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他說:“哥,蘇喬經常要挾我,還在我身邊安插.了新人。財務總監必須讓自己人來做,蘇喬一定是這么想的?!?/br> 蘇展順著梯子往上爬:“我聽說顧寧誠遞交了辭職信。他倒是有趣,潛伏了幾年,說走便走。他有二伯父一家的支持,都落到了這一步,阿澈,你手上有幾分把握?” 他的弟弟沒做聲。 那就是毫無把握了。 蘇展推開餐盤,看了一眼腕表,道:“我吃完了,我明早去公司?!?/br> 他言出必行。 蘇展這一趟回來,頗有正宮入主的感覺。他僅僅是瘦了一些,腰桿仍然挺得筆直,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對他的稱呼依舊是“蘇總監”。 其中最熱情的人,莫過于他從前的秘書馮霏。去年在樓梯間,蘇展救了馮霏一命,因此受了程烈一刀,一報還一報,蘇展作如是想。 馮霏保持了光鮮漂亮的模樣,踩著高跟鞋跑得飛快,顛兒顛兒地跟了他一路。 “蘇總監,”她甜甜地喊道,“您回來啦?!?/br> 她雙頰緋紅,用晶亮的眼眸注視他——古人常說,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恐怕不是假話。 蘇展卻道:“你是蘇澈的助理之一吧?!?/br> “不,”馮霏搖頭,極力否認,“我一直是你的秘書?!?/br> 蘇展抬起左手,將她衣領處歪掉的工牌扶正。馮霏的心臟怦怦亂跳,但他們的接觸僅此而已,蘇展生不出閑心,只淡淡問她:“蘇喬在公司嗎?” “在!”馮霏連忙說,“您要找她么?我這就預約?!?/br> * 今天上午,蘇喬忙得很。 她知道蘇展回來了,心下更為混亂,尤其陸明遠不在身邊——他為了找到陸沉,獨自一人奔赴歐洲。臨行前,蘇喬幫他收拾行李,忽然很害怕他一去不復返,她被自己的念頭嚇到,暗嘆這是胡思亂想,又忍不住派人保護他。 蘇喬明白,他是為了自己涉險。 他大可不必這么做,但卻義無反顧地走了。 當蘇喬收到蘇展約見的消息,她鬼使神差地一口答應。據她所知,威脅父親生死存亡的證據,就被蘇展和陸沉捏在手里。如果能攻破其中一個,她便不用再勞心費神。 數日不見,蘇展面色如常,神情寡淡。 他與蘇澈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他前腳踏入正門,蘇喬已察覺壓迫感,蘇展盯著她的視線,讓她渾身不舒服,他雖無任何舉動,倒好像是在拷問她。 蘇喬踢了一腳椅子:“請坐,哥哥?!?/br> 蘇展沒有落座。 他站在蘇喬的面前,黑色皮鞋與她的鞋尖相抵,甚至著力往前,逼得她挪動了一條腿,方才開口道:“我想提醒你,別忘了自個兒的話。當初在醫院,你答應了,等我出來,你奉還兩家公司?!?/br> 哪兩家呢? 除了宏升,還有蘇喬父親的公司。 那會兒父親就說,小喬,你這是急功近利。 時至今日,蘇喬無從后悔,無路可退。她細細打量蘇展的臉,從他眼底瞧出血絲,她笑道:“你已經痊愈了嗎,沒有任何后遺癥嗎?你獅子大開口,一下吞掉兩家公司,我不敢想象你會多累?!?/br> “累?”蘇展低聲發笑,“我會怕累?” 他不會。 他從前就是個勞動模范。 蘇喬心道:累死你算了。 她按住了扶手,緩身站起,因著七厘米鞋跟,縮短了與蘇展的身高差距。她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索性選擇攤牌:“去年我出去了四個月,回來以后,好不容易才跟上節奏。