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幾乎是同時,沉重的木榻從中間裂了開來,蘇閬然滿臉殺意,拔刀一斬,險些削去他半邊手臂。 “放開她!” 窗外月入云層,夙沙無殃一陣恍惚后,雙目清明,轉眸看了看四下,勾唇笑道:“我就知道這回犯癮時最后想的是夫人??煞蛉税?,我想著你連成婚都無心,你卻在這里幽會他人,為夫好不傷心?!?/br> 陸棲鸞略一沉默,背后扎著蘇閬然殺氣騰騰的視線,凝固了片刻,捂著臉的手放開來,立時變臉似的,一拳搗在他心窩里。 “死鬼,你怎么才來?!?/br> 夙沙無殃:“???” 蘇閬然:“……” 陸狗官便接著演,嚶嚶哭泣道:“我被人叼走了這么久,你才來找,擱土匪窩里,我早就被糟蹋了嚶嚶嚶……” 哭完,不待夙沙無殃開口,又戳著他一臉怨婦狀指責道:“我說怎么不來找我,你看你這一身紅,是找哪個小浪蹄子拜堂成親去了吧,既然都成婚了,又回來找我做什么?簡直不守夫道!” ……你們東楚的首輔,原來是這么個畫風嗎? 蘇閬然顯然也被她這一套戲鎮住了,片刻后,沉著臉對陸棲鸞道:“你讓開?!?/br> 陸棲鸞連忙躲到夙沙無殃身后,口不對身道:“你有什么就沖著我來,不要砍我相公公!” ……話是這么說,可你為什么要躲在后面? 正懵著時,門外傳來一陣sao亂,有人正在一院之隔的地方喝罵。 蘇閬然五感靈敏,立時便分辨出,那不是別人,正是他伯父蘇巖的聲音。 “……眼線來報,說我雁云衛嫌犯蘇閬然被貴府收容,還請趙府主讓路!” 趙玄圭帶著人來時,雁云衛三百甲士已然入了中庭,他瞥了一眼,一院之隔,那里面的南亭延王郡主、蘇閬然,任一一個被雁云衛看見,那都是要命的,更莫提里面還有一個陸棲鸞。 雁云衛相必是有備而來,除了闖入梟衛府內的三百甲士,府外少說圍了七百,他們行事謹慎,定是有備而來。 ……是誰xiele密呢? 蘇閬然?不可能,他一直派人盯著。 陸棲鸞?更不可能,她中了忘川蠱,又是由葉扶搖親自找人監視的,不可能泄露消息。 若說有什么古怪的,那就只有招陰師了。 京城里能調動武備的只有臬陽公和東滄侯,臬陽公府今日迎親,自然不會在世子娶親當夜動手,能動手的,就只有東滄侯,而現在東滄侯正是招陰師的徒兒假扮,調集軍令易如反掌。 想到這兒,趙玄圭臉色陰沉下來,他當時就說過,封骨師奪南夷、招陰師奪西秦、天演師奪東楚,三師各自為戰,若都扎在東楚,那門中勢必要生亂……何況,招陰師太貪婪了,他不會一直甘心受制于葉扶搖,一旦找到機會,就會借“勢”壓天演師。 “梟衛府乃陛下直屬,位比禁宮,雁云衛欲搜府,可有手令?” 蘇巖是喝完了臬陽公府的喜酒后,才接到軍令,說梟衛府私藏欽犯,讓他們雁云衛自己的門戶自己清理。 蘇巖聞言,拿出一張蓋著虎符令的軍令道:“陸侯手令在此,本就是我雁云衛門戶不干凈,卻是不知,我等又不是擅入梟衛秘典之地,不過尋常后院找個人而已。趙府主在此相阻,可是為包庇罪人?” ……果然是虎符。 趙玄圭面色陰鷙,他知道攔不住,直至夜色廊角處,有人提燈而來,見此場面,笑道:“不過多看了一會兒藥房,我這寒舍前竟這般熱鬧,諸位大人,好風好月,不與家人團圓,來這兒舞刀弄槍,豈不是煞了風景?!?/br> 蘇巖皺眉道:“你是誰?” 葉扶搖頷首道:“在下梟衛府一介軍醫,正逢中秋佳節,院中只有我那鄉下拙荊,大人若要進去,莫要嚇著她?!?/br> 第119章 有殃 “你們……你們是誰?” 蘇巖帶人進去時, 只見得室內果然只有一個女子,似乎是因為準備休息的緣故,披頭散發看不清容貌, 見了他們來搜,瑟縮在墻角不敢動。 