了氣候。 作者有話要說: 杜言明:城西的王婆,靠賣引之的寫真買房了 裴勻:城東的張伯,靠賣引之的海報買車了 戚桑:城南的薛姨,靠賣引之的玩偶開店了 小叔:哦,把整條魚放菜市賣了,值多少錢? 引之:哭唧唧 杜言明:這弟弟怕是傻…… …… 這易小哥作死,然鵝,小魚兒也即將……不告訴你萌…… 下一章起,劇情開始轉折哦~ 啦啦啦日常表白大天使~蹭蹭 ☆、靈斗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杜引之竟應下了與易輕澤的比試,杜言疏卻覺得理所當然。 “既然那易輕澤送上門讓我揍一頓,我又何樂而不為呢?”杜引之道,易輕澤對二叔出言不遜,更讓小叔難堪,他早就看不下去,教訓一頓是必須的,但現在畢竟身處人家地盤,多多少少有些顧及,可既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主動送上門讓他打,他自然樂意。 杜引之的修為,隨隨便便就甩易輕澤幾十條街,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兒,顯然,易公子并未正確的認識自己,也或許是年輕人一時意氣用事,簡言之,他輸定了,毫無懸念。 杜言疏淡淡點頭:“你揍歸揍,不傷他性命就成?!?/br> 得到小叔默許,杜引之更歡喜了:“小叔放心,我自有分寸,要傷也不會傷在明處?!碑吘宫F在還住在人家家里不是,自然要收斂些。 …… 三日后,天晴,海風潮,微熱。 蜃炎島花月校場外熙熙攘攘坐著上千人,皆是各大世家門派有頭有臉的人物,更有鮮少拋頭露面的散修高人,眾人寒暄談笑,十分熱鬧。 杜言疏一襲素白廣袖薄衫,拿了把折扇在手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與別處比起來,他杜家的席位要空闊寬敞許多。 “小叔,我給你搖扇子?!倍乓谒韨?,笑吟吟說道。 杜言疏嘖了嘖:“胡鬧,大庭廣眾成何體統?!彼麜缘米约抑秲旱拿?,雖平日里談吐含章舉止得體,偶爾也會腦子抽一抽,做出任性撒嬌的行為。 “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迸d許是因為熱,小叔的面色比平日紅些,生動可愛了許多,衣衫單薄,隱隱可見身段輪廓,杜引之一時看得有些恍惚,竟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 杜言疏怔了怔,對引之所言有些詫異,微微責備道:“去哪學的這些歪理?!?/br> 杜引之忙斂了面上的撒嬌之色:“侄兒一時口快,小叔莫生氣?!币浑p天青的眸子卻是隱著瀲瀲笑意的。 “……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說,以后注意些?!鳖D了頓,杜言疏又補充道:“在外人面前?!?/br> 這等于默許了,在他面前,可以任性撒嬌,杜引之會意,咧嘴一笑:“謝謝小叔?!?/br> 小虎牙露出來,稱著這張俊俏的臉,別有一番俏皮的風流。 唐家的席位被安排在杜家邊上,唐文清本想上前與杜言疏寒暄一番,看叔侄兩這一顰一笑十分親密,總感覺自己現在插進去有些不合適,躊躇了許久,末了只微微一笑,朝杜言疏頷首示禮。 杜言疏點頭回禮,瞧唐家席位雖幾乎坐滿,卻一片清凈不似往日喧鬧,細細一看,原是少了唐雯芝姑娘。 按理說,她的心上人杜引之今日參加靈斗,依她的性子沒招來七八個姑娘喝彩助威都算是客氣收斂的,怎會不親自到場觀看呢?難不成突然改了心思移情別戀?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小叔在想什么?”杜引之瞧小叔目光停留在唐家的席位上發愣,心里有些不歡喜。 杜言疏回過神來,淡然一笑搖頭道:“瞧唐姑娘沒來,有些好奇罷了?!?/br> 聞言,杜引之更不愉快了,眉頭擰了擰,心道難不成小叔喜歡唐雯芝那類型的姑娘?越想越不是滋味,郁悶的神情漸漸浮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