而你呢,一病就是一年,你惹毛了我,我撂下攤子跑了,你收拾不過來?!?/br> 蘇展饒有興致。 他絲毫不生氣,如長輩一般提點她:“蘇喬,自打你上任,多虧了你爸給你兜著,他還把自己的公司并入宏升,填補舊賬上的窟窿?!?/br> 他用指節敲響了桌面:“要是沒了爸爸,你這位子還怎么坐?你不配合我,就去監獄里看他,多余的話我懶得說,你自個兒掂量?!?/br> 蘇喬道:“你在強迫我?!?/br> “你也強迫了蘇澈,”蘇展嗤笑,“管家告訴我,他幾天幾夜睡不好覺,模樣兒可憐,失魂落魄?!?/br> 蘇喬拉了拉外套:“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我騙了他,我說,真正的蘇澈還活著,他嘴上不信,心里信了……他好像沒聽說,從前的蘇澈,是被你親手解決的?!?/br> 她頓了一下,將笑未笑:“你們全家都有案底,你敢動我爸,大家牢里見?!?/br> 蘇展沒理。他輕勾唇角,似乎心無所懼。 昨天晚上,他目睹了蘇澈戰戰兢兢的作態,心里頭好氣又好笑。他原本以為蘇澈都敢下毒了,膽子肥了,也能稱王稱霸了,沒成想蘇澈被保護了十幾年,根本經不起大風大浪。 他坐到了蘇喬的身邊,漠然道:“蘇澈死的那一年,我才幾歲?負不了刑事責任。你省點心,早些把東西搬出去,否則程烈的未來,就是你的未來?!?/br> 蘇喬手指沒勁,抓不穩保溫杯。 杯口一松,落在桌上,濺出幾滴水。 蘇展悠然垂首,又問了一句:“陸明遠呢?那小子救了你一命。他人在保安室,我先拿他開刀?” “他不在,”蘇喬道,“ 你這么忙,不要白費心思?!?/br> * 當前這一刻,陸明遠躺在巴黎一家旅館里,遙望燈火闌珊的夜色。他剛來不久,時差沒調好,凌晨比白天更精神,且因蘇喬不在身邊,他輾轉難眠。 他的床上有兩個被子。他把其中一個疊成瘦長的形狀,攬進懷里,半夢半醒地睡了一會兒,隱約聽見手機震動。 打電話的人,竟是陸沉。 陸明遠瞧了瞧時間——凌晨三點半。 中老年人,不是很需要睡眠嗎?他冒出這樣的疑問??伤麃聿患岸嘞?,很快按下了接聽,陸沉就對著手機說:“你住在哪一家旅館?地址發我,我派人去接你?!?/br> 陸明遠道:“你半夜不睡覺嗎?” 他的父親“呵呵”一笑:“生意人,可不能想睡就睡。我忙了一天,這才抽出空來,給你打通電話。你這一年,在蘇喬家里,過得舒不舒坦?” 顯然,他對兒子的去向了如指掌。 陸明遠披衣而起,拉開了窗戶。那窗戶撐到最大,也只能開一條縫,帶來塞納河畔的幽寂水風。 而他一邊觀賞夜景,一邊和父親說:“我過得很高興,終于有了一個家?!?/br> 父親笑著嘆息:“你太年輕了?!?/br> 陸明遠卻道:“我只是目標堅定?!?/br> 隨后他告知了旅館地址,掛斷手機,在房間內收拾起了東西。陸明遠只帶了一個旅行箱,裝了一些換洗的衣服,還有蘇喬的一條絲巾。 絲巾上纏著她的香味,清清淡淡,將在不久后消散。陸明遠仍把絲巾放入了箱子隔間,系上拉鏈,妥善保存。 他的等待延續了三十分鐘。陸沉的司機打響了他的電話,光聽聲音,有些熟悉——陸明遠想起來,這個人名叫袁騰,他們在威尼斯打過照面。 街外燈火通明,淡淡灑落在地上,照不出半個人影。而袁騰穿著一件襯衫,背靠墻頭,朝著陸明遠揮手:“上車,陸老板在等你呢!” 他語氣歡悅,如同見到了一位好友。 想當初在威尼斯,他被陸明遠按在地上打,脖頸處還留了一道傷疤。此時陸明遠向他走來,袁騰渾不在意,抓了抓脖子,痞笑道:“廚師做了一頓大餐,給你接風洗塵。陸老板剛回來,就讓我來接你……哥幾個都在說,父愛如山??!” 陸明遠打開車門,慢悠悠地看他:“我站著不動,是在等你拿槍?!