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慧妃的宮女將殷函送出殿外,待帝宮的喧囂遠去,婢女勸道—— “公主何必與娘娘置氣,日后還要仰仗三殿下照顧,總不會虧待你的……呃,陸侯?!?/br> 宮殿拐角處,一人仿佛已等候許久,見宮婢行禮,道:“公主脾性急,與娘娘爭執不過一時,現在陛下面前卻人手,你們回娘娘身邊吧,公主交給本官便是?!?/br> “這……” 宮婢猶豫了片刻,卻也知道這是陛下親封的太子少師,彎身一禮道:“那就麻煩陸侯了?!?/br> 宮婢們一走,殷函就把頭埋在陸棲鸞懷里,帶著哭腔道—— “我難受……他們要把我父皇逼死了……陸師,幫我……幫我殺了他們!” 陸棲鸞閉上眼,輕輕拍了拍殷函的后背,道:“臣會助殿下得登尊位,但那畢竟是你的生母,還有以后仰仗的權臣——” 話未盡,有個年輕的內監慌慌張張地跑來,卻不是來找公主的。 “陸大人,奴在宮門樓上看到,陸尚書……陸尚書官邸好似起火了!” …… “謝相,陸侯一個時辰前欲強行出宮,被接手戍衛的梟衛攔下了?!?/br> “……她出宮做什么?” “聽說是陸尚書官邸起火,陸尚書本人及夫人……沒救出來?!?/br> 殿中一時靜寂,有朝臣望向背對他們的謝端,后者似乎看了那詔書許久,方才問道:“巡城衛為何沒有及時相救?” 下面的臣子道:“梟衛整肅京畿武衛,巡城衛有所波及,出兵需經上面審令……是以耽誤了,誰也沒想到,幾天的功夫竟然出了這等意外?!?/br> 謝端默然,旁側的宋睿淡淡道:“陸尚書遭難,朝中倍感痛心,但陛下之事更重,余下的消息不必來報了?!?/br> 打發走來報的武官,宋睿一雙渾濁的老眼望向謝端的背影:“陸侯能至今日,想必也是識大體之人,再者,她此時出宮,想必已來不及撲救,還不如留下。謝相,老夫說的可對??!?/br> “宋公所言甚是,只是宮門乃是我下令禁入……她此番怕是是要恨毒了我?!?/br> 宋睿甚為滿意,道:“回頭看了一眼殿外漸藍的夜空,道:“此皆小節,既然謝相說服陛下讓詔書定下,我等這便去前殿宣百官入朝,昭告新君于天下吧?!?/br> 謝端將詔書緩緩卷起,道:“此事重大,該是由宋公與慧妃娘娘宣讀,方顯重視。謝某污名在身,且在殿中陪陛下說說話,以盡師生之義?!?/br> 他有逼宮之嫌疑,此詔最好是由宋睿宣讀,后者也明白他的意思,道:“謝相今日擁立之功,足顯誠意,三五年后,老夫也可放心將大楚首輔托付給謝相了?!?/br> 詔書既下,殿中重臣雖有異議,卻不好說些什么,只得讓強掩激動的慧妃去叫醒小睡的三皇子,出了皇帝寢宮。 “母妃,這么早,不能等天亮嗎?” “我兒……天已經亮了,以后都會亮的?!?/br> 提燈的宮人們穿過后殿,他們知道今日之后,這皇宮便要易主了……而被群臣簇擁在正中央的那位得過寵、也入過冷宮的后妃,終于要成為太后了。 似乎是新君帶來的喜意淹沒了眾人,讓他們沒能察覺,往日上朝的正殿,此時正緊閉著,周圍連一個宮中禁衛都沒有。 “宋相,宮中還未準備吾兒的龍袍,是否要取件蟒袍暫作君服?” “娘娘多慮了,這般情狀,衣著鄭重反而會招人口舌,三殿下在就是了?!?/br> 說話間,慧妃喜色難掩,三皇子雖說也是興奮,但同時也有些本能地畏懼,待宮人上前去打開正殿殿門,他有些緊張地拽著慧妃的衣角。 “母妃,我要做什么?” “進殿后你便坐上那龍椅,日后便自稱為朕——” 殿門大開,待看清殿內景象時,朝臣的驚呼聲中,慧妃面上結冰。 左右林立的甲士位于兩側,寒刃出鞘,冷冷地看著他們一眾文臣。 