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對外的說辭是,伯爵夫人身體不好,但是很喜歡讓家里熱鬧。于是,伯爵希望這些年輕人的到來能夠讓在房間里休息的伯爵夫人感受到快活的氣息,當然了——如果在客人們之中萌發了愛情的火苗,伯爵與伯爵夫人更不介意牽一牽線。 有理有據,合情合理,經由那漫長一個月的宴會,所有人已經都知道伯爵夫人身體不好,不方便露面了。況且,就伯爵這相當于白花錢提供場地和精美吃食給適齡青年男女愉快交流的行為,實在是太慷慨,太合大家心意了。 班內特小姐們來到這里,雖然之前因為那尷尬的嫁妝問題在婚嫁方面很不得紳士們的青睞,但現在不同了,她們擺明了是伯爵的貴賓,也還有年輕俏麗的美貌,自然成為了眾星捧月般的存在。 年紀小的那三位,尤其是最小的莉迪亞,早已經如同快樂小鳥般與某位英俊的軍官攀談了起來,場面極其融洽。然而伊麗莎白小姐卻見不得這個,更覺得在這兒待下去,簡直是一場折磨。 于是,她不動聲色地逃了出來,脫身之前,還另外將也想要跟她一起避一避的簡·班內特強硬地塞了回去。 “即使簡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但是看她的表情、還有來的路上那心神不寧的模樣,我就明白了。她肯定是遇到真命天子啦,那位從外地過來、年收入大約五千英鎊的賓利先生?” 伊麗莎白在跟此時唯一的聽眾講述的時候,用的雖然是疑惑的語氣,但顯然,心底里早就已經確定了。 就是之前提到過的,因基督山伯爵的名聲越傳越廣,越傳越響亮,不少貴族、商人聽聞了他的名字,無論是好奇還是存著結交的心思,他們不日便來到了稍顯偏僻的朗伯恩。 伊麗莎白話中的賓利先生,也就是來訪的客人之一。 前幾日,他在伯爵的晚宴上與班內特姐妹偶遇。這位長相英俊、文質彬彬、同時又深藏熱情的年輕紳士與美麗動人的簡·班內特一見鐘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個年輕人就此便忘不了彼此,若是沒有挫折,說不定很快就好事將近了。 “既然如此,還是讓她繼續和賓利先生交流交流吧?!币聋惿茁柫寺柤?,臉上滑過了一點笑意:“這里的安靜就屬于我了,還有這些格外好吃的甜點——太感謝啦,神使大人,沒想到您會親自出來招待我?!?/br> “叫我艾爾利就行了?!焙退黄鹱谶@兒的艾爾利道,隨后,又因自己的一少許發現,開口詢問了一句:“為什么感覺你的心情不是很好呢,伊麗莎白小姐?” 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呃,嗯……說起這個事兒,就要把話題扯回去了?!?/br> 她咬了一塊伯爵府出品的餅干,在將餅干咀嚼、緩慢吞下的這一個過程中,眼神發生了相當奇妙的變化。 “您還記得我剛才說到話嗎?”伊麗莎白略微皺眉:“關于婚姻,也關于我對自己所感受到的——束縛的一些想法。這些念頭太不合規矩了,最好別跟任何人提起,我也很清楚?!?/br> “但是,在您的面前——不知怎么,一不小心全都說出來了。真希望我的膽大妄為不會嚇到您,艾爾利大人?” 艾爾利自然還記得,并且印象深刻。 “是的,我記得。完全沒有被嚇到,這一點請務必放心?!卑瑺柪矒崴骸岸?,我覺得伊麗莎白小姐的想法很有道理,也是相當正確的。只是受限于大多數人所接納的固執思想,才會讓你感到壓抑?!?/br> 伊麗莎白定定地望著他,漂亮而靈動的眼睛陡然一亮。 她追問:“您是怎么理解的?果然,您也覺得我的想法是正確的,而不是一個幼稚天真并且愚蠢的女人妄自產生的幻想?” “理解……我其實說不怎么出來,只是單純這么覺得?!弊尠瑺柪麑⒆约旱男牡皿w會深入挖掘形成語言,實在是太為難他了,他最多只能直白地說出自己的感覺。 “家境,財產,外表,應該都不能作為判斷一個人類——無論男性還是女性,他或者她的人生價值和意義吧。我也遇見過不少獨立自主的女性,她們的人生……” 艾爾利覺得自己那干巴巴的話起不到什么說服力,干脆拎出一個實例出來,當做故事講給伊麗莎白聽。 