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倩輕聲問他：“明明，你做保安多久了？”

    她嘆氣：“薪水倒是次要的，你在保衛科上班，能學到什么東西，有什么發展前景？”

    陸明遠回答：“干得好，能做保衛科的科長?！?/br>
    他原本想保持沉默，但是沉默也不禮貌。硬要他說出一句話，他便只能這么說了。他還想到，很多年前，陸沉剛做上總經理助理時，必定認為，自己能學到很多東西，且有長遠的發展前景吧。

    室內再一次冷場。

    蘇喬恍然察覺，陸明遠與他的家人仍有隔閡。她看向陸明遠，溫柔地開口：“無論你想做什么，跟我說一聲就行?！?/br>
    而后她起身，鄭重道謝，正式告辭。

    *

    當夜凌晨時分，蘇喬和陸明遠方才回到自己的家。

    陸明遠獨自上樓，去泡熱水澡了。而蘇喬留在書房，打電話喊醒了競標小組的組長——組長聽聞方案泄露，差點嚇得尿褲子。

    蘇喬漠然道：“好在我們發現及時?！?/br>
    另一邊的組長滿頭大汗：“不可能，蘇總，真的不可能。我們組里的人員，篩選了好幾遍，大家都簽了保密協議……大家都知道這個后果，一旦泄露，就要承擔責任，賠錢陪得傾家蕩產?！?/br>
    這件事，實在非同小可。

    組長更擔心蘇喬懷疑他。畢竟除了蘇喬以外，就屬他自己權限最高。

    蘇喬神志清明道：“你不要著急?！?/br>
    她站在窗臺邊，觀望夜色中的雪景。銀霜掛滿枝頭，燈光忽暗忽明，照亮烏壓壓一片沉云。

    今日的天氣糟糕，蘇喬的心情也起落不定。她拆開了戚倩饋贈的文件，從第一頁翻到了最后一頁，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審視，她很快發現，顧氏集團百分之百抄襲了他們的方案。

    剽竊別人的心血，真是惡心死了。

    他們用最簡單的方法，把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變成自己的，蓋上不知羞恥的烙印，用以追求更廣大的利益。而且由于國內版權保護的薄弱，只要他們沒有大段大段地復制粘貼，都要經過漫長的取證、扯皮、方能判決。

    蘇喬輕輕合上了檔案袋，心道：全他媽是垃圾，那幫早死的東西。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她想一把火燒了顧寧誠。

    即便如此，蘇喬仍然對組長說：“我相信團隊內部的每一個人——因為你們所有人，都是我自己選的，我的眼光沒有問題?！?/br>
    組長聽出了弦外之音：“蘇總，外人接近不了我們的方案……”

    他甚至懷疑蘇喬的男朋友——那個混跡于保安部的帥氣小白臉。他如同一位直接進諫的言官：“我們做完補充方案，絕不能放過泄密的人?！?/br>
    蘇喬道：“這個不用你管，我會派人去查監控記錄?！?/br>
    她與組長商量了對策，暗嘆，幸好有了戚主任的援手，讓她掌握了顧寧誠的底牌。

    蘇喬忙到凌晨一點，沖了個澡，心緒不寧地爬上床。床頭壁燈光暈柔和，陸明遠在燈下看書，書是英文版，講述了二戰時期的一個男人，以及他們家族經營的動物農場。

    陸明遠翻了一頁紙，視線仍在書上：“你忙完了？”

    蘇喬扯掉浴巾，滾進了他的懷里。

    她絮絮叨叨地說：“沒忙完，但我困了，想睡覺?！?/br>
    陸明遠贊成道：“是該睡了?！?/br>
    他扶了一下旁邊的鬧鐘，再次提醒蘇喬：“你看，凌晨一點了。這個時間段，你再工作，只會越來越困?！?/br>
    而后他甩開了書，把柔軟的被子抬高，裹住了蘇喬整個人，只露了一張臉在外面。

