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她已許久沒有這般閑談說笑的神態了,說話時臉上雖一本正經,身后卻仿佛生出一條狡狐的尾巴搖來搖去,時不時撩一下,勾得人欲罷不能。 這樣一個妖精似的女人,腦子里想的竟是些國計民生。 “好?!?/br> 此時城中華燈已上,隨著他說出這句話,城中除夕的煙火驟然響徹夜空。 這一年,萬家燈火,天下太平。 分明是數息的凝滯,卻好像過了數年那么久,當年披荊的路上期許的春秋繁盛,竟也真的來了。 “那,回京后……議親?” 耳根處慢慢爬上些許胭脂色,陸棲鸞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們遂州的規矩,酒桌上喝倒我們全家,什么都好說……不過你好像不喝酒的吧?” “醉酒易誤事?!?/br> “我還沒見過你醉酒呢,你喝醉了什么樣呀?” “……” 他又不說話,陸棲鸞知道匈奴人好酒,他不喝酒怎么說服匈奴那邊那么多勢力,好奇之下便想追著問,不料冬日的冷風順著脖子灌進來,打了個寒顫,悶聲咳了起來。 蘇閬然拍著她的后背幫她順氣,好一陣,她抬起頭來,鼻尖兒微紅,額頭已隱約有些發熱,手腳卻是冰涼,顯然是已受了寒要發病的征兆。 “白、白日里被那小賊劫走,吹了一路的風……” 陸棲鸞一邊咳嗽,一邊解釋,說話間,蘇閬然已到了城門口,向守城的人交代了兩聲,便在守衛古怪的目光下直奔陸府去。 …… 這邊廂陸府雖因白日里的事受了驚嚇,但好在被劫走的穎娘很快被找回來,也算有驚無險,府中上下正準備等陸棲鸞回來開席。而陸池冰雖得到了信兒說是救回來了,但沒見著陸棲鸞的人,也還是焦頭爛額地在門口徘徊。 直到昨日里催婚的隔壁老太君坐著輪車領著家眷慢悠悠來串門,分散了些許陸府上下的注意,陸池冰這才稍松口氣。 但他也沒放松太久,老太君很快就點起陸棲鸞的鴛鴦譜。 “……阿鸞小時候討喜,誰見了都喜歡,她也樂得別人喜歡她,一開始是……是街頭那個買糖葫蘆的誰?” 陸池冰心想,那人是個人販子。 老太太沒想起來名兒,又說道:“上了年紀了,想不起來了,咱們這兒仙客樓那說書的于生說的,有……有幾個來著?” 老太太轉頭問身后的丫鬟,丫鬟偷偷說道:“聽說有三個呢?!?/br> 老太太:“哎呀這么多呢!” 陸池冰心想,對不起哦,有七個呢。 老太太又嘆道:“可我怎么一個都沒見著呢?阿冰啊,你jiejie去哪兒了?” ——見著了還得了。 陸池冰無奈,又知道這老太太年紀大了,便只得道:“邱奶奶,阿姐公務繁忙,實在沒精力想這些?!?/br> 老太太惱了:“再忙哪能不成家,她皮得很,得找個妥帖的人照顧她?!?/br> “您多慮了,她現在不皮了,有人伺候著呢?!?/br> “那怎么不回來?再忙也得回來過個年節呀?!?/br> 陸母也一臉憂色地問道:“池冰,小鳥兒究竟去哪兒了?娘派人去喊她回來?!?/br> “這……” 陸學廉見他支支吾吾不言,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池冰,你說清楚,小鳥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還有就算她不回來,那江琦呢?” 陸池冰在爹娘面前向來不怎么說謊,只得將父親拉到一邊去:“爹,別再提江琦了,他……他是個西秦的賊人,是假的!” “???”陸學廉大驚失色,“你快說清楚,這究竟怎么回事?” 陸池冰無法,只得簡要說了說查出的結果。 “……總之,據抓到的其他來自西秦的賊人說,他們想抓我姐去西秦換巨額賞金。城頭的人說看見出城追的人放了約好的煙火,人應當是無恙,只不過不曉得怎么還沒回來?!?/br> 陸學廉急得團團轉:“我就知道不能輕忽了,那賊又是個采花賊,指不定對小鳥兒怎么樣呢!不行,我得親自去看!” “爹等等!你一走我娘還不嚇暈過去?更何況老太太在這兒,身體不好,嚇出病來怎么辦?” “哪兒管的了這么多——” 陸學廉火急火燎地便要出門,陸母察覺不對,迎上來問道:“到底怎么了?” “唉夫人且在家里等等,小鳥兒她——” 話未說完,忽然前廳一陣喧鬧,只聽那老太太話里帶笑。 “這么多年沒見,真是越發漂亮了。家里那些丫頭愛看那些話本,奶奶卻不喜歡那坊間人胡說八道,這么好的姑娘萬里無一,那些胡寫胡傳的人真該死?!?/br> “給邱奶奶請安了,您再夸我,我可就害羞了?!?