因此,還很茫然的伊麗莎白小姐,猝不及防地被一位強大女性的傳奇經歷砸了一臉。 那位偉人,以柔弱女性的身軀,承擔起了拯救國家的重任。 那位偉人,用她堅毅不拔的精神與讓敵人震撼的實力,得到一眾騎士的用戶,成為了備受人民崇拜的一國之主。 多么強大,多么理智,多么光芒四射??! 雖然,聽完這個艾爾利每逢故事時間都要拖出來翻來覆去講一遍的“故事”,伊麗莎白小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但在她終于,回過神來之后,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這位女性,她至始至終都沒有與人締結婚姻嗎?” “是的?!?/br> “那么,她是否擁有過愛人?” “據我所知,在那個時候的她的心中,只有時刻關懷著的屬下、國家、人民?!?/br> “…………” 不能責怪伊麗莎白最先提出的是這樣兩個問題。因為,此時的她最想知道的就是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最讓她困擾的,也就是婚姻與愛情所帶給她的疑惑。 艾爾利等待了許久,才重新聽到伊麗莎白猶豫中,又略帶清澈的話音。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雖然我做不到像這位女王一樣,守護自己的國家,在戰場上拼搏,得到人民的擁護——但是,我也可以找到除了和一個不知什么底細的先生結婚以外的另一件事去做!” 伊麗莎白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這位可愛的小姐臉上,果真浮現出了一抹激動的紅暈:“啊,當然,對于還未眷顧到我的愛情,我還是心懷期待的??扇羰撬粊?,我也不會傷心沮喪,大可以盡情地去做自己能做的事兒了——這就是您想告訴我的道理吧!” 艾爾利懵了:“呃?我沒有想這么多……” 伊麗莎白沒聽到他的辯駁,是的,她現在基本上什么都聽不見了。 “艾爾利大人!就算在天堂,您也一定是最善良的那個天使!” “等等,我也不是天使……” “哦,對了,這個故事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我真想銘記那位女王的名字。唔……不過,為什么覺得故事的情節,有一些熟悉呢?” 艾爾利:“……” 糟糕,他居然忘了。 伊麗莎白小姐是英國人。而他所講的這個故事里的“女王”,可不就是在英國家喻戶曉的——亞瑟王嗎? 幸好處于激動之中的伊麗莎白沒反應得過來,當然,這之中也有大家都默認亞瑟王是男性的原因在。 仿佛從艾爾利的無心之言里得到了強烈的啟示,伊麗莎白差點就激動地告別主人,回家深思她或許應該準備一下的人生計劃。 然而,只是差點,她到底還是忍住了。 激動過后,機敏在這位聰明過人的小姐腦海里占據了大半天地。她重新坐了下來,轉過頭,眼睛發亮地看向艾爾利。 神秘的、自稱臥床不起的“伯爵夫人”在不需要幫忙掩人耳目的休閑場合,就不再為難自己套上那身沉重的復雜長裙了。 他穿著的就是在與伯爵相認之前,擠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樸素的男士衣裝。然而,再怎么樸素,被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如此出眾的美麗之人穿上,在明亮的陽光照拂下,也能散放出耀眼的光。 伊麗莎白早就覺得自己快被閃得失明、亮得沉醉了。 只是,為了讓自己那過分膨脹的好奇心得到滿足,她還是堅持著讓自己保持清醒,勇敢地與艾爾利對視。 “這次輪到我察覺到您的異樣了。艾爾利大人,您的情緒是不是也有些改變了?” “唔……被看出來了。嗯,是的,確實有一點。對我們剛才談論的話題,其實,我也有一些疑惑?!?/br> “是什么,方便的話,可以跟我說說?” “關于——” 還未確定的字詞在口中盤旋了許久,終于還是被齒尖輕輕碾碎。 