苯又恍?,“怎么,你這次沒帶槍?” 袁騰第一次見他笑,竟然覺得齒冷。確實,他和陸明遠的初遇,鬧得不太愉快,那時大家都在威尼斯,陸沉讓他揣了一把槍,試一試陸明遠的反應。 袁騰依言照做,但他的下場不好。 曾經吃過的虧,哪兒能再吃一次?他攤開雙手,賠笑道:“得了,您這是在開玩笑呢。話不多說,咱們快點回去吧?!?/br> 燈光鋪開一條夜路,轎車駛向了更遠的地方。 陸沉早已恭候多時。 他換了一套家居服,瞧著自己印在玻璃上的倒影,頭發灰白,眼底泛青。他試著做了一個表情,額頭顯露幾條皺紋,似在輕嘲他的不自量力。 睡一覺就好了,他心想。再往前數三十年,他也是一個才俊。 他的親生兒子陸明遠,比他年輕時生得更好,也比他年輕時擁有更多的機會。陸明遠根本不用拼搏,就能直接坐享其成,唯一的問題是,他不愿意。 陸沉捂嘴咳嗽,聽見有人開門。 人未至,聲先來,袁騰就在走廊上喧嘩:“明兒個下午,有一場藝術家沙龍,陸老板幫你搞到了一張席位!那個聚會啊,超級難進的?!?/br> 陸明遠詳細詢問了地址,卻道:“我的經紀人通知了幾次,我都沒去?!?/br> 袁騰打趣道:“不得了,您的牌面大?!?/br> 什么牌面不牌面的?陸沉心道:他八成就是懶,懶得動,懶得去。成天膩在家里,吃蘇喬的軟飯,被養成了窩囊廢。 他拍了一下扶手,剛好陸明遠進門。 陸明遠并非空手而來,他提著一個行李箱。雙方還沒說話,他就打開了箱子,從中拿出兩幅畫,放在地上:“送你的,扔了賣了都行?!?/br> 地毯色澤偏暗,映襯著繁復紋理。陸沉起身走近,垂首去看,只見一望無際的湖泊,岸邊奔騰的野馬,遠處山川連綿起伏,太陽正懸浮于半空。 陸沉彎腰,撿起畫,笑道:“你學藝術,學了十年,頭一次送我東西。這畫不能賣,出價再高都不能賣?!?/br> 他將畫框交到了助理手中,而后保持了和顏悅色:“你的那班飛機,昨天降落在戴高樂機場。我那時正在忙,陪客戶,沒空聯系你。我晚上一有空,就想讓袁騰去接你,咱們父子倆,又是一年沒見面?!?/br> 陸明遠卻不敘舊,直奔主題道:“我找你有事?!?/br> “為了蘇喬?”陸沉一語雙關道,“她沒遵守約定,不講信用,她這生意,做不長久?!?/br> 語畢,他不再開口,轉身回了房間補眠。 陸明遠被袁騰引向另一間臥室。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和陸沉碰上了面。 陸沉正坐在轎車內,左手伸出窗外,拉住了陸明遠,又道:“你一個出了名的藝術家,不去看看他們的沙龍嗎?交些朋友,拓展世面,才是你這個年齡該做的事?!?/br> 陸明遠卻道:“你在郵件里說,要交給我一件東西,和蘇喬父親相關。我來巴黎兩天,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故意停頓了片刻,但是陸沉不準備接話。 早知這關不容易過,陸明遠心平氣和道:“我沒有參加沙龍的興致,你早去早回?!?/br> 陸沉咽下一口氣,含笑道:“我前幾個月沒聯系你,是在準備撈空油水。蘇喬雖然當上了總裁,但是有很多事,蘇喬查不清。她的兩位伯父,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暗地里拉攏一幫人,只等蘇展出院,大家合伙收網?!?/br> 陸明遠馬上拉開車門,坐進了車內。 “你改主意了?”陸沉明知故問,“愿意和爸爸去別人家做客?” 他好像在詢問一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