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取出筆記本之后,沈曼又說:“昨天上午,蘇展給我發了郵件。他問我,你到底去了哪里……” 蘇喬道:“你怎么回答的?” 沈曼如實道:“我說您積勞成疾,生病了,在醫院靜養?!?/br> 蘇喬笑了一聲:“這是他最想聽到的答案?!?/br> 話音未落,街巷愈漸狹窄,汽車駛向一個單行道,最終停在了路邊。蘇喬拎著東西下車,站在選定的旅館前,拉開正門。 夜里十點多鐘,天幕近乎漆黑,偶爾有人經過小巷,留下一道拉長的影子。 蘇喬意興闌珊,站在窗邊,觀望陌生城市的景色。 這里的路燈很別致,由一根線吊在路面中央,向下低垂。從旅館房間往外看,一片路燈,連成了一根閃爍的線。 燈盞的距離不夠近,狹窄的路面上,總是一段暗,一段明,有人在光影中穿梭,逐漸走向了旅館。 蘇喬見他身影熟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起初她還覺得自己疑心重,等到那人幾乎站在樓下,她雙手按著窗欄,立刻蹲了下去。 ——那個人,真的是陸明遠。 第十二章 陸明遠像一個普通的游客,住進了蘇喬下榻的旅館。 父親約他明天見面,他就在附近找了個落腳處。五月的夜晚并不暖和,他衣衫單薄,帶著簡易行李,剛剛踏進旅館內,便聽見有人在說中文。 賀安柏站在大廳前臺,詢問服務員有沒有多余的轉換插頭。沈曼陪在他旁邊,同時給蘇喬打電話:“上個月提出的電商預案,被總經理否決了……” “讓他繼續堅持實體店吧,”蘇喬壓低嗓音,評判道,“我們做出的預案,他不可能直接同意?!?/br> 她躺在大理石浴缸里,伸直自己的一雙腿。水流從鑲金龍頭中冒出來,促使水位向上攀升,她不僅沒有洗去疲乏,還在蒸汽蔓延時,感到幾分困頓。 此時此刻,陸明遠和沈曼的距離,其實小于一米。 他面對前臺的服務員,刷卡付了房費,拿到一串鑰匙,自覺走向了電梯。不遠處的賀安柏揣著幾瓶新買的酒,還有服務員給他的萬能插頭,叫了一聲:“喂,請等一下,我也要上去了?!?/br> 賀安柏快速跑向電梯,沈曼跟在后面。她半垂著頭,編輯一條短信,即時發給蘇喬,又用手遮擋了聯系人備注。 沈曼見過陸明遠的照片,賀安柏卻沒見過。電梯內空間狹窄,他們三個人分立三側,還是賀安柏先搭訕道:“你是中國人吧,來意大利旅游嗎?” 陸明遠回答:“是的,你呢?” 他背著一個雙肩包,隨身用品都在包里。單從衣著打扮上看,很像獨自出游的大學生,也讓賀安柏放下了戒心,應付道:“我和你一樣,來旅游的?!?/br> 電梯停在三樓,他們先后出門?;蛟S是因為訂房時間相近,他們的房門號也連在一起——這讓沈曼心頭咯噔一聲,因為蘇喬就住在陸明遠隔壁。 為了掩人耳目,蘇喬放棄了豪華酒店。那種地方,太容易遇到熟人。 她始終在尋求和陸明遠的父親見面的機會。由于時間迫切,她不得不追來羅馬,又在臨近街區選了一家普普通通的旅館——萬萬沒想到,陸明遠做出了一模一樣的選擇。 兩人僅有一墻之隔。 蘇喬對這種巧合,持有本能的懷疑。她裹著浴巾坐在床上,沉思了好一會兒,最終也想不出頭緒,只能仰頭向后躺,倒在柔軟的床墊上。 不過片刻,有人敲門。 蘇喬沒有應聲。 門外那人便用英語和她說:“打擾了,我住在隔壁,我的洗手間正在滲水,可能流到了你的房間里?!?/br> 地毯如有損壞,需要原價賠償。出于這個考慮,陸明遠提醒了隔壁的陌生人。他的房間號是23,賀安柏住在25,由此推斷,24號并非空房,很有可能住著一位來自祖國的同胞。 