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陸棲鸞臉不紅心不跳道:“宋公哪里話,本侯與明桐是手帕交,看宋公就好像是在看自家的長輩一樣心存敬意呢?!?/br> 后面跟來的還有其他朝臣,聞言皆是一抖。 而那邊宋睿背過身去負手道:“陸侯有什么話就直言吧?!?/br> “穆子驍為主將鎮守宸州六年,擊退匈奴犯境劫掠三百余次,本侯主掌軍政,先前一直未升他的官,是想等他手下將領培養起來?,F在也差不多了,算算軍功,不妨讓他直接調來京城做金門衛大統領,離鴻臚寺就三條街,明桐既不必辭官,嫁來了也好隨時回娘家以全宋公天倫不是?” 穆子驍聞言大喜:“好!” 宋睿的黨羽:……好你大爺的??! 第137章 她那狡賴又錚錚的脊梁 “小姐, 新姑爺在為你說話呢?!?/br> 一窗之隔,燕兒悄悄扒開了窗紗偷看了一會兒, 轉過頭來對宋明桐夸新姑爺的好。 “還以為新姑爺是軍中的大老粗, 現在看倒也是個好人呢?!?/br> 宋明桐剛試完嫁衣, 本是被宋睿召來見一見未來夫婿的, 哪知他一來就與祖父犟上了,一時間也不知該進不該進。 “他蠢得很,這番話定然是找人打好了稿子才在祖父面前說出口的?!彼蚊魍┺D過身, 輕輕斥道:“你跟了我這么多年, 見了新姑爺,不知心都偏到哪里去了?!?/br> 燕兒嘻嘻笑道:“燕兒的胳膊肘兒自然向著小姐的, 左右小姐所仰慕者乃中天明月,這姑爺雖比不上明月,但好歹摸得著,小姐可喜歡他?” 宋明桐避而不談,道:“我想起十年前年節時,我應該是見過他的。當時太子哥哥還在, 他們一干京中惡少混在一起的?!?/br> 燕兒道:“燕兒來小姐身邊晚,可沒見過姑爺年少時?!?/br> “我七八歲時和家人去乞巧節廟會游玩,母親去拜佛去了,便有一個幾分相熟官宦家老者見了我, 自稱叔伯意欲親近,我時年雖幼,卻也隱約感到那老者齷齪, 回去告知母親,母親只說那叔伯是同我開玩笑,不得失禮于人前。我與母親這番話,便讓同來隨家人拜佛的穆子驍聽見了,硬要跟過來,待那老者得了母親允準要碰我時,他卻忽然沖上去把那老者一個熊抱……” 燕兒聽得起初憤怒,后又不由得笑出聲來:“后來怎樣了?” “還能怎樣,那老者已有六十了,他乃軍中之人,雖說年輕,可那雙臂刻意發力一箍,竟生生把人肋骨勒折了。后來他父親把他打了一頓,就此丟到宸州去了?!?/br> “可姑爺怎么會不記得?” “那會兒我還是個小娃兒,他又不上心,自然不記得?!?/br> 燕兒笑道:“這也算是有緣分了,姑爺雖說瞧著傻乎乎的,可心眼兒好,相爺這回沒找錯人?!?/br> 宋明桐沉默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又嘆了口氣:“燕兒,當初我想好和陸侯一起為國效力相依為官,現在丟下她成婚去了,心中有幾分不忍,如何是好?” 燕兒非常能體會她的心情,道:“小姐莫慌,陸侯很好哄的,待事有定論后讓文苑的姑娘們幫陸侯挑挑人,總有可心的?!?/br> 宋明桐更難受,唉聲嘆氣道:“要不不是今天我嫁出去了,等陸侯娶……不,陸侯成婚時,我多半是會哭的?!?/br> 說話間,里間又是一陣喧嘩—— “陸侯簡直胡鬧,北州軍務繁忙,豈是說調動就調動?” 讓宋明桐嫁給穆子驍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要拉攏北方的軍隊,如此以來宋睿東持虎符,北攝邊軍,足以與陸棲鸞手上的軍權分庭抗禮。 若當真讓陸棲鸞把穆子驍調來了京城納入眼皮子下,這一計不止打不著雙雕,還得砸了自己的腳。 “哦?”相對于左相一黨炸了毛似的模樣,陸棲鸞一臉老神在在:“諸位大人皆是文臣,此乃軍政之務,有何指教?” 一干文臣自然是沒什么立場指點手握軍政的東滄侯,不由得紛紛把目光投向宋睿。 