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怪事,陸學廉的女兒,行事作風倒與他分毫不像?!?/br> 陸棲鸞不敢再說話,皇帝便轉而拍起了小公主背,小公主伏在他膝上哭泣。 “你哭什么?又是三兒惹著你了?” “我剛剛去看母妃了……父皇,母妃為什么那么偏愛兒子?她為什么不疼我,為什么一點都不愿意給我?是不是像父皇說的那樣,不疼我是用心良苦?” 皇帝半闔的眼底籠上一層陰郁之色,淡淡道:“朕是用心良苦,她是愚昧至極?!?/br> “父皇……他走了,是不是以后就沒人護著我了?” 陸棲鸞跪在亭外,細細傾聽著,本以為皇帝至少會說一聲還有他護著女兒,然而—— “是的,以后沒有人護著你了。你兄長走了,以后,父皇也會走,你會受欺負、會受朝臣非議,或者被送到很遠的地方和親……” 不是也許,是會。 “……父皇?”殷菡云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他。 “不必怕,只不過因果輪回罷了。你兄長是個不負責任的儲君,十多年未滅的少年心性,怎么磨也磨不掉,他那時與父皇說,除了做一國之尊,他去何處都能立足時,我便知此子留不住了。菡云,你和他不同,你還會怕……會怕失去權勢的庇佑?!?/br> 失去權勢,她什么都不是。 公主怔然半晌,道:“我該怎么辦?” 皇帝默然,片刻后,起身道:“你便改名吧,菡萏與浮云皆是轉瞬即逝,這二字不要了,改名為殷函,賜字璽心。朕知道這對女兒過于苛刻了,可生在皇家,今后……你要學著像個男兒一樣活著?!?/br> “……” 陸棲鸞聽得難過,又聽皇帝忽然喚了她的名字。 “你是梟衛的司階是嗎?” “臣梟衛府司階陸棲鸞?!?/br> “辛苦你了,聽趙玄圭言,你與此案上主謀,臬陽公世子曾有過故情?” “臣慚愧?!?/br> 皇帝望著亭外漸收的雨幕,道:“眼下你是第一個知道太子被廢的朝臣,朕也一樣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留在朝中,朕把菡云交給你,你做她的女師,二……若你與那臬陽公世子還有情,朕便允你辭官卸任,還會為你二人賜婚,算是給你一點補償?!?/br> 陸棲鸞愕然道:“陛下,可他有罪……” 皇帝搖頭笑了笑,道:“到底是年輕,看什么都是非黑即白……你當知,便是朕,也不是一碗清水。臬陽公家教嚴苛,教出來的人,即便玩弄權術,也不會壞得太過。左右不過換個立場,對女人而言,沒什么不好決斷的?!?/br> 毫無疑問,聶言是會娶她的,女人想要的東西他都會給,美滿的婚姻,令人羨慕的家世。 所有人都不會苛責她,這是女人的軟弱,甚至在他們看來,這樣的屈服是一種識大體的美德。 但與此同時,他主謀的這起劫獄,那些死掉的人,會永遠埋沒于塵埃中。 ——我已見過你所有的黑暗面,還怎能昧著良心沐于天光之下? “如何?”皇帝的話語淡淡的,似乎抱著某種莫名的期許。 陸棲鸞僵硬的脊背終于折了下來,額頭觸地,冰冷的石磚讓她沸騰的腦海前所未有地清明,在皇帝漸漸浮出滿意的目光下,沉聲道—— “臣陸棲鸞,愿為朝廷效忠,鞠躬盡瘁,死而后已?!?/br> 第四卷 南嶺大寇 第51章 宋小姐的同人本 “陸大人這回又沒嫁出去?!?/br> 京中茶余飯后的笑料又更新了, 都在傳刑部陸大人家的陸小姐……不,現在大家都在叫小陸大人,婚事波折多, 每次相上的郎君, 都叫她給逮進去了。 百姓們傳來傳去就圖個樂子,想那高門千金也有這般煩惱, 嬉笑之余, 誰都沒有對她那不正常的升官速度不滿。 偶有人不滿, 這才二十不到的小姑娘, 都升到五品官了, 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女人怎么能做到這么高的官。 其他人笑嘻嘻地說,人家為國犧牲了姻緣,還不給人升個官兒安慰一下,你這人簡直毫無人性。 