現實遠比他的猜想光怪離奇。 房門打開后,映入眼簾的,是蘇喬的那張臉。 她的頭發還沒有完全干透,水珠掛在發梢,偶爾向下滑落,滴入雪白的浴巾里。 陸明遠頭一次見她這幅樣子。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她的脖頸上,然后是豐滿的胸部,臨近纖細腰肢的時候,他的理智陡然回歸,重振旗鼓,讓他問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話:“太巧了,你來羅馬旅游嗎?” 當然不是。蘇喬心想,她哪有旅游的心思和時間。 “進門說話吧,”蘇喬道,“我有點冷?!?/br> 她轉身背對著他,走向室內的茶幾。這家旅館提示各式茶包,她一共沏了兩杯,或許是一種預感,今晚無論如何,都會和陸明遠碰上。 陸明遠隨手關門。他和蘇喬一樣,無法理清思緒,疑惑大過了觸動。但是很快,蘇喬就向他解釋道:“我在回國的時候猶豫了,換了一張去羅馬的機票。我之前就有申根簽證,本來是想……帶著父母過來旅游?!?/br> 她編造得合情合理,而且反問了一句:“你是不是知道我在這里,所以來找我了?” 陸明遠穿著外套,蘇喬卻雙肩光.裸。 窗戶沒有關嚴,夜風涼意襲人,陸明遠想了想,脫下自己的外套,要交到蘇喬的手里。然而蘇喬故意誤解他的意思,她道:“你怎么開始脫衣服了?” 陸明遠懶得解釋,干脆道:“你不也裹著浴巾和我說話?” 蘇喬并未承認自己的某些想法。她對陸明遠充滿了興趣,偶爾會瀕臨無法控制的拐點,換了除他以外的任何一個人敲門,她都不會這樣應對。 “我聽出了你的聲音,急著給你開門,”蘇喬接過他的外套,披在身上,終于講了真話,“換了別人,我不會立刻過去?!?/br> 浴巾系得有點松。蘇喬抬手的一瞬間,那一塊布滑落了一角,即將在陸明遠的面前完全舒展,如同風中散開的流云。 陸明遠的反應比蘇喬更快。 左手捂住她的胸口,將那浴巾的邊角扣緊。他捏到了飽滿柔軟的東西,手指卻不敢放開,自陷于美人計,很難抽離。究竟在搞什么?他腦子里冒出這樣的疑問,低頭審視蘇喬,見她雙眼清亮,面無愧色,又覺得自己不該腦補。 “你需要一件正常的衣服,”陸明遠退后一步,坐在了床榻上,“再掉一次,我不會管?!?/br> 床鋪上放著小金魚石雕。因為蘇喬把玩了很長時間,那只小金魚還有她的余溫,陸明遠在無意中碰到了,神思反而更清醒,他接著問道:“你知道我父親在羅馬?” “當然知道,你忘了嗎?”蘇喬不假思索,“昨天晚上,你親口告訴我,你要來意大利,找你的爸爸?!?/br> 墻壁的拐角還在滲水,他們兩人都無暇關心?;y地毯多了一塊深色斑點,接到陸明遠內線電話的服務生正帶著水管工檢修,截至目前,還沒有人敲響24號房間的正門。 于是有一段時間,室內非常安靜。 直到陸明遠再次出聲:“你想來羅馬找他嗎?找到他,對你有什么好處?” “沒有好處,”蘇喬彎腰靠近,竊竊私語道,“因為你一定會來,我想碰碰運氣。如果就這樣回國了,我大概……” 她頓了頓,才說:“大概再也遇不到你了。你知道,我現在沒有理由主動找你?!?/br> 第十三章 敲門聲打斷了蘇喬和陸明遠的談話。 蘇喬望向了別處,陸明遠仍然在看她。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拉攏她的衣襟,動作自然流暢,好像他才是這間套房的主人。 “你換個衣服吧,太不像話了,”陸明遠再次勸誡,“我去看看誰在敲門,應該是服務生?!?/br> 他走出臥室,“砰”地一聲帶上房門。 