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
當下,賓客之中就有人熱情地表示可以幫忙,大抵是在本地頗有底氣的商人:“伯爵先生,這只是一件小事兒,您把你想找到的那位先生的名字說一說,不需要多久,我就能幫您找到?!?/br> 這人拍著胸口打了包票,這股信心也讓初來乍到的伯爵頗為高興。 伯爵不止出身不凡,樣貌同樣俊美,若不是有那美麗至極的未婚妻,恐怕早就在登場之時讓這里所有的未婚姑娘芳心暗許。他頂多二十歲出頭,非常年輕,如果是他的父親的故人,粗略地算一算那位幸運的先生的年齡,大約也該到了中年,四十歲左右。 “啊,是嗎?”基督山伯爵說。 隨即,面對所有賓客——這位看起來非常年輕、似乎閱歷也并不豐富的伯爵,站在奢華而亮麗的廳堂中央,金色的眼瞳中,卻閃過了難以察覺的陰翳之色。 冷漠,厭惡,諷刺……似是都蘊藏在其中,針對著這些映入眼簾的無知的人類。 “路易士——唐太斯?!?/br> 他卻微笑著道。 “感謝你,先生。如果能幫上忙,替我找到家父的故人,那位善良而熱心的長輩……那真是再好不過了?!?/br> ***** 被卷入這個世界的原因和離開的方法暫時沒有找到,目前先一步確定的,只是他們介于的大概時間,以及—— 毫無疑問。 這里就是埃德蒙·唐太斯曾經生活過的世界。并且,連時間都那么接近,恰好是年輕的唐太斯被捕入獄的不久之后,也可以說,是“故事”的開端。 艾爾利沒有錯過埃德蒙在打聽消息之人的口中聽到“唐太斯”這個姓氏時,看似平靜的臉上一閃而過的錯愕和僵硬。 他們是以“想知道這個地方最近有沒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發生”為由頭,找旅店的老板打聽的消息。埃德蒙知道這座城市名叫馬賽,卻沒想到,這個馬賽是他生前生活過、遭遇劫難、離開又歸來的那個馬賽。 他更沒想到,自己還能從他人的口中,聽到——自己的父親,還有梅爾塞苔絲的名字。 若無其事地讓旅店的人離開房間,靜坐不動的男人陷入了相當長時間的沉默。 他不說話,不止是因為不想說話,還有可能是由于太多跌宕不平的情緒填充了他的心胸,讓他不得不通過沉默強行讓自己冷靜。 艾爾利看著這個神色肅穆,宛若一座失去了生命的冰冷雕像的男人,他大約能夠理解埃德蒙此時的心情,哪怕不能完全地感同身受,但他可以明白男人此時想要壓抑的情緒究竟是什么。 埃德蒙的眼睛比人們最鐘愛的琥珀還要精美,可此時,這雙眸子里的色彩卻悄然間黯淡了幾分,顯露出另一種讓人心中生寒的冷意。 埃德蒙將自己淹沒了多少年、可因為方才他人之言而被迫重新浮起的憤怒隱藏在了黑衣的陰影之中,陽光的透明光線從窗外照射而來,落到他這里,仿佛讓他的身上升起了看不見的怒火。 如果給他時間——是的,就讓他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待著,過不了多久,他也可以將這隱藏了不知道多久的陰暗情緒平息下來,只不過是用比前者更加激烈的情緒強行覆蓋這一種后果慘烈的方式。 可以想象,在無人之時,埃德蒙確實一直采用的這種方法,因為事實上,任何時候,他都是獨自承受,獨自面對,并且獨自將仇恨化為他的力量。 可是。 這一次……在男人正想要按照慣例來讓自己冷靜的這時。 艾爾利就在他身邊。 都聽到了,也都看到了,艾爾利的心莫名有些刺痛。 他決定,至少在這時候,將之前在腦海中占據了最大比重的“遠離”暫時拋在一邊。他想要抱住他,即使什么也不說,權當做安慰也好。 想法出現之時,便擅自驅使了他的身體做出了相應的動作。 艾爾利原來也只是靜靜地守在男人的椅背后,而現在,他略微俯身,用手臂環住了男人的身體,重疊的手心恰好緊貼著男人的胸口。 他的頭便順勢靠在了男人的肩頭,他們的臉頰自然也無可避地貼到了一起。 埃德蒙的側臉果然是冰涼的,像是那些憤怒并沒有為他帶來任何溫度,只讓血液全部集中在翻炒著憎惡的心口。艾爾利抱住他,不止將些微的溫度通過這個動作傳遞了過來,也在無聲之中,讓男人混沌的思緒猛地凝滯,那瘋狂攪動的陰影,也突然間收縮。 “沒事,埃德蒙?!卑瑺柪p聲道:“你在想什么,可以說給我聽嗎?” “……” “我沒能見到他最后一面?!?/br> 這是經過這般長久的沉默,從似是終于回神的男人口中說出的第一句話。 他的嗓音不變,語氣依舊平靜,但無論是他還是艾爾利都知道,這只不過是表面的偽裝。 “路易士·唐太斯,我的父親,溫和,友善,從不為惡,對這個世界更是充滿了信心和期待。沒有比他更普通的人,也沒有比他更偉大的人?!?