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旁邊有人勸道:“薛統領,東滄侯已承認陸大人乃是侯門遺珠,陛下病倒前還說不日有封賞,還是齋口吧?!?/br> 軍武世家出身之人,哪個沒有親朋死在兩國戰場上,對有西秦出身之嫌疑的人厭惡也屬常事。 被點名的蘇閬然略略掃了一眼,確定相約的人都到齊了,道:“陛下已下旨,通敵之事乃是子虛烏有,她之冤屈已洗凈,東滄侯府已承認她為嫡女?!?/br> 若是放在別家,禁軍可以不聽,但東滄侯府卻是必須要聽,原因無他,本朝第一代禁軍一品大統領,曾帶領禁軍兵達十萬的軍神,正是東滄侯。 原本以為是謠傳,未意東滄侯本人都認下了,剛剛針鋒相對的薛統領訕訕道:“陸大人,得罪了,只是梟衛那邊還未放口說你的案底已清,我等便誤會了?!?/br> ……梟衛自然是不敢洗掉她身上這盆臟水,畢竟是高赤崖先對她父母的手,才扯出后面的事。其養父陸學廉惹上這么一樁事,多半到了年后就要遭貶,被逐出京城權力山尖,因而高赤崖可以說是與她結下了死仇。 更重要的是……除皇帝外,東滄侯是唯一一個能調得動禁軍的人。 陸棲鸞看著那薛統領,道:“諸位所惱者,與樓下文人一樣,皆是畏懼二相挾幼主以令諸侯,可對?” 風聞謝端入左相府,談至深夜,方才回府,二相應是就立儲之事有所共識,要先將黨爭放在一側,逼君立儲。 “我等區區將領,豈敢妄議朝政?” “好?!标憲[目光微冷,道,“我知諸位不愿交淺言深,若在尋常之時,本官可與諸位寒暄到明日,可是……我現在只想說,諸位是不是把事態想得太簡單了?” 她的口氣帶著一種令人焦躁的迫人之意,在年長之人發火前,開始一一點名。 “薛統領、公孫將軍,兩位皆是先帝一系出身,令尊都曾為剿滅前朝謝氏族裔出力?!?/br> “梁校尉,當年鎮守朱雀門,左相之子進京為其父伸冤,裝死于城門之前,本是可救的,卻漠然看著左相之子重傷而死,多年來依靠帝威護佑,方才躲過左相報復?!?/br> “還有……” 禁軍的將領們喝道:“住口,你……你怎會知道這些?” 待他們瞥見她狐裘下隨著走動漏出的梟衛圖紋,才知道自己多此一問……秘聞,尤其是梟衛之秘聞,知道的只會比他們更多。 “陛下乃是善漁之人,捕魚前必然想方設法在魚腹之中埋鉤,若是哪條魚逆向而游,陛下便會提竿殺魚,這個道理,諸位不會不知道吧?!?/br> ……所以,她便是那毒餌,她爹就是那條無辜的魚。 梟衛其實早就知道她不是陸家親生女兒,只是握著情報不說,只作為一個把柄留下來。 但現在她的把柄提前被謝端拖了出來,疼……自然是疼的,可還不是最疼的時候。 她這么一說,禁軍將領面上都有些不自在,道:“既然梟衛已投jian臣,我禁軍被削也是或早或遲之事,陸大人既然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等也不含糊,請直言如何自保吧?!?/br> 陸棲鸞轉眸與蘇閬然交換了個目光,后者略一點頭,她便道:“禁軍可愿與雁云衛合軍?” “陸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無論左相右相,皆是城府深沉之輩,我們若按他們的布局,自然是斗不過他們的手腕,但我們可將軍權握在手里?!?/br> 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京城官場復雜,竟然也讓他們一時忘記了。 “諸位以為為何梟衛這么急著解除四衛的兵權?為的若不是逼宮,本官暫時也想不出別的更好的意圖了?!?/br> 薛統領抱拳道:“無上令擅自合軍,與謀反何異?陸大人如此成竹在胸,可有圣上的旨意?” “本官擅自行事,自然是沒有圣上的授意……但若是儲君之命,諸位以為如何?” 