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賀安柏呼吸加快,低聲道:“大小姐,你鎮定一點,你有什么三長兩短,老板那邊也要垮了?!?/br> 蘇喬光著腳跑出門,再回去的時候,走得很慢。周圍有人用英語說了一個單詞,“dead”,意為已死。她看向那個無辜的旁觀者,眼神中都是鋒利的刀子。 雖然,她和這個人,想的一樣。 陸明遠必死無疑了。 他又不是職業殺手,怎么和一個大塊頭硬扛? 走進24號房間時,蘇喬的心臟冷得像冰。她毫發無損,卻在遭受酷刑,陸明遠被人包圍,她費力走近,差一步距離時,她又停了下來。 直到陸明遠開口道:“你沒事吧?” 他屈膝坐在地上,手指完好無損——被切斷手指的人,并不是陸明遠。 但他的手臂受傷了。鮮血浸濕衣袖,滴落在深色地毯上,子.彈嵌入肌理,留下駭人的破洞。 一位服務員跪在陸明遠身邊,做了急救工作,連聲安慰道:“先生,救護車馬上就來了?!?/br> 服務員沒有說謊。警.察和救護車很快抵達,陸明遠被送去了醫院。他的傷口不算麻煩,手術進展十分順利,子.彈被安全取出,紗布綁住了左臂。 這一晚,蘇喬一直陪在他身邊。 她起初非常冷靜,一句話也沒說。后來,她捧住了陸明遠的右手,陸明遠先她一步開口:“幸好今晚脫掉了外套?!?/br> 蘇喬怔了一怔,凝眸將他望著。 陸明遠繼續說:“不然衣服有帽子,打架不方便。中彈的地方會變成脖子、下頜、或者太陽xue?!?/br> 蘇喬咬唇,回話道:“槍聲響起來的時候,我以為你死定了?!彼钗艘豢跉?,視線掃過他受傷的左臂,帶著淤青的臉,她不由得低頭,胸腔快要燒起來。 陸明遠仿照她的句式,低聲道:“我以為你會被嚇哭?!?/br> “我很久沒哭過了,”蘇喬莞爾而笑,“你知道,眼淚沒有用?!?/br> 為了引來幫助,蘇喬過度尖叫。她現在和陸明遠說話,嗓子喑啞,她的模樣比他更憔悴,他原本應該懷疑她,卻提不起一點疑心。 如果蘇喬想害他,她有無數次機會。 而他很疲憊,只想睡覺。 被那個假冒的水管工摁在地上打,他的鼻腔還是充血狀態。他有一把很喜歡的、總是隨身攜帶的刻刀,今晚被用作鋒利的兇器,切斷了約翰的拇指和食指——陸明遠本來要割他的脖子,但是約翰用手去擋了。 約翰絕非頂尖殺手,陸明遠心想。 他猜不出是誰買.兇殺人,誰要殺他,亦或者殺了蘇喬? 無論如何,意大利確實是動手的好地方。近期涌進難民,管理力不從心,附近又有黑幫治轄區,要想調查幕后主使,難說會查到什么時候。 蘇喬在陸明遠半夢半醒期間,湊近了他的側臉。 她輕輕地吻了他。唇角碰到他的皮膚,她的心弦跟著一顫。 然后她無聲地說:“晚安,你好好休息?!?/br> 走出這間病房,門口就是沈曼和賀安柏,他們的神色同樣凝重。這件事的始末已經傳回了國內,蘇喬的父親剛一聽聞,立刻要求女兒回國,不要再找什么遺囑。 他的建議形同虛設。 蘇喬披著一件外套,走到了醫院外圍。凌晨時分,月光寡淡,冷風灌進她的領口,她越發清醒,緊跟著發問:“我在這家旅館,除了你們兩個,還有誰知道?”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沈曼率先道,“而且,我們用假名預定了房間?!?/br> 蘇喬偏過頭,凝視她的眼睛。 