24號套房的正門就在幾步之外。陸明遠并沒有多想,他隨口用英文詢問,門外的人便回答:“你好,前臺接到了電話,我是經理叫來的水管工?!?/br> 隔壁漏水是事實,進一步檢查也合情合理。陸明遠掂量片刻,給這位水管工開門了。 “我叫約翰,”水管工笑了起來,“負責檢查和修理?!?/br> 約翰身高一米八五,年紀在三十歲上下,棕色頭發,蓄著絡腮胡。他顴骨頗高,眼神倒是和善,手上拎著一個黑色箱子,刻了幾行規整的意大利文字。 “水管在哪里?”約翰問道。 這間羅馬旅館位于巷子中央,外觀古老,裝修風格守舊,最高也不過四層樓。前臺服務生的英語帶著卷舌口音,修水管的工人約翰反而吐詞清晰。 陸明遠抬起手,指向洗手間,接著道:“就在那里?!?/br> 與此同時,臥室房門半開。蘇喬換了一身連衣裙,從臥室走出來,她的目光越過陸明遠,落在了約翰的身上。 約翰笑著點頭。 夜晚仍在延續,時鐘指向了十一點半,黑暗籠罩了整座城市,旅店依然燈火通明。 蘇喬心想,現在還來檢修水管,意大利人真敬業。她自覺站到陸明遠的身后,距離他的脊背很近,那個水管工就看了過來,友善地詢問:“你們是新婚夫妻嗎?” “不是,”蘇喬搶先回答,“我和他度蜜月,不會選在羅馬?!?/br> 約翰提著他的工作箱,扶上了洗手間的門框。他似乎充滿了工作興致,一邊彎腰打開箱子,一邊又愉快地問道:“為什么不選羅馬呢,小姐?” 蘇喬道:“因為不安全?!?/br> 約翰的動作稍微停頓,左手已經伸進箱子內部。手.槍口徑出現的那一瞬,蘇喬呼吸停滯,她原本只是無聊試探,沒想到腹誹成真了。 比起蘇喬,陸明遠的位置更靠近約翰。他如同脫韁的野狗,飛快沖向約翰的立足處——慢一秒的下場就是死,他當然知道這一點,爆發力強到可怕。 陸明遠父親的某一位朋友,常年住在英格蘭鄉間,最擅長打靶和空手奪槍。每逢陸明遠從學?;貋?,這位叔叔都要變著法子訓練他——因為自己沒有兒子,他又不想讓技藝失傳。 可惜陸明遠只學到了皮毛。 他極快地握住槍管,向上反扣,狠踹約翰的下半身,拳頭重錘他的眼球。血液不知何時迸濺出來,像炸開的香檳氣泡,灑在花蔓纏繞的墻紙上。 不過幾秒而已。 空氣中都是濃厚的血腥味。 因為輕敵,約翰小瞧了陸明遠。他只知道蘇喬住在24號房,只要殺了她,就能獲得巨額賞金。他從東歐奔向意大利,潛伏幾日,早已拿到首款——然而24號房間內,除了蘇喬之外,還有別的男人。 約翰的后背都是鼓脹的肌rou,他曾是一名拳擊手。即便陸明遠撂倒了他,也不知道鹿死誰手。 兩人在客廳廝打,約翰明顯占上風。 陸明遠罵了很臟的臟話,全是英文俚語,臟到蘇喬有點聽不懂。事情發生得太快了,換做她一個人在室內,必然會死于槍擊,魂飛西天。 她踉蹌著擰開正門,按住走廊上的警報器,狂踹賀安柏的房門,大聲呼救,發出極限尖叫。 整個旅館都被她驚動。 可她聽到了槍響。 手.槍安裝了消.音器,爆出子.彈的那一刻,聲音沉悶而壓抑,仿佛一根鞭子在墻上抽過,同時勒住了蘇喬的喉嚨。她乍然失去所有力氣,憑空栽倒,但是賀安柏摟住了她的腰。 “大小姐,”賀安柏驚嘆道,“怎么了,臥槽,別嚇我???” 蘇喬臉色蒼白,如同死人。 旅館的服務員傾巢出動,其他客人也走過來了。24號房間的窗戶大開,那名兇手越窗而逃,滿地都是淋漓鮮血,還有兩根切斷的手指。 服務員們用意大利語交流,蘇喬一句也聽不明白。她雙目泛紅,眼球充滿血絲,由于握拳太緊,指甲扣進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