    他沒忘記關燈。

    “啪”的一聲，臥室被黑暗淹沒。

    窗外飛雪盛大，狂風呼嘯，“嗚嗚”不止，院中的樹木都在不斷地顫動。它們將落葉獻祭給了深秋，留給嚴冬的，便只有光禿禿的枝干，平添幾分凜冽寒意。

    陸明遠身上溫暖如火爐。蘇喬與他緊貼到一塊兒，片刻后，她又抬起腦袋，緊張地問：“糖果在客廳嗎？它要是在院子里，會被凍壞的?！?/br>
    陸明遠悠然道：“糖果在客廳的狗窩睡覺。你在書房打電話的時候，我給它加了一床棉被?！?/br>
    蘇喬放下心來：“那就好?！?/br>
    她閉上雙眼，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尤其是在戚倩家里，那個有關保安的話題。蘇喬總覺得，她用俗事困擾了陸明遠。

    蘇喬忽然說：“如果你沒遇到我，你可能會過得更好?！?/br>
    “不，”陸明遠一口否認，沉沉黑夜中，他輕吻蘇喬的額頭，“我會做一輩子處男。一個人來，一個人走，死了以后，墓碑都是孤零零一塊?！?/br>
    死了以后，墓碑都是孤零零一塊。

    這句話，實在窩心。

    蘇喬順著他的意思說：“那你現在有了我，你不是一個人了?！?/br>
    陸明遠道：“嗯，等你有空懷孕，我再和你生幾個孩子，湊成一家人?！?/br>
    蘇喬糾正道：“你不要用‘湊’這個字，顯得特別不正式?！?/br>
    她鉆進了被子里，側臉貼住他的胸膛：“你應該這么說，我們再生幾個孩子，組成一家人。用‘組’這個字，是不是好聽多了？”

    陸明遠低下頭，在昏暗的視野中挑起蘇喬的發絲，誘使蘇喬仰起臉來看他，他剛好吻上她的唇，不容推諉，分外堅定道：“將來你給孩子取名，我的中文水平不夠。姓陸，姓蘇，都無所謂?！?/br>
    蘇喬欣然應允。

    她起初十分困倦，而當下，莫名打消了睡意。她黏著陸明遠不放，追根溯源道：“你的青春期是怎么過的？”

    她輕咬他的耳朵：“那個年齡段的男孩子，不會有一點春.心萌動么？”又接著打趣，“我不出現，你真要做一輩子的處男？”

    蘇喬一連問了幾個問題。

    陸明遠在腦海中理順了關系，方才回答道：“我青春期上的寄宿學校，只收男生，是一個男校。宿舍是單人間，我有時會逃課，在房間里畫畫?！?/br>
    蘇喬道：“畫什么呢？”

    陸明遠仔細回憶，據實描述：“綿羊，野馬，天空，大海，森林……這些畫，幾乎都是你的。你要是好奇，起床去隔壁看看。其中有幾幅，是我高中的作品?！?/br>
    蘇喬輕笑。

    她忽然明白，為什么喜歡和他聊天——因為沒有壓力和負擔。

    “隔壁的那些畫，”蘇喬道，“是我買過的最好的東西?！?/br>
    她接著探尋：“你的大學生活是什么樣？”

    陸明遠先是說了一句：“等你問完，我也來問你?！倍?，他簡短地概括：“大學生活……無非是喝酒，睡覺，上課，做作業。每天查學校的郵件，有大事就去參加，沒有就算了?！?/br>
    蘇喬自言自語道：“然后你遇到了江修齊，他是你的表哥，作為你的經紀人，處處維護你，你不用和外界周旋。難怪，你跟我周圍的朋友不一樣?！?/br>
    她故意說得很小聲，陸明遠聽得模糊。他又給她掖了一次被子，另起話題：“輪到我了?！?/br>
    蘇喬順從地點了一下頭。

    陸明遠有些不確定：“什么都能問嗎？”