/br> 邱老太君笑瞇瞇地拉著陸棲鸞左看右看,眼睛又挪到陸棲鸞身后去,只見得是個神態清寒的青年,身姿挺拔,若有心細看,卻能隱隱見得一身掩不住的征戰氣息。 本該閑談的人都不大敢說話了,只有家里年紀小的姑娘們躲在長輩身后偷偷看他,悄聲贊嘆這陌生青年生得好看。 老太太是過來人,看了一眼陸棲鸞身上披著兩件斗篷,頓時便樂了。 “阿鸞,這位是?” 自己家里人,陸棲鸞有心調戲他,道:“哦,街上撿的,我瞧著不錯,給邱奶奶領回來掌一眼?!?/br> 蘇閬然幽幽看了她一眼,接著道:“還望不棄?!?/br> 邱奶奶笑道:“小丫頭就知道耍嘴,還不快給奶奶說說剛剛去哪兒了?” 陸棲鸞拉著老太太的手道:“奶奶我可要告個狀,之前來我們家那個表兄是個假的,圖咱們家家大業大,想做上門女婿,要不是他半道上攔下我,可有的麻煩呢?!?/br> 她說得半真半假好像鬧著玩似的,全家都人懵了,直到后面趕來的陸學廉看了來人,愕然不已。 “蘇……燕國公,怎么在遂州?” 燕國公? 全家人刷一下重新審視了這個年輕人,這就是……傳聞中帝都之下孤身守國門的燕國公? “陸伯父?!碧K閬然向來和陸家父母關系不錯,自然而然地見了禮。 陸學廉一看陸棲鸞衣角有點皺,像是經過什么顛簸似的,但人總算毫發無傷,便知道多半又是被蘇閬然截下救回來了,頓時激動得連忙拉了他入席。 “好好,就知道有你在,棲鸞總是平安的?!?/br> “她路上受了寒,讓她先去休整吧?!?/br> 陸家人飲酒的興致又被調起來了,陸學廉今天一驚復又一喜,讓陸母帶著陸棲鸞到后院換身衣服。 陸母大致猜到了些內情,臉上雖然平靜下來,但還是驚魂甫定。 “小鳥兒,你怎么又去那些危險的地方?” “沒~有,我就去看了一眼,是賊人狡猾,下次長記性了就不會了?!?/br> 陸母氣惱地戳了一下她的眉心,道:“我讓人燒了水,你好好沐浴驅驅寒氣,娘去給你熬姜茶?!?/br> “放點紅棗唄娘親~” “哼?!?/br> 陸棲鸞好好沐浴了一會兒驅寒,喝了家里熬的姜茶,恢復了些許精神,等到侍女把頭發拭得半干,前院的鞭炮響了。 看給自己梳頭的侍女心都飄到外面去了,陸棲鸞道:“過年呢,你們下樓去看熱鬧吧,我一個人休息會兒就睡了,燕國公的客房備好了嗎?” “侯爺放心,都備好了,就在隔壁院兒呢,就是前廳的老爺們一直在勸酒,要不要備點醒酒湯?” “……去吧,順便偷偷去找池冰說,讓他把人帶去休息,別喝那么多?!?/br> 說著便給侍女們發了不少賞錢,打法她們去玩兒去了。 陸棲鸞梳著頭,不免又想起蘇閬然以前的確是個不怎么飲酒的人,酒局基本不去,去了也宛如一個死人一樣坐在那兒毀滅氣氛。 等頭發梳得不能更順了,陸棲鸞聽見樓下隔壁院子有了些許動靜,回到榻上坐了片刻,便坐不住了。 ……還是出去瞧瞧吧。 陸棲鸞無奈,剛一開門,門外正無聲無息站著一個人,抬手正要敲門。 陸棲鸞被嚇了一下:“你敲門前能不能出個聲?” “……” 蘇閬然看上去似乎無恙,但神態有微妙的不同,凝視了她一會兒,忽然說道:“我還是想把你劫到厄蘭朵去?!?/br> 陸棲鸞:“……” 陸棲鸞歪著頭細看,只見他眼角微微泛紅,問道:“說什么胡話呢,你喝了多少?” 蘇閬然道:“不多?!?/br> 陸棲鸞道:“不多是多少?” 蘇閬然回憶了一下,道:“兩壇?!?/br> 陸棲鸞靠在門框上,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道:“怎么個意思?為何忽然又要說把我帶去厄蘭朵?” “你爹娘答應了,但陸侍郎說,我們若議親,必有一人削權?!?/br> 怪只怪他們權力太大,以前是一層窗戶紙大家都沒說破,若當真成了親,只怕帝闕會起疑心。 陸棲鸞卻笑了起來,蘇閬然知道她好權,而他本人如今需得鎮壓北境異族,削權不大可能,所以到時被削多半是她。 “你怕我不高興?” “有點?!?/br> “不過你現在肯這么說,我反倒是很高興?!?/br> “那你,愿不愿意?” 她能感覺得到那種自然而然的愛重,那是走在同一條路上彼此扶持的默契。 眼底的神色驀然輕柔了許多,陸棲鸞微微勾起唇角,傾身低語:“我當年去京城前被娘逼著繡過幾件嫁衣,你……要不要進來挑挑?” 她說完便轉身上了樓,留了門,未鎖。 “……” 酒氣驀然上涌,蘇閬然隱約嗅見來自于閨房的清淡香氣,凝立了片刻,走進去,扣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