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他隨口稱贊道:“哇,沈曼,你是總經理助理?了不起,了不起,現在的女孩子,一個比一個能干?!?/br>    沈曼推辭道:“都是因為蘇總賞識我,借了她的光?!?/br>    林浩哂然一笑。    他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挑了一根,塞進嘴里,含糊其辭地告別:“唉,我煙癮忽然上來了,我去外面抽根煙?!庇峙牧艘幌玛懨鬟h的后背,“要不要跟我出去透透風?”    陸明遠卻說:“我聞不慣你身上的煙味。你抽完了,再來找我說話?!?/br>    他還捏了一下林浩的煙盒:“你的煙癮,比前幾年更嚴重,一早上抽了半包……你遇到了什么煩心事?開始借煙消愁?!?/br>    林浩嗤了一聲:“我能有什么煩心事?”    陸明遠只當他在沈曼面前開不了口,便同他說起了帶口音的英語——那語調,簡直怪里怪氣。林浩笑著推搡他一把,叼著煙卷,逍遙自在地走出門——沈曼竟然跟在了他身后。    天氣回暖,展館外的草坪上,綠意萌生。    麻雀嘰嘰喳喳地叫喚,團成一簇棕色絨球。林浩仰頭望著樹上的鳥,點燃手頭的煙卷,道:“咦,沈小姐,你出來干嘛?”    “我也想抽煙?!鄙蚵贿呎f話,一邊掀開打火機。    她慣用一種女士香煙,包裝精致,煙味淺淡。不一會兒,兩人周身騰云繞霧,沈曼帶了幾分玩笑勁,和林浩竊竊私語:“我們蘇總,以前很喜歡這種煙,后來呢,她說,陸明遠不抽煙,她要戒?!?/br>    林浩輕笑:“陸明遠上哪兒找的這么好的老婆?!?/br>    沈曼不答。    她彎身坐在石階上。麻雀落在她的腳邊,蹦蹦跳跳,又飛走了,越飛越遠,最終消失在天際。    沈曼瞧得出神,林浩又忽然問她:“你老家是哪里的?”    “山西寧化,”沈曼道,“聽說過那個地方嗎?盛產老陳醋。我祖輩都是釀醋的,我爸媽在寧化醋廠工作?!?/br>    林浩調侃道:“呦,醋壇子容易翻?!?/br>    沈曼笑道:“我今年二十七了,還沒談過對象?!?/br>    林浩略感驚奇:“你這條件,閉眼找吧?!倍笥譄嵝牡溃骸耙灰医o你介紹幾個?你喜歡哪一款的?”    他真是一副赤誠心腸,沈曼暗想。    先開始二話沒說,就幫她修了門鎖。平日里放在門口的垃圾,經常被他順手帶下樓,沈曼有時拎著重一點的包裹,倘若碰見了林浩,他也會搭一把手。    偏偏他沒有邪念,亦無所求。    沈曼不知為何放下戒心,向他坦誠道:“我喜歡我們公司的一位……前任財務總監。我剛進公司的第一天,在電梯外碰見了他,看呆了,文件掉了,他彎腰幫我撿?!?/br>    林浩砸吧著嘴,品出味兒來:“這劇情開端,整的跟小說似的?!?/br>    煙卷火光微閃,他忍不住好奇地問:“那男的咋樣,特別帥嗎?比陸明遠還帥?”    沈曼搖頭:“不是一個類型?!?/br>    林浩會意一笑:“你喜歡他,就去追啊,千萬別原地傻等。萬一追上了,他就是你的人,追不上,你也甭嫌丟臉,喜歡他的女孩子,肯定不差你一個?!?/br>    沈曼道:“您比女孩子還想得開?!?/br>    林浩聳肩,屏氣吸入一口煙:“他們都叫我‘婦女之友’,還有人把我當gay蜜,呸!我是宇宙第一直男?!?/br>    沈曼忍俊不禁。    幾秒鐘后,她又談起了自己的事?;蛟S她真缺一位傾聽者,她滿腹心事無處訴說:“我喜歡的男人現在活得很累,我不敢接近他。我……虧欠我的上司,心里有苦衷,每天晚上睡不著?!?/br>    她的聲音愈小,自言自語,如同呢喃。    林浩沒聽見最后一句話。    他溫和地寬解道:“每個人都有憂愁的,眾生皆苦。有時我會想,人活著,是樂趣多呢,還是煩惱多呢?可能是煩惱多吧。只有無牽無掛,超凡脫俗的大師,才能真正看破紅塵。