    “是的，”蘇喬道，“今天晚上，我和你玩真心話大冒險?！?/br>
    床帳擋住了黯淡的月光。風雪夜里，室外有多少寒冷蕭瑟，室內就有多少溫暖柔情，陸明遠積攢了一肚子的問題，但他又想，蘇喬今天累得睡在車上，明天早晨又要早起，他還是節省一下時間，讓她早點休息吧。

    他只問了一句：“你小時候的理想是什么，繼承父母的公司嗎？”

    蘇喬聞言愕然。

    她沒做聲。

    陸明遠將手擱在她的腰上，摟了摟，他們之間的距離又近了點。他以為蘇喬在犯困——四下黑暗，他瞧不見蘇喬的表情，他溫聲低語道：“小喬，你睡著了嗎？”

    蘇喬支吾著回應：“我在思考?！?/br>
    “別思考了，睡覺吧?！?/br>
    “不是，你聽我說，沒人問過我的理想?！?/br>
    這一回，是陸明遠沒說話。

    蘇喬向他敞開心扉：“我小時候的理想，是做一個……二胡演奏音樂家。爸爸把我的二胡扔了，我還沒學會怎么拉弦。當然我現在也不喜歡了?！?/br>
    陸明遠忍不住問：“你現在喜歡什么？”

    “喜歡你，最喜歡你，”蘇喬往他身上蹭，“滿腦子都是陸明遠——我保證這是真心話?！?/br>
    陸明遠一時心軟，不知拿她怎么辦才好。他在一片黑燈瞎火中，又提了一個問題：“除了我呢？你不是很喜歡工作嗎？”

    “工作是責任，不是愛好，”蘇喬咳嗽了一聲，又開始回憶往日，“我剛進宏升集團，只有十八歲，身份是實習生，平常還有男同事……”

    她忿忿不平，如實相告：“發短信sao擾我?！?/br>
    陸明遠自認客觀地評價：“他們只會用下.半身思考?！?/br>
    蘇喬表示贊成。

    陸明遠不放心地問：“現在還有人sao擾你嗎？”

    “沒了，”蘇喬道，“我發了幾次脾氣，鬧得很兇。他們再沒有亂說話?！?/br>
    她的聲音忽然變?。骸扒嗌倌臧l育期以后，我不喜歡自己的身材，我想做那種，看不出性別的人?！?/br>
    蘇喬確實困了，打了一個哈欠，半夢半醒間，懵懂如呢喃：“我每天，都去健身房鍛煉，幻想自己長一身肌rou，很強壯，結果越練越瘦……”

    陸明遠摸索到了她的胸前，一手幾乎握不住，他輕緩地揉了揉，安撫道：“你現在這樣也挺好。你不挑食，就更好了?！?/br>
    蘇喬被他摸得舒服，差點兒睡著了，他的手活太好了，蘇喬心道。她陷入半昏迷的睡眠，仿佛在說夢話：“我在你面前，是不是挺軟？在外面不是，我尖酸刻薄，算計別人，很不可愛……”

    陸明遠否認道：“你已經足夠可愛?！?/br>
    他說：“我因為你，神魂顛倒?！?/br>
    蘇喬沒有回答。陸明遠只聽見她清淺的呼吸聲。也好，陸明遠平常不會說這種話，他比較習慣說：“少來這套”，但他今晚又知道了一些關于蘇喬的秘密，無從探究，無端心癢。

    第二日，蘇喬起床時，咳嗽加劇。

    陸明遠反而一點事也沒有。

    他很肯定：“你昨天跳下游泳池，著涼了?！?/br>
    昨夜的泳池里都是冰晶，陸明遠沒受影響，換做蘇喬呢？她到底是個女孩子。

    蘇喬卻否認道：“不關你的事。昨天中午，我也想咳嗽，可能我早就感冒了?！彼掖覔Q好衣服，帶了一沓文件，便準備出門。

    陸明遠關掉筆記本電腦，跟住了蘇喬，與她閑談道：“昨天晚上，董事會的一個成員，姓郭，他被帶進了派出所。他是不是你經常說的那個杠精？”

    蘇喬心下一頓，明知故問：“郭董是因為什么罪名被抓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