有人早已坐在御階上,烏金袞服,十指相扣,似乎等了許久,待到殿外的曦光照見她的眼眸時,眼底染上一絲瘋狂。 “篡位不是用筆來篡的……得用刀?!彼f。 作者有話要說: 陸侯:叫你們整天逼逼,傻了吧,頭伸過來讓老子剁! 第95章 君贈千古罵名 “……應當是我走后不久, 陛下便開始勵精圖治,兩三年間雖是下了苦功,但朝中受先帝遺臣制約, 事事受制。彼時我雖遠在南疆, 卻也聽說過陛下立志十年,令東楚大治, 吞西秦千里之地?!?/br> 爐香裊裊, 自宮外而來的老醫者, 將解毒的藥砂倒入香爐中, 不多時一股清氣浮滿寢殿。隨后又取出一只白蟲, 在御醫緊張的視線下,讓白蟲蟄住病榻上帝王的腕脈,片刻后,白蟲便轉為青色, 隨即化紫變黑, 死去。 屏風外說話的謝端稍稍頓住話頭,向那老醫者問道:“顧老, 陛下所中何毒?” “易門妖毒向來詭異,像是蛇毒又像藥毒……就算治好了, 陛下的眼睛也要壞了?!?/br> 謝端默然, 病榻上的皇帝睜開眼, 道:“老翁盡管施治,昔年將易門滅門,朕便早該想到會有這么一日?!?/br> 謝端閉眼, 片刻后,淡淡道:“西秦之易門,是藥亦毒,能助陛下襄定朝綱,也能毀陛下之大治。陛下盡屠其宗門也便罷了,何必又留著首惡欲窺天機?” 皇帝面色蒼白,冷笑一聲道:“謝卿就不好奇嗎……你看那宮墻之外,遍地荒蕪,以前是朕待那些人手軟了,給他們放權,然后得到了什么?將士在前面戰死,他們就在后面吃人rou!” “陛下,驅毒不易,靜心些?!?/br> 三只白蟲用盡,醫者顧老嘆了口氣,待拔出皇帝腕脈上定脈的銀針后,皇帝啞聲道:“老者,朕眼前何以暗下來來了?” “易門之妖毒,若要命,則需先廢命。先代之天演師傳位時,會為下代天演師種下與此妖毒等同之毒,中毒之人若挺得過,便能于死生之間熬出一雙參天瞳,若熬不過,便會如陛下這般,能保住命,但雙眼此后也要廢了?!?/br> 寂然間,皇帝自嘲一笑:“朕還當詔書寫得早了,沒想到,卻已是時不與我了?!?/br> 謝端并未委以片言安慰,只道:“陛下是克己之人,縱然退居太上,亦……” 皇帝擺了掰手打斷了他,竟絲毫不在乎醫者言他要失明之事,反而談起了政事。 “你可看出這朝中怪異之處?” 謝端亦習慣了他這般克己,道:“宋相之門庭,已盡陷矣?!?/br> “宋?!被实劭攘艘魂?,道,“宋睿喪子多年,常有午夜夢回入魘,私下篤信邪佛,為易門妖人所趁,朕并不意外?!?/br> “我走之前,宋公尚未固執至此,所謂人之本性難移,若移則必有時移世易在先。宋公之左右……不知有多少官吏,已入易門掌控?!?/br> “這就是你自污聲名的理由?” 謝端起身,拱手道:“也許臣是真的想要做曹cao呢?!?/br> 他是個不喜將事情言明的人,皇帝知道他這點,不欲多做探究,道:“你是個厭惡功利的人,當年為了避這朝中之事,一隱便知天南。朕始終沒想通,陸棲鸞是用何種理由,釣得你出了山?” 何種緣由? 謝端似乎記不得了,只記得中秋月下,瀾湖舟上,面孔稍顯稚嫩的女官,念及那死在戰亂中的將士,眼底的痛色。 那是他疏離了多年,唯恐避之不及的東西。 “這些年間,陛下派來相請的官吏不少,或為名利,或為應付差事。她若不經那番梧州之亂,相請之時,怕是與后者并無不同……可她經歷過了,見過這世間諸多枉死之魂,待見我時,才幡然醒悟?!闭f著,眼底似乎要溢出些許柔色,但在他察覺的瞬間,又被淡漠所吞沒。 “我見她時,便想起了陛下當年,三十而立志時猶未晚,她年歲尚小,會比我走得更遠?!?