宋睿眼一沉,看向陸棲鸞道:“陸侯,滿朝文武不敢訓斥你之行徑,但本相敢!” 陸棲鸞道:“晚輩有錯自當該之,不知在宋相眼里,陸棲鸞錯在何處?” “你當然有錯!婦人掌政,乃前代所未聞!后世之人,俱會罵我等坐視乾坤顛倒而不為!” 朝野所有的人拿婦人不可為政之論相攻訐,陸棲鸞皆可無視,但宋睿說了,她就一定要回擊,否則天下之人至今對她逐漸所歸之心便會因宋睿短短幾句話煙消云散。 “在宋相眼中,一切前代之未聞事,后世皆不可為?” 宋睿寒聲道:“自你臨朝,女子不思相夫教子,盡皆與男兒爭學,致使農田荒廢,此罪一!女官無需經鄉試會試,只要拿了官宦舉薦書便能參考,寒盡那些苦學之人的心,此罪二!本相今日就要教訓你這無德之婦!請御尺!” 此言一出,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御尺乃是先帝賜予宋睿,令他為天下師監視王孫重臣,除了帝王無不可打,今日竟然直接拿來對付陸棲鸞。 宋府顯然是早有準備,宋睿一聲出,立時便有人捧了一只長匣上來,里面一把白玉尺,上門鎏金數言——太武皇帝賜,可擊不端之人,規矩方圓。 “祖父三思?。?!” 宋明桐瞬息間便沖入室內在宋睿面前跪求,一連聲道:“今日乃孫女大喜之日,陸侯乃是為孫女說話,祖父若要規矩方圓,那也是明桐不端,萬勿牽連他人!” “不必相攔,”陸棲鸞把她扶起來,道,“宋公說的也有對的地方,太上皇所留女官擢拔制乃是因當年女官稀少,才特地將門檻放低,如今看來的確是寒了苦學之士的心。自我輔政以來,多于戰事民生,對此少有相顧,乃是我的過失,該打?!?/br> “那就請陸侯跪下受訓誡?!?/br> ——女人如果站得高了,反倒是比男人更為重視自尊,你若把她捧得高高的,她是寧愿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愿意當中跪著求生。 背后之人的話猶然在耳,宋睿不信命,但他打算信那人這一回。 “陸侯既有心受教,依我儒家之禮,當奉老夫為一日師,跪聽訓教?!?/br> 她敢嗎? 所有人都在想,這是大楚的女侯,大可以拂袖而去,只是如此一來,便敗了這一陣,可留下來真的聽宋睿訓教,她的顏面又放在何處?以后又要如何服眾? 然而事實是,她比誰預料中都快,看著中堂上掛著的孔圣先師掛軸,一撩衣擺,跪了下來。 “后生陸棲鸞,請宋公訓教,敢問國法是否高于家法?” 宋睿門下的規矩朝野皆知,問一句悖逆之論,背上便要受一戒尺。 宋睿將御尺握在手中,毫不猶豫地一尺打下:“國法自然高于家法,但強權卻不可!世間之事,皆有禮法可依,任你權位再高,無緣無故,插手他人家事,便是無禮!” 御尺打下的聲音并不清脆,而是一聲沉悶,直直擊在脊骨上,陸棲鸞晃了晃,但依然跪得筆直,待尖銳的疼痛稍緩,又問道—— “再敢問宋相,家法又是從何而來?有何用處?” 第二問,又是一尺,仍是擊在原處。 “男女連理成家,男主女輔,以身作則教化兒孫,家中先有法,后方能成風。有家風,才能教化百姓之家尊禮守義,安我邦國之心?!?/br> “原來如此?!?/br> 口中泛出一絲甜腥,陸棲鸞卻忽然笑出聲來。 “多謝宋公訓教,往后晚輩當以此為誡?!?/br> 宋睿頓時心生不祥,忽然堂外傳來一聲喧鬧,本來看呆了的穆子驍猝然起身道:“娘……您怎么來了?” 外面風風火火走進來一個中年婦人,一入堂中就問:“宋公,入贅之事均已辦好了,何時讓我兒入京?” 眾人茫然之際,宋明桐率先問道:“穆夫人,此言可當真?” “有什么當假的,那宸州苦寒,我這兒子傻得很,三天兩頭帶傷上戰場,我只怕他那天交代在關外了,入贅便入贅吧,他爹當年活著的時候也是入贅的,我只求他命保住就好?!?/br> 時年太久,朝中之人倒是忘了,穆子驍生父乃是穆老太爺當年一個戰場上撿來的孤兒,隨了他做義子,后來便索性娶了穆家小姐,夫婦都一樣姓穆,自然不講究這些。 