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下官還沒有?!?/br> 梟衛正堂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一般,擁有提審、刑訊之權,與三司不同的是,能動用梟衛堂審的案子,并不做出裁決,而是由主簿將案情寫明,直接上呈皇帝審決,絕不容半分胡鬧。 顯而易見,陸棲鸞的回答惹惱了兩位聽審的上官,未待他們發怒,陸棲鸞又道:“主謀雖未查清,下官卻揪出了幾個落了實錘的案犯,請大人容我一一道來?!?/br> “說吧?!?/br> 陸棲鸞略一點頭,讓人把牢中的孫順提審過來,道:“這第一個犯人,便是孫順。其罪為,收受賄賂,企圖換出牢中第一層的東宮大太監薛敬的義子,內務府主簿邱貴?!?/br> 馬少卿挑眉道:“這邱貴是?” “邱貴是今年涉入嬪妃龍胎被害案,前段時日被查出勾結廢妃任氏,因而被梟衛收押的殿中監主簿。因其常年經手宮中各殿大太監的‘孝敬’銀錢,宮中內監唯恐他供出,另外,他也是上報的、被燒死的八名罪官之一?!?/br> 她說到這兒,地上半死不活的孫順抖了抖,落在高赤崖眼底,意外道:“你的意思是,他為了這么點小事,就敢把賊人引進來?” “不,孫順的罪名只是收受賄賂,而且他受的賄,實際上是中了計的?!?/br> 陸棲鸞轉而問孫順道:“你當時收了薛敬多少錢?” 孫順這些日子吃盡了梟衛的苦頭,先是沒說話,待陸棲鸞說了一聲若他如實交代,有利于他妻子減刑,便啞聲道:“兩、兩千兩?!?/br> “兩千兩,收的都是些什么?” “是……銀錠,和金條?!?/br> 陸棲鸞又問道:“好,你家有好好賭的妻子,既然進了這么大一筆賬,怎么說也要點一點,這么說來你是明知故犯,看見金條上有‘東宮’二字,還敢收?” 孫順嘶聲道:“我已經說過一百遍了!那些金條上根本沒有東宮的印記,都是薛敬的私財!” 陸棲鸞并未反駁,拿起作為證物的金條示人道:“薛敬的供詞和孫順一樣,說從未動用過東宮的金條,而是用的孫順私財……那么問題來了,我們從賭坊和孫順家查到的財物,重新稱過,金條的重量和成色都遠超流傳于民間的金條,是以合計三千五百兩,那么,這多出來的一千五百兩,是怎么來的?” 馬少卿冷笑道:“這孫順能貪一次,就不能貪其他人的嗎?也許那一千五百兩是他家的私財呢?!?/br> “大人此言差矣,孫順不過是個牢頭,這方面自然比不得馬大人?!?/br> 懟得馬少卿臉色一黑,陸棲鸞恍若未覺,繼續道:“孫妻好賭,案發前早已將家中良田賭光,連祖宅都輸了一半出去,而和泰坊地方偏僻,地價和房價就算翻一番,三百兩之內就足夠贖回了,何必抱著一千五百兩不用?問題并不是出在這兒,而是孫妻在賭坊時,她輸出去的金條,一來一回被當時賭桌上的人偷換過了,從沒打烙印的金條,換成了東宮金條?!?/br> “……” 堂上的馬少卿愣了好一會兒,忽然怒道:“胡說八道,那金條刑部也留了一根,本官特地讓宮里的殿中監查看過,成色烙印與東宮同出一批,怎么可能流入民間?難道你對過東宮的入庫賬簿?” “查賬簿是查不出來的,太子常年在外,東宮里的人挪用宮財不是一天兩天,不過還有一個可能,倒是更為合情合理?!?/br> 說到這,陸棲鸞回頭看向沉默不語的聶言,道—— “這些金條,并不是現太子的,而是今上昔年做太子時,賜給勛貴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么說吧,文里的男主們刨去違法亂紀的一面都還有好品質,維護女性,不會遷怒,雖然小鳥兒坑他們,他們還是會保持風度。 