言罷,在眾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陸棲鸞退后一步,門外走入一個披著斗篷的嬌小身影,猶豫了片刻,徐徐走入。 后面的房門關上,那嬌小之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張凍得發白的臉。 “諸位將軍、統領,殷楚危在旦夕,還請諸位鼎力相助?!?/br> 所有人都愕然而起。 “公主……” 殷函回頭看了陸棲鸞一眼,只能看見陸棲鸞漠然得有些不真切臉龐,垂眸間,背上又被人輕輕拍了拍。殷函心中一定,拿出一卷圣旨—— “三皇子頑劣不堪,父皇早有密詔,封本宮為皇太女,拜陸大人為少師……諸位若得攘除jian佞,愿許從龍之功!” …… “謝端!你不是為救世而出的嗎?!為何與jian相同流合污!” “你擁立那意圖弒父之皇子!國之將亡、國之將亡!” “哈哈哈哈……什么文豪,什么濟世凈名?我是讀著你的詩立志報國的,當年滄海之誓哪兒去了?你還我??!還我??!” 清流的聲音隨著梟衛冰冷的枷鎖生遠去,高赤崖對著謝端拱手一禮道—— “謝相無需在意小人偏見,日后再有此等妄言之輩,梟衛愿為謝相掃之一清?!?/br> 他是第一次聽見被抓的官吏不是在罵梟衛,而是在罵攻訐之人,那種恨意,在每個人眼里沸騰到了頂點。 畢竟,旗幟倒下了,世上怕是再無比這更悲切之事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無需刻意相堵,高大人做好分內之事便是?!敝x端對此恍若未覺,片刻后,道,“高大人,貴府里是否有一位葉姓神醫?” 高赤崖問道:“有是有,謝相要將之調走?” 謝端的目光他面上稍稍駐留,只覺他并不知情,搖了搖頭,道:“來日吧,聽宋公言他醫術通神,便想請他為侯爺看一看?!?/br> “敝府之人,愿隨時為謝相調用?!毖粤T,高赤崖又問道,“還有一件事……敝府梟衛陸棲鸞被帶入東滄侯府后便了無音訊,人不在,則難以結案,不知謝相可否……” 畢竟這是件小事,無論如何也不該讓謝端出面,高赤崖正要接一句不必為難時,謝端開口了。 “難得今夜有閑,也該是去侯府見這義妹一面了,我自會轉達你所言?!?/br> 第91章 世間惡者 深夜的后宮總是冰冷的, 在皇帝所居的正殿后,后宮嬪妃所仰望的地方……那空置已久的中宮,今夜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皇帝病倒了, 此時此刻并無人來欣賞這位妃嬪的美貌, 她卻在此時盛裝打扮,燈影搖曳下, 照見繡著鳳凰的裙裾掃過雪地, 待到推開正殿的門, 一步一步走進去, 撫摸上里面那座鎏金的鳳椅, 笑意才慢慢爬上她點著正紅口脂的唇角。 慧妃等得太久了,從菁華年少等到鬢生白草,后宮暗處的爭斗,皇帝什么都知道, 卻保留了她的尊榮。 她一度以為那是對她的情意, 可待她欣然以對打算接受時,皇帝又會不輕不重地敲打她一下, 然后……遠離。 仿佛她是一個跳梁小丑。 慧妃咬住了下唇,涂著丹蔻的手指撫摸著鳳椅, 似是要將這不勝寒之地的溫度記在心里。 許久之后, 慧妃斂去了眼底的神色, 似有要落座的意思時,殿門外有人執燈而來。 “娘娘,該是時候去御前侍疾了?!?/br> 慧妃整理了一下神色, 轉身走出殿去,冷目輕掃,只見是個小內監。 “本宮記得你,原先是太子身邊的人。太子薨后,你被調去了菡云身邊可對?” 內監連忙低下頭,道:“蒙娘娘記得,正是殿下派奴來請娘娘去侍疾的?!?/br> 慧妃深呼吸了一口氣,道:“菡云今日不回公主府?” “陛下龍體有恙,公主殿下不敢遠離?!蹦莾缺O猶豫了片刻,又道,“娘娘若是主持宮中事務,不妨讓三殿下也來正殿如何?” 慧妃神色一冷,道:“三殿下忙于國事,哪里輪得到你這賤仆指教!” 內監忙跪在地上,口中雖然連稱該死,但也不禁暗暗抱怨……三殿下今日還在玩樂,甚至于帶著狐朋狗友去了東宮的演武場,哪里是在忙國事。 