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本宮為什么生了你這個禍胎?!十年了,本宮好不容易熬出了頭,你卻來擋親兄弟的路!你這個……逆女!” 她揚手便要打下,卻讓陸棲鸞捉住了手,冷然推了回去。 “慧妃娘娘自重,便是太后,傷及新君,當視同謀逆?!?/br> 殷函抬眸看著慧妃,道:“母妃,你昨日說,可惜我不是男兒,現在可后悔?” “……” “我做皇帝,一樣會封你為太后……雖然,可能是我大楚史上最無尊嚴的太后?!毖粤T,在慧妃震驚的目光下,殷函提裙跪了下來,額頭觸低,漠然道,“這一跪,還你生養之恩,斷你我血親之義?!?/br> 說完,她起身,道:“陸侯,我這皇弟意圖逼宮篡位,該如何處置?” “陛下新封,不宜開殺,可酌減廢皇子,封陽寧郡公?!?/br> 慧妃踉蹌著倒退兩步,道:“這不可能……菡云你告訴他們,你的詔書是假的,好嗎?” 她被自己沉重的裙裾絆了一下,倒去時,看見女兒眼中一片寂滅,輕輕地后退一步,任由她摔倒在地。 “母妃……不,母后?!?/br> 殷函握緊了手中的詔書,宛如看著陌生人一般看著慧妃。 “朕名殷函,日后勿要叫錯了?!?/br> 言罷,在陸棲鸞微微側身行禮后,提起裙擺一步一步走向那天下之人所仰望的龍椅。 滿地釵環凌亂,慧妃仰頭嘶聲道:“不、你不能坐在那里,那位置不是你的!” 殷函步伐一頓,回神指著癱坐在御階下的三皇子,厲聲道:“那就讓那廢物來搶!” 慧妃恍如被冰水澆透一般,而今才發覺,她……從來未曾看清過這個女兒。 殷函冷笑起來:“一胞所出,他連站起來和我搶的勇氣都沒有,你憑什么以為,他能比我強?父皇之霸業,不該毀在廢物手上?!?/br> 三皇子像是全然不認識這個胞姐一般,愣怔間,看著他母妃頹然暈倒,而昨日他還盤算著如何對付的女侯在朝臣恨入骨髓的目光下,道—— “送太后回宮,十日內,當好生養病。至于陽寧郡公,關起來?!?/br> 連軟禁都不是,直接就是一句關起來。 最該說些什么的宋睿指著陸棲鸞,雙目赤紅,向她走出兩步后,脖頸青筋爆出,一張口,便噴出一大口血。 “宋相?。?!” 四下的朝臣大亂,正要上前去扶時,早已候了許久的禁軍一擁而上,將文臣全數抓住按著跪在地上。 “宋相年事已高,看在明桐的面子上,送回府中休養,余下謀逆之輩,大理寺少卿、御史等,押入死牢,若陛下龍體有個萬一,立斬?!?/br> 她不是在開玩笑,是真的要殺人。 “你敢殺我?!你可知我是兩朝重——” 第一個被拖出去的,剛一離開視線,門外便濺了一地的血。 陸棲鸞環視四下,道:“誰想做第二個?” 一片驚懼,仍有一人嘶吼—— “陸棲鸞!你今日殺朝臣立女帝,明日便會遭天下之人共討之,史書上必有你千古罵名!” 那人咆哮間,陸棲鸞自他身側走過,似無意般,伸出手將他官帽輕輕摘下,送至眼前,又松手任憑那鼎貴簪纓落地,上面鑲著的細碎明珠四散。 隨后她笑了起來,那笑聲比之狂妄,更像是一種壓抑后的宣泄…… “趁你們的舌頭還在,那就罵吧,至于我,只有一句話?!?/br> 陸棲鸞收了笑聲,踏出殿外,在迎接雪散云開的第一縷逆光中,那些將死的朝臣們,覷見她權欲入眼,分明面目全非……卻又無比妖冶。 “謝爾等千古罵名,為我冕上封疆?!?/br> 第96章 木棉女 京城西后街韋家的小兒子有個小習慣, 每天早上天沒亮時,他會比cao勞的父母先睜眼,然后聽見房外的打更聲, 才會再度合上眼安安靜靜地睡過去。 