百姓們看熱鬧, 便有聰明的文人瞄中了商機, 各種以小陸大人為原型的本子悄然上了各大書齋的書架。一傳十十傳百,主人公些些越發走了形, 不過小半個月,小陸大人的身世便從遂州鄉下來的姑娘變成了菩薩點化過的狐女轉世, 哪個人面獸心的賊人見了都一眼蕩魂不能自已, 進而乖乖認罪。 不過老陸大人疼閨女, 請巡城衙門的人喝過茶之后,這些本子還沒熱火起來便銷聲匿跡了。 朝臣們不關心這些,他們關心的終究是廢儲之事, 戰戰兢兢地等許久,年紀大些的老大人們都快扛不住時,東宮里便發了喪。 不是廢太子,而是發了喪。 滿朝支持太子的臣子們都快瘋了,太子廢了,他們活動活動可以再立回來,直接發了喪是個什么意思?! 宮里一片靜寂,連個裝哭的都沒有,次日便宣了旨,說太子少年時喜江湖證武,昨夜舊傷復發,一命嗚呼去也。 皇帝稱病不朝,左相一黨還沒開始奏請立新太子,便先見到梟衛先從宮里拖出了一車車的尸體,一個不留,都是他們派去扎在東宮里的釘子,頓時一個個嚇得都不敢做聲了。 國喪做了半個月,梟衛也殺人殺了半個月,待兩邊都平靜下來后,皇帝終于上朝,也沒理大臣們旁敲側擊立三皇子為儲的奏折,反而頒布了兩道莫名其妙的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說過幾年公主要擇一鄰國和親,但不知道哪國較為合適,今天起跟著垂簾旁聽,鴻臚寺每天要把外交的折子遞一份給公主過目,好教她和親后繼續為國效力。 大臣們聽得莫名其妙,圣旨上說的像是那么回事,但聽來聽去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第二份旨意讓所有大臣們都驚了。 “征東滄侯義子謝端回京襲爵,授中書令右丞相,拜太子少師?!?/br> 新太子還未禮便先封太子少師還在其次,東滄侯義子謝端這個人名一出,滿朝皆驚。 謝端其人,出身千年世家顯貴,先帝征服前朝時,其舉族自焚殉國,因其父在江陵隱居,不知世事波折,因而逃得一命。先帝立朝,赦前朝遺貴,請其父出山為官,其父入京后見朝代更迭,嘆世事變幻,留書投江而死,只留謝端母子二人。 時東滄侯念謝氏母子孤弱,又因年事已高,膝下無兒,便收其為義子。謝端年少成名,世人見之無不感慨其人有魏晉之遺風。 皇帝點宰相,若是資歷稍遜,便會為天下之人所疑,可謝端不同,詩文驚天下,乃是天下讀書人共所敬仰的的大文豪,點他做宰相,朝野文人自然說不得閑話。 然其為人放誕不羈,朝廷八次征辟,仍不愿為官,且隨著征辟官品越高,人便躲得越遠,兩年前,直接便躲去了崖州隱居,讓人無可奈何。 “……所以,萬一要是第九次征辟,他再不來呢?” “陛下的意思是,上次征辟謝端為吏部尚書,他不來,說去宣旨的人長得太丑,他被嚇病了。這次就派個好看的,他要是再不來,你就別回來了?!?/br> 提了五品典軍,第一個任務就是去崖州出差,把一個隱士從大山溝里勸出仕,陸棲鸞有點不能理解。 “……為什么要我去?我可是個嬌弱的女官呢!” “不,梟衛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女人是要當男人用的,男人更是要當畜生用的?!?/br> “哦,受教了?!?/br> 其實陸棲鸞在接旨的時候還是很樂意的,畢竟可以借這個機會去崖州看看她弟怎么樣了,有軍隊護著,又不是像雁云衛一樣去剿匪,安全得很。 同僚們又說:“其實你這會兒出去倒是好事,太子被廢,左相那邊一定會趁謝端回來之前把三皇子拱上儲君的位置,京城里亂的很,對梟衛這邊一定會拿你女官的身份說事。陛下這會兒把你派出去,和上次送公主去奔喪一樣,都是為了躲風頭?!?/br> 主要是陸棲鸞現在留在京城里真的沒什么事,太子被廢,沒人在乎劫獄案到底如何,想來是要被壓下去了。至于聶言,這廝有錢能使鬼推磨,估計不等她回來,臬陽公府就把他撈出去了。 倒是臬陽公耿直,聶言被抓進去后,往她家賠了不知道多少禮,還親手給陸爹寫了致歉信,說孫兒不肖,致令千金名譽有損,日后會再度登門道歉。 ——不,還是別道歉了,貴府套路多,下官惹不起。 …… 按規矩,官吏去外地出差,是要提前一天放假的。梟衛府照顧陸棲鸞,便提前兩天放了假,錘著肩膀回到家時,發現她娘把點心盒子都搬出來了,內心頓時感動非常。 “娘,你是不是聽說我要去崖州看池冰了,要給我們倆做松子餅啦?” “不是給你做的,小蘇昨天跟著宣撫使去南方剿匪了,娘給他備了點東西,這些是剩下的……嗯?你剛剛說什么?你要去哪兒?” 近日被內政折磨得找不著北,陸棲鸞這才想起來,今年雨水多,南方在鬧洪災,又逢出了幾個大貪官,還沒等他們動手,南方的綠林就殺官起義了,正在南嶺一帶鬧騰。朝中的武官插不上易儲之事的話,大多都被調到外地平叛去了。 “蘇閬然才多大呀,他也去?” “你別扯別的,你去崖州干什么?” 陸棲鸞只得跟她娘說了陛下下了圣旨,要征辟一個大文豪當宰相,讓她帶人去崖州請人出山,她想著正好陸池冰在崖州做縣令,她正好借此去看看他。 陸母其實也沒少擔心陸池冰,可崖州路遙,一來一回,不干別的少說也要三個月之久,又聽說南方有戰亂,便擔心道:“就不能推了嗎?那么多男人,非要你一個女孩子去,下個月可是你十八歲的生辰呢?!?/br> 陸棲鸞搖頭道:“那可不成,這是皇命,我爹那么愛偷懶,你什么時候見他敢翹過班?” 陸母聽得又是一陣難受,無奈也只得叫丫鬟們趕緊去給她收拾行李去,拉著陸棲鸞嘮叨時,外面有一個門房送了帖子來。 “夫人,門下侍中家的秦夫人遞來拜帖,請您午后去她府上喝茶?!?/br> 陸棲鸞過兩日便要走了,陸母實在沒這個閑心交際,道:“和秦夫人說我有要事,改日再上她府上去?!?/br> 門房連連點頭道:“小的這就去回了秦府的人,夫人,這是秦夫人送來說是給小姐的東西?!?/br> ——秦爾蔚他娘送東西給我? 陸棲鸞還記得小時候跟秦爾蔚打架,他娘還敲過她腦袋,印象里是個嚴苛的婦人,向來不太喜歡她,怎么會忽然送東西過來。 待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塊雕作佛母坐蓮樣式的玉佩,雕工精美小巧,玉質溫潤,一看就是專門找人溫好了,去了玉寒之氣再給她送來的。 陸棲鸞一見就想起來了,這正是秦爾蔚打碎了她的說要雕好賠給她的那塊,因這佛母的款式有些怪,估計找匠人也花了不少功夫。 陸母看見這玉,卻是神色一凝,忙道:“帖子拿來給我看看!” “娘,你怎么了?” 陸棲鸞湊過來一看,哦了一聲道:“是秦夫人請您過府幫她相兒媳呢,您就去唄,收拾行李的事兒交給丫鬟們就是了?!?/br> 陸母憂心忡忡道:“她特地給你送玉來,莫不是相中了你吧……” “這您就誤會了,是早先秦爾蔚打碎了我的玉,過意不去賠給我的。多半是他娘發現他專門雕了玉給我,怕她兒子看上我這么個克夫的,叫您過去幫著挑兒媳就是為了表明個態度,意思是娶誰都不會娶我的?!?/br> “什么克夫不克夫的,娘不準你這么說自己,”陸母拿帖子敲了她一記,皺眉道,“你在家好好收拾東西,娘去秦府看一看,晚上再回來?!?/br> “對了,秦爾蔚跟池冰關系好,崖州偏僻,估計書齋不多,這小子怕是憋壞了。你問一問秦爾蔚有沒有儒林新刊還有這一季的話本什么的,挑幾本給我,我帶給池冰,路上也能看著解悶?!?/br> …… 秦爾蔚最近也要升官了。 先前的舞弊案,多虧他爹死命把他跟主犯們撇開關系,他便逃過了一劫,安安生生地做了半年翰林院編修。 太子國喪,朝堂洗倒了一片人,隨著右相人選一定,班底便要提上來,吏部便下了調令,讓他國喪后,去大理寺做個左丞。 其實他就想安安生生地做個翰林混日子,每日跟同僚做做詩聊聊人生,娶個溫婉賢淑得像他表妹一樣的…… 不對,他表妹最近一點也不溫婉賢淑了。 唉聲嘆氣地回府后,剛到書房里坐定,他明桐表妹就來找他了。 “表兄,我上次放在你這兒的那本紅皮的話本呢?你給我校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