你做人再隨性,也得服從社會規則,世上沒有完全的自由……”    沈曼抬眼看他。    林浩禮尚往來,敘述自己的困境:“我姥姥和姥爺年紀大了,身邊缺人照顧。姥姥心臟不好,還不肯跟我說,自個兒偷偷吃藥,他們嘴上嫌我煩,跑得遠,心里頭成天惦記著我。唉,怎么講?嘴硬心軟?!?/br>    沈曼坐在他旁邊,左手托住了腮幫:“陸明遠剛剛問你,遇到了什么煩心事,你為什么不和他說實話?”    “得了吧,他又幫不上忙,”林浩忽而一笑道,“陸明遠這人,看上去很清高,其實吧,他還蠻渴望家庭溫暖。他好不容易和蘇喬結婚了,我可不想打擾他們?!?/br>    隨后,林浩接著問:“你看上的男人是誰???叫什么名字?”    沈曼念了一個“蘇”字。    她咬著煙卷,淺淺地吐氣,霧靄繚繞時,林浩呵呵一樂:“是蘇家的人啊,嘖嘖嘖,他們蘇家是不是凈出一些俊男美女?”    沈曼承認道:“全家都是哦。蘇總還有個jiejie,叫葉姝,長相秀氣,凹凸有致?!?/br>    提到葉姝,沈曼呼吸一頓。    她連抽幾口煙,笑著說:“我跟葉姝鬧了些不愉快?!睙熁鹣蚝笕?,快要燒到沈曼的手指,她無所謂地問了一句:“非親非故的,我跟你講了這么多,你覺不覺得我是一個奇怪的人?”    林浩往她身側挪了挪:“別介,哪里奇怪了?大家都是普通人,心里有事,想找人說道說道?!?/br>    他繼續問:“你跟蘇喬的jiejie鬧了不愉快,你可以找蘇喬啊,讓她幫你們搭個線,大家伙兒坐一塊,吃頓飯,把你們的誤會談開?!?/br>    沈曼乍然失去了聊天興致。    一根煙的時間里,她已心生不耐煩,暗忖:林浩只是一個旁觀者,不了解宏升的內部糾紛。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和陸明遠關系好,大抵是因為兩人脾性相投。    她脫口而出:“談不開。葉姝恨我,蘇喬更恨我,我里外不是人?!?/br>    林浩微微一怔。    他將煙頭熄滅,清理掉了煙灰,還用餐巾紙包著。他攥著那堆垃圾,稍微咳嗽了一下,才說:“葉姝我不認識,蘇喬我還算熟。蘇喬不是不講理的人,你有啥事,就跟她直說吧,她又不會吃了你?!?/br>    沈曼卻道:“她會的?!?/br>    *    展廳的二樓陽臺,蘇喬靠在露天窗戶邊。她向下一望,瞥見了林浩與沈曼,他們二人時而愁眉苦臉,時而笑意橫生,也不知是在聊些什么。    蘇喬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她身邊站了一位年輕帥哥,氣質出眾,談笑自若,細節之處可見涵養過人。    蘇喬稱呼他為“蔣總”,他反而笑著回答:“你可以叫我全名,蔣正寒。我們在商言商,私下里別太客氣?!?/br>    他的舉止尤為得體,頗有幾分風度翩翩。蘇喬對他印象很好,輕聲應道:“蔣總才是真客氣。我去年就想跟你們合作,拖到了今年,才出一個方案……”    蘇喬與蔣正寒說話時,陸明遠就坐在一旁看著。    所謂藝術館,自是別有一番逸致,連桌椅板凳都不例外。陸明遠的椅子底下,安裝了可移動滑輪,他無聲地移動些許,離得更近,大約能聽見他們的談話。    陸明遠即便心里在意,也裝出不甚在意的模樣。但他又無事可做——旁人還能玩手機,他的手機僅僅是個了無生趣的諾基亞。    好在林浩回來了。    林浩帶著一股煙味兒,坐到了陸明遠旁邊,笑著問他:“哥們,你在干嘛呢?”    陸明遠反將一軍:“沈曼剛才跟著你出了門,你們聊了什么?”    林浩搓了搓桌面,言辭間欲蓋彌彰:“我和她能聊啥?也就談談人生吧?!倍笥中Γ骸澳氵@一副嚴肅的樣子,真像審問犯人的警.察?!?/br>    他環視一圈,看到了立于陽臺的蘇喬,以及蘇喬身邊的帥哥——他們兩人正在進行友好協商,講到興頭處,還互相握了個手,雖然時間極短,但足夠引發陸明遠的關注。    