尤其是今天, 正是元宵節,一想到晚上有燈會、有甜甜的酒釀, 而且遲遲沒聽見有更夫, 韋家的小孩兒便更睡不著了, 在被窩里左一滾右一滾, 直到被衾里的熱氣跑光了, 他娘朦朧間拍了拍他,這才安靜下來。 “鬧什么,跟皮猴兒似的……” 韋家的小兒子捂著腦袋小聲問道:“娘,今天爹不早起做炊餅嗎?” “今天不做, 明天也不做, 街上到處都有官差在殺人,你哪兒也不準去?!?/br> “可……娘, 今天不是元宵節嗎?” “小孩兒別管了,快睡?!?/br> 韋家小兒覺得委屈, 對于小孩來說, 一年一度的燈節是為數不多的娛樂, 現在竟然不過了,心里不免難受得緊。 但小孩兒總是不安分的,屏氣聽著父母睡沉了, 便悄悄從被窩里爬了出來,被冷氣凍得一哆嗦,正要打噴嚏,連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待噴嚏憋出來后,悄悄看了一眼父母,便套上棉襖穿上鞋,悄悄溜下床去。 ……就看一眼,看看門口去年那個兔子燈籠的攤子出來沒有。 韋家小兒這么想著,便出了門,悄悄把房門關上,在院子里搬了只小馬扎,墊在腳下往院墻的石窗外面看。 街上一片靜寂,連和他們家搶生意的胡餅攤子也沒支出來。 小兒有點失望,正準備下來時,忽然聽見一聲壓抑的慘叫。 “我沒有謀反!沒有勾結三皇子……我是冤枉的!” 很快,那聲音便止住了,小兒瞪大了眼,透過石窗的縫隙看見一隊盾上雕著長雁的甲士,拖著三五個袍服上繡著錦雀的人,從長街那頭面無表情地走過。 韋家小兒猛地縮回了頭,卻也不敢動,片刻后,聽見馬蹄聲由遠至近響起,卻又忍不住抬起頭,只見窗外一個烏甲的將軍從甲士里走出,一躬身,對一個剛剛下了馬的冷漠少年人道:“蘇統領,皇城中的梟衛已盡數拿下,與其有所勾纏的殿中侍御史及城門郎半個時辰內會全數控制住。我等也去過梟衛府,府中只余下三兩府衛,府主趙玄圭與折沖都尉高赤崖都不在?!?/br> 另一將領道:“梟衛府的消息總歸比我們快,尤其是高赤崖,若不及時拿下,怕他們天明后會掉集金門虎門二衛,最壞就是兵沖皇城,這就麻煩了?!?/br> 沉默間,少年人忽道:“右相府搜過沒有?” “蘇統領,那可是右相府!” 韋家小兒聽不明白,卻也心驚rou跳,見那數人為難間,一個騎馬的女子自暗處徐徐踱出,在一眾面露敬畏之色的將領中淡淡道—— “怕什么,他義妹上門,右相府總不會不開?!?/br> 底下的將領小心翼翼道:“可此事若是傳了出去……” “傳出去又如何?也是時候該讓這大楚知道,龍椅換女帝坐了?!?/br> 那面色冷漠的少年人上了馬,與那烏金袍服的女人低聲交談了兩句,后者略一點頭,便離開了。 余下的將領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從了命,剛要領命行事,有人看見一處民宿宅院有人探頭探腦,喝道:“誰人窺看?!” 白亮的長刀出鞘,韋家小兒不禁低低驚呼出聲,抱著膝蓋蹲了下來,正惶恐地不知如何是好時,又聽剛剛那少年將軍淡淡道:“百姓家的小兒罷了,走吧,莫耽誤正事?!?/br> 韋家小兒捂著耳朵縮在地上好久,直到天邊的墨藍向蒼藍色過度,魚肚白初上時,腦袋上被忽然打了一巴掌。 “你這皮孩子!不好好睡覺跑出來做什么?!” 