/br> 皇帝沉思良久,他與謝端一樣,篤定自己沒看錯人,但皇帝所想的是讓她為盾,護女兒為帝……而謝端想得更遠。 “陛下……陸侯說動了禁軍,抓了宮中百官,現在要強立公主了!” 皇帝一怔,隨即望向謝端,后者目光悠遠地看向窗外,道—— “你看,她已經走到了這里了?!?/br> …… 東楚的正殿中,從來都是文臣的戰場,無論如何……他們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在這里,被刀架在脖子上。 這是帝國象征的所在,是掌管東楚之天下的中樞,而他們,則是這里的扛鼎人。 沒有朝臣是在發覺這個事實的瞬間感到害怕的,甚至于感覺到荒謬,忘記了這種慣有的姿態,它的本質叫做傲慢。 “陸侯,想謀反嗎?” 宋睿并不是第一次見陸棲鸞,但卻是第一次在這種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直面于她。 殿外的禁軍一樣,將大殿團團圍住,將擁立皇子的朝臣死死圍住,宋睿在說出謀反兩個字時,所有的禁軍衛都冷眼看向了他。 “陸師不是篡位,而是來治篡位之人?!?/br> 殿側清聲響起,宋睿望去時,平日里淡然的神色倏然出現了裂痕。 他看見……從暗處走來的殷函,手里拿著一卷一模一樣的,與三皇子一般的詔書。 噩夢終于成真了。 強壓下心頭的顫動,宋睿道:“公主還是勿要胡鬧了,臣等有陛下傳位詔書在此,莫要耽擱了三殿下繼位?!?/br> “這么巧,”陸棲鸞起身,眸光陰冷,“公主這里也有詔書,宋相德高望重,倒是說一說,是你們逼宮所得的詔書有用,還是陛下病前,深思熟慮的詔書能說服這殿中的禁軍?” 宋睿握緊了手中玉笏,道:“此詔書乃是陛下親準,三殿下今日起便是東楚天子,此事毋庸置疑。爾等禁軍若跟隨妖婦禍亂朝綱,當誅九族!” 言罷,有一名禁軍將領走出,他出來時,特意把公主與朝臣隔開,做出了保護的姿態,才向宋睿抱拳道:“禁軍效忠天子,非宋相一言可更改,若宋相有所疑惑,不妨將詔書宣讀,讓我等明白皇子皇女,到底誰才是天子?!?/br> 后面的朝臣尖聲道:“宋相!我們有詔書在手,名正言順,何懼區區一妖婦!娘娘,就讓三殿下親口宣詔吧!” 慧妃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女兒,還未回神,旁邊的朝臣急了,便走至三皇子身后,道:“三殿下,念吧,這皇位本就是你的,可勿要讓公主染手了?!?/br> 三皇子手指發僵,強裝淡定展開圣旨念了下去。 圣旨一字一句并無不妥,禁軍面上正生疑惑時,待聽完,那絲疑惑便消失無蹤。 “……皇、皇三子殷稷賢德知禮,茲立為儲君,以延江山之萬載,欽此?!?/br> 朝臣道:“你們都聽見了吧,玉璽加蓋,乃是陛下之意,爾等還要抗旨不成?” 朝臣面上安心之色還未顯露,便聽禁軍將領冷笑一聲。 “大人是欺武夫不識字?” “三殿下的詔書自然是真的,可卻是立為儲君,而公主的詔書上,卻是早在月前便由陛下親筆所書,繼位為帝,大人說我等是該聽誰的呢?” 宋睿幾乎是馬上便血涌心頭……謝端沒有寫錯,但他們都太急了,忘記皇帝這般情狀,詔書上單寫立儲君是沒用的,須得寫明傳位為帝,方才有效。 這些禁軍到底……認的是天子。 那禁軍將領向陸棲鸞垂首道:“陸侯,此間之朝臣,有逼宮迫立之嫌,是否要拿下,以免耽誤新君繼位?” “你敢?!” 婦人的尖厲喊聲響徹大殿,隨后怒火直指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