蘇巖心里煩躁,也沒注意到那女聲有些耳熟, 待搜過房梁上無人后, 才皺眉道:“兀那女子, 可看到他人來過?” 女子捂著臉道:“都這么晚了, 哪里會有人, 你休要壞我閨譽!” 旁邊的甲士怒道:“小小女子,敢對大人無禮!” “算了,”蘇巖擺了擺手,道:“既然搜尋無果, 走吧?!?/br> 陸棲鸞一直縮在角落里,直到搜查的雁云衛依次出去, 有人攜著一絲佛檀香來到她面前, 她才慢慢抬起頭來。 借著窗外隱約的月光, 他掩在寂夜里的眼眸顯得有些莫測。 “陸大人?!?/br> 陸棲鸞道:“你為什么總喊我陸大人?” “陸大人不叫陸大人,還會叫什么名字?” 陸棲鸞看定了他的眼眸, 道:“剛剛, 有人喚我‘阿瓷’?!?/br> “……” 葉扶搖閉上眼,笑了笑,道:“胡言亂語罷了, 陸大人不必在意。這藥廬之中,剛剛可有外客?” 他的神色并無半分變化,至少陸棲鸞看不出來,點點頭起身坐回到榻上:“是有個怪人,穿著一身紅,來了之后,就不住地喊我‘阿瓷’,我還當他與先前那劫我走的人一樣?!?/br> 葉扶搖又道:“應當不止他一人吧?!?/br> 陸棲鸞道:“是啊,還有一人,見了面就打起來了,那些兵進來搜時,他們就到外面打去了?!?/br> 她說話時眼神分外無辜,落在葉扶搖眼底,隨即輕笑聲起。 “那就讓他們打去吧,官兵來時,你可害怕?” 陸棲鸞連忙點頭:“他們帶著刀,我是怕的,還會再來嗎?” 葉扶搖道:“他們來不來,是怎么來的,你當真不知?” 陸棲鸞:“你在說什么呀,我怎么都聽不懂?!?/br> 窗外拂來一縷幽然夜風,帶起紗簾彌漫,模糊了對視的神情,葉扶搖宛如未曾生疑一般,坐下來挑暗了桌上燭光,淡淡道—— “雁云衛此來是持虎符印令,而虎符此物,從來都是由陸侯身側六位長史中的兩名各持一枚,欲下虎符令,則需合二虎符為一。這六位長史絕不會主動說明自己有虎符,陸侯想用,則會親自去要,而朝中那位假的東滄侯,并不知道是哪兩位長史擁有虎符,一旦問出口,假冒之事必然會暴露。那么,今夜這虎符令,會是誰下的呢?” 薄薄一張虎符令,試的就是梟衛府與假東滄侯的干系,也一并試出了易門內部的確離心之事。 燈燭一暗,濃釅的夜色沉沉壓下,陸棲鸞抱著膝蓋道:“我又不是什么勞什子女侯,倒是你,一個熬藥把脈的大夫,成日里不看藥方,怎么會關心這些?” 對視半晌,彼此都端著不動,也沒有哪一個人有先戳破那層窗戶紙的意向,葉扶搖輕輕搖了搖頭,吹熄了那一絲燈上薄暈,道:“睡吧?!?/br> 葉扶搖的身影消失在門后,陸棲鸞那副天真不知事的神態倏然一改,疏懶地躺下,青絲鋪了滿榻,被擦傷的食指送入唇間輕輕一咬,甜腥味被擠出來,隱沒在珠齒間,復又抹艷了她病白的唇。 “笨蛋,女侯的位置,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坐得穩的……” …… “無殃,你可太狼狽了?!?/br> 梟衛府外半里,一座待建的內城樓前,零落的幾個毒人,四肢皆被扭曲折斷,在地上不住扭動,口中發出破風箱一樣的聲音。而他們的主人,面色沉郁地坐在城墻上,見了葉扶搖徐徐自濃暗處走出,他眼底泛起一絲淡淡殺意。 “給我藥?!彼f。 葉扶搖從善如流地拿出一只玉瓶,內中隱約可見赤丹如血,看著便不是什么良藥,待夙沙無殃去拿時,葉扶搖卻未松手。 “你還沒說,這一回犯癮,怎不四處喊著要殺我了?” 口氣雖溫和,但夙沙無殃還是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次暗沉,一絲嘲諷之意漫上眉間,他瞇起眼道:“我找到了能紓解欲癮的人,和你那時所言所繪的十成相似,自然就不會來找你了。