不過半晌,蘇喬道:“那個人,偽裝成水管工進門,說明他早就知道,我的房間漏水。他剛進門,就開始說話,沒有立刻動手,是為了搞清楚,房間里一共有幾個人……” 一旁的賀安柏打斷道:“我也向你保證。不,除了保證,我還能對天發誓,從沒透露過行蹤?!?/br> 蘇喬悶不吭聲地發笑:“你說,誰最想殺了我,誰最有可能提前拿到消息,又不愿意沾惹一身腥?前天晚上,你派人拿著假槍,去陸明遠家里放子彈,我和陸明遠待在地下室,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br> 她道:“陸明遠肯定認為,今夜和他搏斗的人,昨晚就在他家里示威?!?/br> “我們派人,是為了讓陸明遠……聯系他的父親,”沈曼講出前因后果,由于思維不連貫,她說話有些停頓,“但是今晚呢?那個兇手,不就是想殺人嗎?” 無人發話。 只有空曠的風聲在響應她。 長夜寂寥,星盞零落,蘇喬的手揣在口袋里,忽然感到手機震動。她抬頭望著夜色,接聽電話道:“喂,你好?!?/br> 電話那一頭,陸明遠道:“你去哪里了?” 蘇喬反問道:“你也開始依賴手機了嗎?” “我向護士借了電話,”他嗓音低沉,反復確認,“你沒事吧?!?/br> 蘇喬掉頭,抬步往回走:“當然沒事,我下來買酒。你呢,傷口還疼嗎?” 陸明遠放松道:“有點疼,麻藥勁過了。我繼續睡了,你早點回來?!?/br> 第十四章 陸明遠在醫院住了七天。 他的父親一直沒有出現——甚至不愿意來醫院探望中槍的兒子。他給陸明遠寫了幾封電子郵件,信中說,他自身難保,步履維艱,貿然前往醫院,會給陸明遠帶去危險。 “說的比唱的好聽,”蘇喬對此評價道,“陸沉那個老狐貍,就是不敢來吧?害怕有人暗中監視,到時候,一槍崩了他的頭?!?/br> 手下的技術人員截獲了陸明遠的郵件往來,蘇喬經常翻看他的郵箱,像是例行查崗。郵箱中的陸沉恰如一位慈父,惦念兒子,又不能相見。自從得知兒子受傷,他每天都會發來問候。 他的關心虛無縹緲。 時刻注意陸明遠的人,是蘇喬。 陸明遠出院的那一天,蘇喬興高采烈。死神與他們擦肩而過,太陽依舊照耀人間,她自認為需要慶祝,在這個難得的休息日里,帶著陸明遠閑逛于羅馬城。 他們從巴貝里尼廣場出發,途徑宮殿美術館。陸明遠不知不覺地踏入,蘇喬就跟在他后面——她的父親派來了保鏢,穿著休閑裝,扮作路人,時刻不停地尾隨他們。 陸明遠轉身,向后瞥了一眼,隨口道:“我怎么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們?” “沒有啊,誰會跟著我們?”蘇喬漫不經心道,“光天化日,周圍都是游客,兇手膽子再大,也不敢這么亂來?!?/br> 陸明遠的手臂還沒好全。蘇喬不敢拽他,她勾他的手指:“我聽說羅馬的伯蓋斯美術館,還有巴貝里尼宮殿都收藏了一堆藝術珍品,你喜歡緹香和拉斐爾的作品嗎?這一家美術館里,還有拉斐爾的《裸女圖》……對了,陸明遠,我還沒見過你畫裸.體,你是不是畫不出來?” 她像個聒噪的當地導游——她其實昨晚還在瀏覽谷歌,記誦相關信息,為的就是在陸明遠這里,虛榮地賣弄一把。 陸明遠蹲在一座雕像前。 他用專業的眼光,研究大理石塑造的藤蔓基座。 同時不忘回答蘇喬的話:“你覺得我畫不出來裸.體么?” 