林浩垂首,悄悄地議論:“那位仁兄,氣質挺好啊?!?/br>    陸明遠卻道:“這位仁兄,和蘇喬的伯母,看中了同一幅油畫。他們都有購買意向,在經理的筆記本上,簽了名,留了電話?!?/br>    林浩一樂:“啊,你同意賣了?”    “賣給他了,”陸明遠回答,“雖然他出價更低?!?/br>    林浩“嘶”了一聲:“圖什么呀?”    陸明遠諱莫如深:“他不是商業合作伙伴么?”    林浩夸贊道:“你真是通情達理。蘇喬娶了你……啊說錯了,嫁給你,是她的福氣?!?/br>    林浩的稱贊真心實意,陸明遠聽在耳邊,卻沒有往心里去。他給林浩塞了一瓶飲料,主動介紹道:“那個人叫蔣正寒,恒夏科技的總裁,技術出身,白手起家。宏升集團的電商運營項目,沒經過招標,直接選擇了恒夏……”    “什么叫電商運營?”林浩問道,“像hm那樣,自己開個網站賣衣服?宏升的服裝品牌做得挺大吧,我記得他們的代言人,是一個男明星,有點清瘦,眼睛深邃,賊拉好看?!?/br>    陸明遠隱約有一點印象。    他說:“今年新換了一位代言人,小喬簽下的合同。她擺了五張照片,讓我選一個,我把照片翻到背面,標號抽簽,選中了那個人?!?/br>    林浩贊同道:“好樣的,很公平嘛。大家都有五分之一的概率入選?!?/br>    語畢,林浩擰開手中飲料,嘗了一口,那是一整瓶的橙汁,味道清甜,余韻悠長。他瞥了一眼生產制造商,發現竟然來自宏升集團旗下的食品飲料公司……也不知道為什么,林浩心生一種,他的朋友已經邁入豪門的錯覺。    陸明遠還在一旁問:“好不好喝?去年推出的新款橙汁?!?/br>    林浩回了一個笑:“這種飲料,保質期只有一個月,你們的物流跟得上嗎?”    “不知道,”陸明遠如實回答,“我沒有參與過經營和運作?!?/br>    林浩便指點道:“我聽人說,上流社會的精英身邊,從來不缺漂亮女人,反過來,也是一樣的道理。蘇喬現在對你上心,你也得想點辦法,加強你們兩個人的聯系,商業方面啊,興趣方面啊……”    不可否認,他始終記得陸明遠被蘇喬甩了的那幾天,長久站立在倫敦大雨中的頹廢模樣。    陸明遠與林浩不同,他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個不用你提醒?!闭Z調稍顯緩慢,似乎在自言自語:“小喬他們家,很復雜,一時半會說不清。她沒空做的事,我可以幫她做?!?/br>    林浩思索一小會兒,領悟了陸明遠的意思。    他說:“我懂了,你是蘇喬的賢內助?!?/br>    陸明遠瞥了他一眼,沒出聲,仿佛是沉默的推辭。    他起身離開座位,走向了寬敞的陽臺。陽臺上幾人紛立,其中之一便是蔣正寒。蔣正寒眼見陸明遠漸行漸近,不由得笑著打了一聲招呼:“這位一定是畫展的作者,你好,我是蔣正寒?!?/br>    他友善地伸出一只手。    陸明遠與他握手,禮尚往來地自我介紹。蔣正寒略一低頭,發覺陸明遠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款樸素的戒指,與蘇喬的那一枚戒指造型相似。    蔣正寒方才明白,為什么他剛剛看中了一幅畫,就能當場買下。他索性對陸明遠坦誠,說自己的岳父一貫欣賞山水畫,有了陸明遠的作品,他今年算是準備好了禮物。    哦,原來是有岳父的人。    陸明遠拍了拍蔣正寒的肩膀。    他們幾人在陽臺上談笑風生,各自說了一些趣事與見聞。礙于人多口雜,蘇喬沒和蔣正寒細談合作,不過他們雙方意向明顯,顯然已經搭上線了。而蘇喬忙著籠絡關系,沒注意她的大伯母何時離去。    伯母離去時,在門口遇到了沈曼。    沈曼向她問好,可她徑直走過,似乎未曾聽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