/br> “正因為他如此心懷期待,才會無法接受突然而來,將自己最驕傲的孩子帶走的這個噩耗吧?!?/br> “他沒能等到他的兒子回來,只因在最初之時,他就在饑餓和悲傷中死去了。在這所有人都是基督徒的街道,哀鳴著,痛哭著,悲慘地——餓死了!” 埃德蒙大概忘記了,他曾經多次強調過,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埃德蒙·唐太斯??伤缃袼尸F出的憤怒,在他蒼白的面容上停駐的猙獰和扭曲之色,都反映出…… 他什么都記得。不只是仇恨。 不過,猙獰和扭曲未能停留多久。從艾爾利這里傳遞來的暖意讓埃德蒙稍稍從負面情緒中掙脫,他似是下意識地收斂了表情,不愿讓艾爾利看到這般恐怖的自己。 他重新深呼吸,讓話音的起伏緩下來,也又一次轉移了話題:“總而言之。我們來到這里,或許只是一個巧合,接下來只需要繼續調查有無異樣——” “等一下,埃德蒙?!卑瑺柪洳环赖卮驍嗨?。 “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之后的計劃只是從旁調查,不打算做別的事情?” “別的事情……你指,什么?” 在裝傻。 這個男人,明顯知道他想說什么。 艾爾利又想要在心里嘆息了,可明面上,他還得直截了當地揭開被避而不談的薄膜才行。 于是,艾爾利說:“為什么不利用這個巧合,去見曾經沒能見到的人呢?” “……” “假如這是特異點,因為我們而發生的改變,在修復后就會恢復,不會對世界線造成影響。還有一種可能,假如這個世界并不存在圣杯,只是我們誤入了一個平行世界……” “在不影響未來軌跡的前提下,恰當的改變是允許的?!卑瑺柪闹讣廨p觸著男人的胸膛,似乎正對著其下那顆火熱的心臟。 “而這個改變,只能由你——埃德蒙·唐太斯,只能由你來做?!?/br> “……” “埃德蒙?” “……” 埃德蒙又不說話了。 艾爾利微怔,不禁心生無奈,心里也略顯遲疑地想,這個建議是不是提得有些貿然。 他差點忘了,現在的這個埃德蒙并不是與他有過頗長的淵源、經歷過不少風雨的埃德蒙·唐太斯,而是沒有記憶,與他并沒有淵源發生的…… “——艾爾利?!?/br> 事實證明,是艾爾利想多了。 前一秒還在猶豫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后一秒,沉默著神色不明的男人就忽然偏過頭,在猝然之間,艾爾利被扣住了后腦勺,睜大著眼睛,被男人奪去了言語的自由。 “……” “……” “?!瓌e……好了,我……腰彎得太久,很酸……” “對……咳,對不起?!?/br> “沒關系——不對,重點是……去嗎,埃德蒙?” “……嗯?!?/br> 那就好。 艾爾利松了一口氣。 他其實沒有想太多,只是在聽到埃德蒙頗為激動的那段敘述時,心中忽然生起了一定要讓他們父子相見的念頭。 即使這對父子的時間,實際上是錯開的。但,埃德蒙始終是埃德蒙,這一點不會改變,就足夠了。 然而,正當如釋重負的他打算松開手。 埃德蒙竟然一聲不吭地按住了他的胳膊,用了頗大的力氣。 “埃德蒙?”艾爾利有些疑惑。 “有一件事……希望你不要介意?!?/br> “呃,什么事?” “梅爾塞苔絲——” 艾爾利:“啊,我知道,你的未婚妻?!?/br> 埃德蒙:“……” 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一個似乎頗為勉強、但仍舊要以無比堅定的語氣一字一頓說出的話音。 “我愛過她。梅爾塞苔絲,她是一個美麗善良,無比美好的女人。我也,對她心懷歉意和感激……直到如今,也是如此?!?/br> “但是?!?/br> “我依稀有這么一種感覺……” 本應該愛著美麗的姑娘,并憑借這份愛撐過艱難痛苦的牢獄生涯的他,因為“意外”,某道本不應該出現,卻宛如神明般出現點亮了黑暗的“光”—— 即使失去了記憶,沒有任何的憑據,他也近乎瘋狂地認為,他愛上了這道“光”。 所以。 “過去,現在,未來——無論何時,我所愛之人的名……都是艾爾利?!?/br> 果然,是他即使勉強,即使不安,也要堅定地、一字一頓說出來的心聲啊。 因為他還在恐懼。 恐懼這個心聲未能說出,他所愛之人又會在不知何時而至的意外的摧毀下,如泡沫般破碎,抓不住,再也無法抓住。 “……” 埃德蒙在緊張,艾爾利似乎也察覺到了。 “沒事?!?/br> 他重復著之前就說過的詞語,卻像是不經意地蹭了蹭男人總算有了些許溫度的臉頰,唇角帶起了輕笑。 “我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