穆夫人察覺氣氛不對,目光越過人群,看見陸棲鸞的背影,道:“陸侯,你可是允諾過的,莫要反悔呀?!?/br> “娘,你——” 穆子驍本來還想掙扎兩句,忽覺袖子被悄悄扯了扯,只見他的伊人小聲軟軟問道:“成婚后你可愿意隨我在京中另外立府?” 穆子驍頓時便沒了神智,呆呆點頭:“……我聽你的?!?/br> ——原來這就是陸侯的布局,嫁夫隨夫,反之,娶婦隨婦也是同理。 宋明桐心下稍安,正要開口,驟見宋睿怒及,把那御尺一拍而下,只聽一聲重擊,御尺應聲斷為兩截,陸棲鸞整個人朝前倒去,扶住孔圣祭臺才堪堪沒倒下。 “你……你太也過分?。?!” 宋睿竟一時氣怒得說不出話來。 “……是嗎?” 慢慢舔去下唇咬出的幾分血腥,陸棲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著地上斷為兩節的御尺,笑道:“看來我這脊梁硬得很……骨頭沒打折,反倒讓宋公失了御尺,慚愧慚愧?!?/br> “陸棲鸞!” “誠如宋公所言,權位坐得再高,也管不到別人家家事頭上,這句話,原封不動送還給宋公——嫁夫隨夫,人家樂意入贅,宋公為百官之首,可是不能以身試法,擾了家法之論調啊……” 她一步一步走出堂前,對愕然的群臣道—— “本侯知道你們在想什么,男人的顏面是靠權位掙出來的,唯獨我,今日就要跪出這顏面來。說句白爛話,順我者,不能保你富貴,但只要有德有能,為保你官位,我能再受宋公十尺百尺,請了?!?/br> 一片靜寂的喜堂里,有宋睿的死忠面露絕望—— “完了,政敵之女猶敢盡心相保至此,今日這三尺后,朝中之能臣盡數要倒去她麾下了……” 第138章 打狗 “陸侯!且留步!” 陸棲鸞剛出了宋府, 后面穆子驍就追了過來。 饒是背后被三尺打過的痛這會兒漫上來仿佛火燒一般,陸棲鸞卻也不得不暫時忍下來, 倚在馬車邊道:“穆都統, 還有何事?” 穆子驍走至近前就是一個長揖。 “多謝陸侯為明桐周全官位?!?/br> “哦, 我還當你是來尋我的麻煩的?!标憲[略略意外, 道:“你在宸州從軍多年,因我一句話便要調來京城,當真舍得下那些過命交情的部將?” 地頭蛇失了地, 又來了這藏龍臥虎的京城, 會面臨如何窘境,有心人一眼即明。而宋睿要宋明桐嫁去宸州, 首要便是要拉攏宸州的軍隊,換言之,就是要把穆家及其北方一系的軍部拉入黨爭。 “陸侯言重了,此事蘇閬然已與我說過,我穆家一系北軍向來不涉政斗,麾下將士只存殺敵報國之心, 也不愿耽于楚人內斗上。我來京城,娶明桐為妻乃其一,其二便是想尋機調個閑職躲過宋公此次拉攏。我此前除了與幾位參將,并未與任何人說過, 陸侯卻主動為我安排,已是不勝感激?!?/br> 陸棲鸞眸光微動,道:“可你今日應下了明桐, 等于給左相難堪,你以為這黨爭,是你說不沾便不沾的嗎?” 今日此行受這三尺,拉攏朝中千里馬之心,目的已經達到,可陸棲鸞仍是想得到穆子驍的表態——她需要更多的人站在她的一邊,尤其是軍中之人。 穆子驍卻是仿若聽不懂她的意思,只道:“宋公乃是朝中元老,我不可正面沖突,稍后我自會向宋公告罪。至于黨爭一事,只要陸侯初心不失,穆子驍隨時愿為國效死?!?/br> 這話說得不偏不倚,既給宋睿這邊留有余地,也沒有明說拒絕陸棲鸞的招攬,就他的立場來看,倒也是明智之舉。 陸棲鸞也覺得若是穆子驍就此示好,她反倒會不放心,便道:“你這是得了便宜又想兩邊都不得罪……說你是蘇閬然發小兒,本侯可是一點兒也不信?!?/br> 穆子驍也在觀察陸棲鸞的神色,見她并未生怒,心下微松,道:“看來穆子驍沒有認錯人,來時便想著,若是連蘇閬然那等犟脾氣的都能容得,陸侯也當是雅量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