母親的罵聲讓韋家小兒回過神來,未如往日般逃跑,而是哭著撲進母親懷里。 “娘……我看見街上有兵在殺人……” “噓!” 他娘臉色慘白地捂住兒子,把他抱進屋里,讓丈夫鎖上門,道:“你都聽見什么了?” 韋家小兒四肢這才漸漸回溫,結巴道:“我聽見……聽見一個女人說,咱們大楚要有女帝了?!?/br> 他父親皺眉道:“胡說八道,怎么可能!女人當皇帝,這天下不是亂套了?!” 韋家小兒沒敢回話,他看見了的,那女官爺可威武了,連那么多比他爹還壯實的漢子都聽她的,女皇帝……也應該有吧。 …… 陸棲鸞上次來時,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帶著禁軍包圍右相府。 枝頭的鳥巢已空了,唯余幾片干枯的樹葉打著旋兒落在她腳邊。旁側的謝家仆人,雖未料到竟是這般情狀,卻也勉強鎮定。 “謝公仍在宮中,陸侯重兵拜府,是何來意?” “我知道他在宮中,在陛下身邊,動不得他?!标憲[在門前停下,對謝家仆人問道,“是有外客在府中,我不該來?” “謝公是侯爺義子,陸侯自然也是謝公義妹,隨時可來?!?/br> 謝家仆人如是說道,陸棲鸞盯著他看了許久,忽而聽見背后一聲兵刃嗡鳴聲,一把火銀槍破空朝她襲來。 “易門妖人,你終于動手了!” 眼看還差數寸便能取其性命,面前一道烏芒閃過,冷然一雙刃上眼清寒,交手間,三寸殺機,逼得殺招反噬,不得不兵退十尺。 右相府里的弓箭手林立而起,兩邊弓箭手對峙間,被盯上的陸棲鸞開口了。 “高大人,你帶梟衛三百,我帶禁軍一千,打起來不是一時半會能了事的。不妨先解釋解釋,易門妖人是怎么回事?” 高赤崖眼中凜然,道:“莫要再故弄玄虛了,若非指使易門信徒,你怎能指揮得動禁軍?!” 陸棲鸞與蘇閬然一樣,迅速察覺出他話語間的不對……他們多少察覺到了,有人在暗中cao縱一些事,前太子的廢立,宮中的逼宮篡位,仿佛都是為了某個目的一步步達成的。 而高赤崖此時卻并不像是多在乎龍椅誰屬,他在乎的是……有沒有同過這件事,把幕后指使的人抓出來。 顯然,她這個忽然冒出來,既擁立了女帝又對朝臣大開殺戒的人,成了他鎖定的對象。 陸棲鸞沒有急于辯解,道:“你先前截斷京畿武備,是為了防止易門之人動手?” 高赤崖咬牙道:“天演師,你自修羅寺脫身數年,到底還是回來滅我大楚基業了。但封骨師與招陰師不在楚境,你獨立難支,早晚要——” 話未盡,蘇閬然將他那沉重的雁翎長刀斜插于地,提了身后甲士一面薄盾,便徑直朝高赤崖閃身殺去。 “放箭!” 梟衛行事向來果決,即便是快要傷到高赤崖了,還是毫不猶豫地放箭,但在蘇閬然非人的身法下,箭雨的攻擊顯得極其無力,甚至于最后一支箭還未落下時,高赤崖整個人便被他一擊打得人倒飛過去…… 一片駭然間,蘇閬然走過去將人提起,道:“好好說話?!?/br> “……” 數年前,京中梟衛遭到皇帝下令血洗,梟衛之元身,西秦易門天演一脈,死傷殆盡,其首領天演師被朝廷引出,于府中圍殺一天一夜,方才被俘。 朝廷本是要殺他的,上面卻覷于他通曉天機之術,剝下天演遺譜,與其本人一道關入修羅寺,交由東楚高僧看守……但數年后,遺譜仍在,天演師卻被人劫出,從此下落不明。 寺中的高僧言……天演師脫身前,留下一句話,天地有因果,今日你毀他一門,重一因,他日便要東楚三代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