蘇喬笑道:“是啊,我沒說錯吧?!?/br> 陸明遠辯解道:“我只是不想畫?!?/br> 蘇喬調戲道:“不想畫是一回事,不會畫是另一回事?!?/br> 陸明遠反問一句:“畫裸.體有什么難的?” 他側目,看著她,講出實話:“我缺一個模特?!?/br> 這間美術館舉世聞名,墻上的浮雕、輝煌的巨作、安置蠟燭的銅臺,都值得觀眾仔細品鑒。它既有宮殿式的紙醉金迷,又有教堂式的虔誠莊重,或許是因為處在這個環境里,蘇喬猜不透,陸明遠究竟有沒有深意。 他似乎是在討論藝術,需要模特的嚴肅藝術,又好像是在調情,邀請她脫光衣服。 蘇喬因為自己的胡思亂想而失笑。 她問:“陸明遠,你以前沒有模特嗎?你們上大學的時候,不用練手?” 陸明遠站了起來,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br> 他逆光而立,如同蒞臨的神衹,即將傳授道義。 蘇喬洗耳恭聽:“好啊,你說?!?/br> 陸明遠向她坦誠:“我不想畫的時候,硬要我動手,就會畫得很差?!?/br> 他的意思大概是,雖然在上學時見過模特,但是因為內心抵觸,他沒搞出藝術品,只搞出了廢品。 蘇喬點頭,表示理解。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臉頰有些紅,半晌后,又云淡風輕地笑了。 這一天,她和陸明遠穿梭于羅馬城,玩到夕陽斜下,方才返回附近的酒店。細算下來,蘇喬已有兩個月沒回家,宏升集團內部對她的去向做出了諸多猜測。 就連她的堂姐葉姝,也在餐桌上問起:“這段時間,我們的meimei小喬去哪里了?我和顧寧誠的訂婚宴,她都錯過了?!?/br> 自從葉姝的爺爺去世后,蘇家很少聚餐。 今日傍晚,他們破天荒重聚,在豪宅的花園里搭出長桌,純銀燈架上點燃燭火,霞光掩映之下,別有一番情調。 綠色濃蔭懸于頭頂,淺紅的木槿含苞欲放。葉姝微微抬頭,觀賞一段花枝,笑道:“蘇喬沒有和我們打招呼。秘書說她太累了,生病了,你們知道,她在哪家醫院嗎?” 餐具碰到瓷盤,發出一點輕響。 鄰座的顧寧誠停止進餐,道:“蘇喬的身上,沒安裝監控攝像頭。北京有幾千家醫療機構,怎么找呢?” 天色漸暗,花園里亮起燈盞。他端起水晶酒杯,晃了一下葡萄酒。 葉姝誤解了他的意思。 她微笑著抿唇,斜過杯腳,和他碰杯。 顧寧誠西裝革履,溫文爾雅,天生一副好相貌。見到他的女人,很難發出脾氣。 比如葉姝。 她鋪了一個臺階:“是啊,太難找了。大哥不是也沒消息嗎?” ——她的大哥蘇展,就坐在正對面。 蘇展用一把鋒利的餐刀切割生蠔。輕輕一劃,鮮嫩的貝rou,就皮開rou綻了。 他是從容淡定的行兇者,也是這場聚餐的主導人。他放下刀叉之后,就看向了堂妹:“小喬好像出國了,你聽說了么?” 葉姝笑了起來:“出國了嗎,去國外治???我的訂婚宴,她都缺席了?!?/br> 葉姝的母親適時插話道:“可不是么,虧我還很擔心她。蘇喬的父母都不在北京,她能依靠的,不就是我們這些家人。阿展,你倒是說說看,小喬她去哪兒了?” 她講完這句話,面色無異,如同肺腑之言。 蘇展也撒了個謊:“她現在,就在英國倫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