怎么,宗主可是不開心了?是沒聞著血味不自在,還是嫉妒了?” 葉扶搖不語,只是四下里癱倒掙扎的毒人忽然靜了下來,似乎在恐懼著什么。 夙沙無殃就是愛專挑他不悅的時候說話:“你既然無心消受,又怕那所謂云云天機反噬,讓給我好嗎?” “你生氣了?憤怒了?葉扶搖,你不敢做的事我都敢做,不敢要的人我都敢要?!?/br> “你早就按耐不住了吧,讓她越爬越高,爬到足以和你決一死戰的位置,然后殺了她,你以為你就能徹底解脫了?” “那可是朵可人疼的呢,萬一哪一天遇上一個她下不了手的……你就完了?!?/br> “你就當做利用我最后一次,從此斬情,你去做你的天演大業,我和她再續前緣,左右不過換了個人,都是些不堪回首的東西,你死都不愿意提起的……與其留給外人,留給我不是更好?” 看著他的神色掩在月入濃云的陰影下,夙沙無殃仿佛是得勝了一著一樣,待那與往常一樣的解藥服下后,瞳孔驟然縮起,身上的血色妖紋像是著了火一般燒進四肢百骸。 血色自唇畔流下,夙沙無殃恨恨地看向他:“……你給我吃了什么?!” 葉扶搖稍稍往后撤開半步,依然是那副溫和面貌:“藥是你要的,可我從未說過……什么東西,你想要,我就得給?!?/br> “……” 數息間,后脊上的紅紋仿佛活了一般,一路燒灼至腦髓中,眼前的景物瞬間變了,無數鬼爪妖影爭先恐后地浮現,耳中劇痛,回蕩著往昔殺戮時遇見的尖聲嘯叫。 “是不是我平日里太過慣著你了,讓你覺得我給你的就收不回來了?”說著,葉扶搖微微傾身,道:“你不記得了,我就提個醒兒……象你這般的借命之人,要多少都可以,留著你,只不過是因為懶得換了。你是聰明,可不懂得齋心的聰明人,往往比世間愚者死得更早,聽懂了嗎?” 似乎是看膩了他的痛態,葉扶搖這才取出另一只玉瓶,那玉瓶里藥液如血,竟也不喂入口,而是直接在他面上澆下,隨即又松手,讓那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聽懂了,就記著我說的話……你什么都沒有,連夢都是他人前世的幻影?!?/br> 耳畔的腳步聲如來時一般遠去,夙沙無殃睜開眼,發紅的眼眸映出天上一輪慘色的晦月,深深的恨意刻遍眼底。 “……我記住了?!?/br> …… 新婚次日,聶言自書房里醒過來,揭去搭在面上的閑書,茫然了片刻,一眼在旁邊的琉璃鏡里瞥見自己還穿著喜服,這才恍然。 哦,他成親了,新娘是別人,呵呵。 之所以勉為其難地答應下這樁和親,并不是因為臬陽公希望他成家,而是宋明桐說,西秦的和親有貓膩,這個郡主也有問題,將來朝中萬一和西秦開戰了,他也好名正言順地和離。 畢竟聽說這南亭延王郡主,在西秦等著接盤的人排起來能繞帝都一圈。 “世子、世子,外面的客人都起了,咱們是不是要出去見見?” 臬陽公府向來豪氣,府中飲宴太晚,有些醉醺醺的客人懶得回家,直接就在府中客房歇下了,此時也恰好是起身時。 待走出門時,一排侍婢正從門前過,小聲議論著。 “芳jiejie昨夜也睡著了?” “是啊,這可太失儀了,昨夜是郡主從西秦帶來的侍女服侍的,也不讓我們進去請罪,該如何是好?!?/br> “那可怎么辦,世子本就留郡主守了一夜空房,我們還侍奉不周,這……” 聶言本是個憐香惜玉之人,無奈情路慘遭狗官,這一年來不近女色,宛如一尊佛祖,此時一聽侍女們如此議論,人性被喚起,本來要去會賓客的步子一轉,走去了東廂。 不料剛一踏入東廂院,便聽見里面西秦的侍女厲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