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妻子從二十八樓跳下,程烈也從二十八樓跳下。他圓滿地想著,死得其所,他們一家人,終于又在一起了。 程烈砰然落地后,宏升的大樓外,多了一具摔碎的尸體。 這也是顧寧誠的計劃之一。 他預備好的記者們急急忙忙拍下照片,四肢碎裂,高清無.碼,網民對什么內容最感興趣?一是色.情,二是暴力,顧寧誠好心好意地在今天滿足大家。 恰巧,蘇喬的辦公室有一扇窗戶,正對著宏升集團的大廈門口。 陸明遠坐在桌前寫日記,一邊練字,一邊和蘇喬說話,樓頂飄忽掉落一個人,頭朝下,腳朝上,面容凄厲,滿身血污,從陸明遠的眼前一霎飛過。 陸明遠睜大雙眼。 他扔開日記本,跑到窗前。 蘇喬問:“你在看什么呀?” 陸明遠制止道:“你站著別動,別過來?!?/br> 他側身向后伸了一只手,被蘇喬懶洋洋地握住,她笑得沒心沒肺,局外人一般調侃他:“你的臉色都變了,什么事能嚇到你?” 陸明遠不讓蘇喬看,她偏要看。她擠在旁邊,往下一望,頓時慘敗。 蘇喬的辦公室樓層不高,距離死者更近。 她看到男人骨裂身碎,那白色的一灘,是腦漿嗎?她胸腔翻涌一陣惡心,捂著嘴,干嘔了一聲。 陸明遠拉緊窗簾。 蘇喬靠上他的身體。 陸明遠輕拍她的后背,難得溫柔。其實他自己都深受影響。跌得太慘了,那個人,從頭到腳,詭異扭曲,像是從三維摔成了平面。 作為一個美術界的多年從業者,陸明遠審視細節的功夫比常人都強,他瞧得仔細,心情沉重,一時半會兒竟沒緩過來。 他拿起茶壺,倒了兩杯熱水。 “喝水嗎?”陸明遠把杯子遞給蘇喬。 蘇喬接到手里,抿了兩口,臉色稍微正常了些。 陸明遠道:“生死有命,你別太在意?!?/br> “我知道……”蘇喬接話,“你有沒有發現,他穿著清潔工的衣服?!?/br> 她喃喃自語:“他可能是從二十層以上的樓層摔了下來?!?/br> 陸明遠略一思索,提出一個疑問:“你覺得,是自殺還是他殺?” 他聽到走廊上的喧嘩聲,員工們腳步紛亂。他隨手收拾蘇喬的空飯盒,又問:“這個跳樓的清潔工,是你剛才提到的人嗎?” 蘇喬茫然。 那人的臉都沒了,她不愿細看,只愿他入土為安。 “門口有好幾個記者,公司要亂套了,”蘇喬揉了下頭發,想起自己的正事,“你先回家吧,我今晚遲點回來?!?/br> 陸明遠根本不聽。宏升內部發生的事,超脫了他的想象,他和蘇喬說:“蘇展每天都帶著保鏢,你呢?身邊只有一個賀助理……隨便找個人,都能撂翻他。賀安柏根本不經打?!?/br> 蘇喬道:“嗯,什么意思?” 她好整以暇地盯著他:“你要毛遂自薦,給我當保鏢嗎?” 陸明遠竟然嘆氣:“你別嫌我煩。我認識你以前,挺懶的,喜歡畫畫和睡覺,很久沒像現在這么勤快。你家里的事情,要是能少一點,我自己待一個禮拜也沒關系?!?/br> 蘇喬會意:“說來說去,你不就是擔心我嗎?” 陸明遠點了一下頭:“是,我擔心你。你jiejie中毒了,你哥哥是假的,公司有人跳樓,門口來了警察,別說我見識少……我平??措娪?,也沒見過這樣的劇情?!?/br> 蘇喬與他對視:“哦,那你平??吹碾娪?,都挺小清新?!?/br> 陸明遠沒有否認。 他的確喜歡看小清新的電影。 蘇喬笑著緩解氣氛:“你不要這么嚴肅,我做事比蘇展更小心?!?/br> 這是假話。 機會當前,放手一搏,不拼的人,才是傻瓜。 公司的波動尚未平息。幾位匿名同事隱藏身份,在公司的內網上透露,死者是一位新招的清潔工,死前狠狠捅了蘇展一刀,蘇展進了icu,董事會炸開了軒然大波。 蘇展在公司里的地位舉足輕重,他這一走,不止是財務部,幾個項目都失去了主心骨。蘇展的父親別無他法,讓蘇澈暫時進入公司,代替他哥哥工作——除了自家兒子,大權旁落在誰手上,父親都是不放心的。 財務總監的辦公室,接連幾日,都由蘇澈一個人坐鎮。 他要應付很多不速之客,比如蘇喬。 蘇喬傍晚來訪,誠意十足。 秋風沁涼,天干物燥,蘇澈口腔上火,嘴唇起了皮。 他一天八個電話往醫院打,探查哥哥的身體狀況——翻閱以往的來電記錄,蘇澈驚訝地發現,蘇展也經常給醫院打電話。 難道他的哥哥,也像他這樣關心兄弟? 蘇澈認定了實情。他暗暗說服自己:他不會受任何人挑唆,更不被蘇喬影響。 卻不料蘇喬和他一見面,就故意挑起硝煙:“我不是來和你談公事的。你剛上任,哪兒有公事好談,你空降成了財務總監,底下的人服管嗎?” 蘇澈笑笑,交握雙手:“小喬,托你的福,他們服管的得很?!?/br> “真的嗎?”