艾爾利暫時覺得,他不適合跟伊麗莎白小姐談論這個話題。倒不存在什么隱私或者需要隱瞞的東西,這因為他所疑惑的,和伊麗莎白拿捏不定的疑問相差無幾。 ——關于婚姻,也關于愛情。 他有過一段婚姻的經歷。 答應他貿然的求婚,并和他共處三年的男人,是最合格不過的伴侶。他照顧他,一日之中除了必須分離出去的時間,都與婚后便重病臥床的他待在一起。 然后,他死去了,成為了英靈,不出意外的話,再也無法和那個男人相遇。 然后,他遇到了一些符合強大標準的人,與他們相伴過一段時間,又因各種各樣的理由與他們告別…… 另一方面——“愛”,這又是一個對他來說極其陌生的名詞。 真正接觸到的時間,大概就這最近。在那之前,他沒有意識到,即使深切地接觸到了許多,還是沒有察覺。 給他前所未有的觸動之人,又是另一個男人。 監獄塔的結界之中,在那由絕望匯集而成的黑暗中唯一出現的火光,實在是太明顯了,與那些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的痛苦一起,深深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無法忽略,真真正正地看見,體會,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震撼到了。 ——那就是“愛”嗎? ——可是,不能確定,也不能理解啊。因為在我的心中,不存在相同的感情。 他內心深處的迷茫被點燃了,隨后,一直沉積到現在,終于悄無聲息地傾露了出來。 想要更深一步地確定,浮現在那雙晦暗眼中的情緒,究竟是不是他所猜想的那種感情。 即使是在還未完全確認的現在,艾爾利也已然醒悟到:一直以來,他從別人那里得來的東西,似乎都遠遠多于他付出去的。而這些“東西”,可能是實際存在的物質,可能是關心,可能是希冀,還有可能,是更深沉的感情。 十分……愧疚。 更覺得,無法再心安理得地承受下去。 ——要如何判斷呢?應當如何確定呢?在確定之后,又應該做出什么樣的回應? 這些,也就是艾爾利的疑惑了。 他不能直接地說給伊麗莎白聽,于是,在頗久的停頓后,句式悄然做了轉換。 “伊麗莎白小姐,在你與你真正喜歡的先生相遇相愛,并且走上婚禮的殿堂之后,那時候,能不能告訴我——” 艾爾利正色地提出了請求:“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么愛上他的,你又是如何看出他對你的愛?” “……???” 伊麗莎白驚呆了。 完全沒想到艾爾利會這么一說,可愛的小姐呆愣了好一陣,才面色坦然地讓臉上的溫度降到正常值:“好啊,那時候一定告訴您——哈哈哈,前提是,越來越挑剔的我真的找得到那個完美無缺的先生?!?/br> 艾爾利以相當肯定的口吻道:“快了,你就要找到了?!?/br> 伊麗莎白狐疑地看著他,在發現他那自信無比的表情后,先是微不可查地失了失神,隨后清醒過來,不由得一笑。 “既然您都這么說了,那我就歡喜地期待起來吧?!?/br> 已經在外面躲了這么久,伊麗莎白不能再留在這兒偷懶,再不回去的話,找不到她的簡肯定會格外心急。 于是,她很快便放下茶杯,禮貌而真誠地感謝了主人的招待,隨后就先行一步回到聚會還未結束的大廳了。 艾爾利望著提起裙擺鉆入石拱門懷抱的小姐,缺乏鮮亮情緒的面容之上正要流露出些許被伊麗莎白的活潑感染到的微笑,冷不防,就見那位活潑的小姐突然掉了個頭,倒轉了回來。 “艾爾——利——大人!” 艾爾利(一驚):“在!” 提著裙子又跑回來的伊麗莎白沒有跑回到坐著的他身前,而是在還離得稍遠的地方停下來,遙遙沖他揮手。 艾爾利很清楚地看到,出現在小姐臉上的笑容除了明媚燦爛之外,竟還多摻了一些明顯得不能更明顯的暗示。 “我看到伯爵大人往這里過來啦?!?/br> 伊麗莎白小姐說著,手指在自己耳邊虛點了幾下:“您的耳墜特別好看?!?/br> “我想,你想要問我的那個問題——還是先問問伯爵大人再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