另外有個私設定,可能不太符合考據,只是在此做個區分—— 成年的士大夫男子和文人是有“字”的,而江湖草莽和未成年(陸弟弟和蘇小哥兒)是沒有字的,女人就更沒有了,另外你們都猜對了——小公主以后是會被她爹改名賜字的。 第49章 雨打棠花落 “胡說八道!” 馬少卿不是沒有聽到過朝中的風聲, 說是太師已經將皇帝擬廢太子的圣旨審議過了,明日一上朝便要頒布,到時三皇子身后的勛貴, 以臬陽公為代表, 必然成為朝中蒙蔭派新的中流砥柱。 本來燒到太子身上的火,如今反過來燒到勛貴, 他豈能容陸棲鸞再說下去。 “你說的這些不過是你的推測, 有何證據?那賭坊的人你都審過了?” “是正在審, 等我將第二個犯人說出來后, 雁云衛便會將其送夠來了?!?/br> 陸棲鸞深深一揖, 繼續說起了案情—— “孫順受賄之后,依薛敬的計謀行事,要以讓其義子假死以脫逃。其實讓孫順向那人投毒也可以,但梟衛是驗尸嚴格, 犯人若不明不白地死了, 首當其沖的便是孫順本人,是以他便與薛敬約好, 在地牢里放一把小火,趁救火時, 將犯人換出?!?/br> “可這不還是孫順的謀劃嗎?” “不, 孫順的確是謀劃了, 但實際上,他在喊接應的人進牢時,發現偽裝成獄卒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等到他發覺這些人根本是來劫獄的,便慌忙逃了出來,我說得可對?” 地上跪著的孫順忽然磕起頭來,凄厲道:“高大人、高大人!那薛敬的義子已關了快半年了,我見您忙著沒空處置,便擅作主張……實是因小人那婦人鬧得家宅不寧,連給母親治病的錢都沒有,不得不為之??!” “好了?!备叱嘌轮浦沽怂?,又問陸棲鸞道,“你可是發現了有什么不對的?” 陸棲鸞點了點頭,拿出一張紙,上面畫著第一層和第二層的簡略圖:“如大人所見,第一層燒死了十名,第二層失蹤了八名原梟衛,這段時日我們將精力主要放在追緝原梟衛所屬的那些江湖勢力的動向上,卻一無所獲,大人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你說說,是為什么?” “我們什么也查不到,以后也查不到,因為失蹤的那八名原梟衛,其實早已被燒死了?!?/br> 馬少卿擰眉道:“不是說只找到十具焦尸嗎?” “的確是十具焦尸,但實際上逃走的,是第一次那被燒死的十個人里的八個。大人可試想一下,如果換做大人因貪瀆被抓進牢中,適逢有人劫囚,火從走廊處燒進來,大人是往欄桿的火堆上撲呢,還是往里面的墻壁上躲呢?” ……干嘛非得拿他貪瀆做比喻。 馬少卿氣得不想回答她,高赤崖恍然道:“是這個道理,發現的十具焦尸里,有八具是在門口被發現了,兩具是在墻角被發現的,難怪有只兩個牢房墻壁上有掙扎的痕跡?!?/br> 門口那八具尸體怕是早已被人打暈或殺死扔在門口鎖上門,火燒過來時逃不走,便死在了門口,另外兩具則是牢中本來的犯人,火燒來了,因為恐懼跑進了墻角,朝墻角的通風口呼救。 馬少卿一邊看劫獄案的材料一邊道:“所以你說這些是想說什么?他們這么做有什么意義?” “劫獄的人早有預謀,謀的是一石二鳥,他們將被劫走的對象定在原梟衛身上,是想讓此事傳出去后,朝野將矛頭隨著東宮金條這條線索指向太子。而我們都忽略了,實際上被劫走的并不是原梟衛,而是劫獄者用原梟衛把真正要劫走的人換出來,拿他們燒焦的尸體李代桃僵混淆視聽而已?!?/br> 如此一來,轉移了梟衛的搜捕目標,讓真正被劫的人得以脫逃。 ——竟查得這么快。 馬少卿雖然沒有參與這件事,但也曉得再讓陸棲鸞說下去,就要說到臬陽公府頭上了。 大理寺在朝中是個墻頭草一樣的存在,上一次春闈案,寺正被陸棲鸞小坑一記,不得已判了陳望,已然得罪了左相,搞得他們大理寺上下這兩個月過得戰戰兢兢,這次好不容易借梟衛失職,打算再次向左相表明忠心,誰知又撞上陸棲鸞這么個幺蛾子。 