但他也不敢多言,知道慧妃為三皇子近日被朝內外文人詬病而火氣郁積,正是不好招惹的時候。 慧妃從其他宮婢手里接過一枚藥丹服下,片刻后,腦中的脹痛感稍退,才拂袖走出了中宮。 “你在正殿隨菡云侍奉陛下,若是見了外臣,只說是三殿下心憂父皇,卻國事纏身不得去,這才讓公主代他一盡人子之孝?!?/br> “是、是,奴謹遵娘娘吩咐?!?/br> 垂首等著慧妃扶著人遠去,內監這才抖了抖身上沾著的雪花,提起燈一路穿過后宮到了正殿。 正殿的守衛十分嚴密,他也是因公主在侍疾,這才有資格踏足的。 向守衛出示了通行令,內監一路垂著頭,繞過前殿三四個正在交談的、一看就不好惹的朝臣,入了后殿,恰巧看見殷函走出來。 “公主,像您說的一樣,娘娘不愿意來?!?/br> 殷函沒有像之前那般動怒,而是眉心一擰,道:“本宮就知道她不會來?!?/br> “那前殿那些爭議立儲的朝臣,該如何處置?” 前殿來的有兩撥人,一撥是左相的人馬,說陛下如今狀況,為保江山穩妥,應當早立太子以安社稷民心。而另一邊則原本是傾向謝黨的中立朝臣,本來宮中就只剩下一個皇子,立不立都無可厚非,但三皇子沖撞皇帝在前,謝端進宮逼立在后,這就讓他們不安起來。 中立的朝臣是最無害也是最固執的,左右黨爭無論鬧的多大,只要皇帝依然保持著權威,他們就能依仗皇帝而求得生存空隙,反之若君主為權臣所cao控,那就涉及國祚動搖了。 說得不好聽點,謝端作為首輔竟對三皇子德行有失不置一詞,若不是抱著視儲君如傀儡的心思,是絕不會這么做的。 “本官卻是不明白了,宋公麾下原本與梟衛勢如水火,現在你們那些被梟衛處置的倒霉子侄連墳頭都沒涼透,這么快就如膠似漆了……你等在此惺惺作態,名為擔憂社稷,暗地里,怕是生了不臣之心吧?!?/br> 被嘲諷的左相一黨道:“我等若有不臣之心,那謝相又當如何?同樣一句話反贈喬大人,原本你等視謝相為濟世救人的活菩薩,沒兩天便又非議謝相欲效法曹魏,如此反復無常,諸位也是老人家了,竟連我家小妾也比不上,嘁?!?/br> 殷函在簾子后聽了半晌,掀簾而出,道:“諸位大人久等了,父皇剛用過藥睡下了,御醫說怕是要到明日方醒,諸位先出宮如何?” 兩邊都是帶著意圖來的,哪里能走得動。 “公主仁義,如此緊要時分,還不離不棄地在此cao持,真是……” 從前這個小公主給朝臣的印象只是調皮了些,如今看她將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不免感慨。 “皇兄昔日在時,教過本宮一些,諸位大人不嫌棄就好?!?/br> 她這話一說,不免又勾起中立朝臣的回憶,唏噓不已道:“太子若還在,怎會容得事態至此……如今方悔當日參太子那一本?!?/br> 人的劣根性在于,永遠在挑眼前果子的缺點,等到遇見下一個更爛的果子時,就會開始想念上一個爛果子。 公主道:“適才父皇清醒些時,本宮問過了,各國公府就不必來了,只不過還要召東滄侯府之人進宮主持大局……可東滄侯長年臥病,怕是來不得?!?/br> “來得!來得!” 宮中向來肅靜,少有人這般大嗓門的,宋相一黨的人皺眉間,見對面的政敵,一個個仿佛打了雞血一般。 “鄒將軍!” “見過鄒將軍,東滄侯可好?” 來人是鄒垣,東滄侯手下悍將,如今雖已帶職養老,但威名不墮,朝中不少朝臣信服于他。 公主連忙迎上去,道:“鄒將軍竟親自入宮來,客是帶了侯爺的口信?” “侯爺聽說陛下病倒了,這才派我來宮中問問……”鄒垣說到這兒,覺得有哪點不對,環視一圈,問道,“你母妃呢?還有你那同胞兄弟呢?這么大的事,怎能讓個小女娃娃在此cao勞?!” 殷函不說話,她身邊的內監道:“慧妃娘娘說了,三殿下正在公干,國事纏身怕是抽不出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