蘇喬亮出一條銀行通知短信,“我們組內結算獎金,好像都沒通知你啊?!?/br> 蘇澈神色泰然。他從小在家潛移默化,深知父親和哥哥的做派,這幾天來,他有樣學樣,進步不少。 他敲了敲桌子:“上我這兒打小報告來了?你這一狀告的,里外不是人,沒錯,你蘇喬是不缺錢,你的同事們缺不缺,我可就不知道了?!?/br> 蘇喬笑意不減。 她聽見蘇澈繼續說:“小喬,你想鬧也要找準一個方法。我現在正愁著,要拿誰開刀……” 蘇喬意興闌珊道:“堂哥,你比蘇澈大,還是比蘇澈???我猜你比他小,你mama還好嗎?” 第59章 往昔 蘇澈眼皮跳動, 面容僵硬, 下意識地摸自己的手。 忽然之間,他一抽一抽地笑了起來:“蘇喬,你吃錯藥了?上趕著來我這兒耍潑皮?!?/br> 他擺弄了一下固定電話,做出送客的姿態:“我們倆真沒什么好談的,你忙, 我也忙。麻煩你自己出門, 我沒空送你?!?/br> 蘇喬泰然自若,緩慢而柔和道:“我認識一個朋友, 他在劇組工作, 做大牌演員的替身。本來呢, 工作挺好,報酬也多, 他好好努力, 不愁沒好日子過……可他做久了替身, 就真以為自己是那個人了,整天渾渾噩噩, 非??蓱z?!?/br> 她坐在蘇澈的對面, 措辭刻薄至極:“他連自己的本名都忘了。他的名字,也許是他mama起的呢?!?/br> 蘇澈的臉色由白轉青。 胸膛起伏,蘇澈倒吸一口氣,笑得牽強:“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么。我請你出去, 你是瘋了還是耳朵聾了?” 蘇喬充耳不聞, 反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本名么? 哪有什么本名呢? 蘇澈心口沉悶, 眼睛發花。 他忽然惱羞成怒,低聲咒罵道:“蘇喬,你的腦子出了毛病,我說個滾字,你能不能聽懂?” 越心虛的人,越容易氣焰勃發,他虛指了一下門口,吼了一嗓子:“你給我滾!” 蘇喬云淡風輕地問:“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也要趕走她! 蘇澈的腦海里回蕩著這樣的回答。 他完全撕破了臉,語氣冷如毒蛇:“滾,賤貨?!?/br> 一字一頓,克制而陰森。 蘇喬把玩桌上的茶杯,指尖繞著杯身旋轉,談笑間不失優雅:“堂哥,你的反應比我想象中還要激烈,你mama去世了嗎?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像我們爺爺那樣,被人‘啪’地一下……” 蘇喬松手,茶杯掉地。 不出意外的摔碎了。 蘇喬袖手旁觀,興味盎然:“被人這樣撞死了?!?/br> 她的言語中,禮貌與侮辱并存:“您的母親更像賤貨,愚蠢又倒霉的賤貨。沒名沒分地跟了伯父,眼巴巴地給男人生了孩子,男人的兒子一死,您的母親就像獻寶一樣把您捧了出來,母愛如山啊?!?/br> 記憶中的片段交織,蘇澈恨不得撕爛蘇喬這張嘴。 蘇喬毫無自知之明,又說:“你不會連個正兒八經的名字都沒有吧……也是,蘇家的族譜上,有蘇展、有蘇澈、甚至有蘇喬,可是沒有你啊?!?/br> 她笑著嘲諷:“這叫什么?野種?” 蘇澈眼睛充血,心臟跳得極快,像是要脫離胸腔——其實蘇展說得沒錯,蘇澈身體不好,根本不適合進入公司,蘇喬三言兩語挑撥之下,他便感到頭疼欲裂。 蘇喬還想再說兩句,然而蘇澈臉色慘白。 蘇喬依舊不動聲色。 惻隱之心,蘇喬一直都有,但從沒這么強烈。 其實把蘇澈氣死了,伯父家一定會亂套,可她猶豫再三,緩和道:“這么多年來,伯父確實把你當成了最寵愛的小兒子。蘇家上上下下,沒人敢跟你過不去?!?/br> 蘇澈狠狠盯著她,卻不做聲。 他詞窮了,無法反駁。 蘇喬開始追憶往昔:“真正的蘇澈和你不一樣,他是大伯父家唯一對我好的人。我六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他教我唱歌,給我折了一只千紙鶴……” 蘇喬左手撐腮,指甲染得鮮紅,顏色嬌艷欲滴:“再后來,我第二次拜訪伯父家,就見到了你。還記得那天,我給你帶了一只千紙鶴嗎?你把它扔在地上,踩了一腳,那天我哭得很傷心?!?/br> 話音落后,室內長久靜默。 蘇澈拉開抽屜,掏出一瓶藥。他吃了兩粒,喝完一口水,咽下特效膠囊,模模糊糊地應道:“呵,哪年哪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