馬少卿恨得牙癢,只得權宜道:“本官知道了,今日便到此為止,交出你所持的證據,本官自會率大理寺徹查?!?/br> “馬大人,”陸棲鸞沒打算讓他糊弄過去,看著他道,“如果我剛剛記得沒錯,圣旨上寫的是讓馬大人自己來協理梟衛府事物,可沒說帶著大理寺的人來吧?!?/br> 他如果是自己來梟衛府,勢單力孤,那就不是協理了,梟衛府經常叫這種人花瓶。 馬少卿惱火不已:“……放肆!不讓本官帶些助手,這案子怎么辦???!” 陸棲鸞:“所以下官就想協助馬大人今日把事情了結了,如此一來大人和敝府都好交差不是嗎?” 馬少卿惱火不已,拍桌道:“那你說是誰干的?誰劫的獄,說不出來今日本官就把你就地革職!” 聶言道:“是我?!?/br> “……” 陸棲鸞也是僵硬了片刻,方道:“對沒錯,是他?!?/br> 馬少卿哎呀一聲,站起來道:“世子,這玩笑可開不得??!” 迎著一圈人呆滯的目光,聶言徐徐起身,道:“我收回前言,此番來梟衛府,看來人是要不走了,我便索性自首吧?!?/br> “哈?” “誠如高大人那日所見,那夜劫獄,被陸司階識破我藏身水車之中,喝破后我被毒箭射傷。為掩毒箭傷勢,假借送陸司階東西,給馬車下了毒,故意讓陸司階看見我的傷勢,借此躲過梟衛耳目?!?/br> 梟衛府的兵器上所涂之毒是特制之物,雖不致死,但日久不解,人未必聞得到,府中特訓的犬只是聞得到的,早晚要暴露。 “至于作案動機……就當我記恨幼時替太子挨得那頓打,借此報復他吧?!?/br> 他說得瀟灑,一堂的人聽得瞠目結舌。 高赤崖見他明顯是站出來為幕后的人頂鍋,怒道:“梟衛府中豈容你藐視?將臬陽公世子押入地牢!” 陸棲鸞一怔,道:“高大人,為何不繼續審了?” “沒時間了!” 說罷,高赤崖也不解釋,帶著身邊的梟衛把人扔下,直接急步出了門。 馬少卿也反應過來他這是要去面圣,急著沖出去幾步,道:“你們敢對世子如何,小心本官治你們的罪!” 留剩下的陸棲鸞和一堂梟衛愣在哪兒,半晌,都看向陸棲鸞—— “陸司階,我們聽誰的?” 陸棲鸞:“……” 她一轉頭,看見聶言似笑非笑的模樣,怒從心頭起:“聽我的!把這家伙抓起來扔地牢去?!?/br> 聶言倒也沒說別的,只是見陸棲鸞想跟過去,忽然拉住了她,道:“你知道為何做這件事的是我嗎?” 陸棲鸞:“為何?” “家翁隨先帝征戰,戰功赫赫,在一眾勛貴里舉足輕重,是以先帝賜下丹書鐵券。而奪嫡之事……我只是擁立,而非謀反,縱然事敗,敗的不過是一枚丹書鐵券?!?/br> ……而贏了,就是從龍之功。 陸棲鸞重新回憶了一下,臬陽公聶洪,兩代開國勛貴,為大楚打下半壁江山,先帝親賜丹書鐵券,一族襲爵者,除謀反篡位外,可免死罪。就如同先前保護臬陽公不被聶元所害一樣,梟衛實際上是有義務保護勛貴的。 ……縱然他認了劫獄的事,可以抓他可以查他,但絕不能判他的刑,連關他都不能關三個月以上。 換言之,他這時候站出來,梟衛也不能拿他怎么樣。 “你這時候站出來,是為了讓其他參與廢儲之人得以保全?你勾結的是誰,左相?” 聶言笑著搖了搖頭道:“我都有落得階下囚的覺悟了,你還覺得我會招出來嗎?” “你想怎么樣?” “不然你犧牲個美色?我立馬就范?!?/br> 陸棲鸞看著他一臉無所畏懼,深吸了一口氣道:“聶言,你還覺得我們有將來嗎?” “是王是寇不過轉瞬之間,世事變幻莫測,誰也說不準……不是嗎?” “你連自己都算進去,我害怕?!?/br> “你怕我?” “我怕我自己?!?/br> 聶言默然,道:“倘若我此時再問一句,是公事重要,還是姻緣重要,你會怎么選?!?/br> “我怎么選都不會是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