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被悄然投射進來的金色陽光照耀著,讓本就美得炫目的面龐渡上了一線瑩瑩的金邊,就如神心生垂憐而投下的圣光。 騎士的腳步著實停頓了頗長的時間,才再度邁步前行。 經過地毯的過度,腳步聲低而沉悶,卻來得極快。高文邁開的步伐很大,所以,只幾步就來到了艾爾利所站的窗邊。 “中午好,高文卿,你——” 艾爾利正習以為常地跟他打招呼,卻不想,話音還未落下,一團黑影忽然間從天而降,帶著頗有幾分沉重的壓力,幾乎將艾爾利一股腦全包在了里面。 艾爾利:“……” 從天而降的是一件披風。 那披風的長度,粗略看來都和艾爾利差不多高了。而且,材質很是特殊,看著柔軟輕盈,實際上等蓋到了人的頭頂之后,就變得又沉又硬,仿佛一下子被壓得矮了半個頭,險些要讓他透不過氣兒了。 幸好,高文卿突然脫下披風的目的并非如此。他緊接著就伸過手來,將披風往下扯了扯,等到艾爾利的腦袋露出來后,便將這塊厚實的布料整理了一下,將兩側拉攏,最后再打上一個扣緊的結。 艾爾利頓時被騎士的披風包緊了,連帶著頭發也被夾在了里面,沒能再落出來。能在騎士背后揮舞出凌厲之感的披風蓋在了身形纖細的他身上,頓時就沒了原本的騎士,反而添上了幾分…… 嗯,與平時的形象不符的,總覺得有些可愛的感覺啊。 披風最上端的絨邊兒毛茸茸的,全都擠在了艾爾利略顯呆滯的臉邊,遠遠看去,就像有一圈絨絨圓球把他淹沒了似的。 “謝謝高文卿的好意,不過,其實我并沒有感到寒冷……” 雖然被這么一裹,確實會覺得身周都暖和了起來,但在艾爾利這里,還有更需要注意的事情。 “你的披風,會被弄臟的?!?/br> 同樣被裹住的胳膊艱難地挪動了起來,總算騰出了手,從里面將披風撐開了一些隔離的空隙。 他所在意的就是這個,雖然勉勉強強能活動了,但開在胸前的猙獰傷口還明晃晃地擺在那兒,血不停地從那一圈傷處的邊緣滲出。 若是剛才看到了他的正臉,就會發現白色修道服的正面早就被染上了難以忽視的血跡,并且,血跡的范圍還會增加。 “現在是說這些小事的時候嗎?艾爾利卿?!?/br> 太陽騎士的話音里似是隱有些許出于對英靈身體關懷的責怪,他重新幫艾爾利整了整披風,確保讓他全身上下除了臉都密不透風,認真負責的性格在此顯露無疑—— 結果,最后沒能嚴密包裹住的,就只有沒有任何遮蔽物的腳踝以下了。 “在傷勢好轉之前,您為何要起身呢?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定然會竭力讓您滿足?!?/br> “抱歉,高文卿,平時即使是為了讓你放心,我也會老老實實躺著不動的?!闭f到這里,艾爾利的話音頗為無奈地轉了:“實際上是因為,在你守衛城門的這段時間,出現了必須由我親自去做的重要之事……” “之前,我前往王宮,求見了master?!?/br> “master并沒有交給我任何任務,只讓我從現在開始就留在這里養傷,不需要去別的地方。在王宮還偶遇了莫德雷德和特里斯坦,莫德雷德讓我不要出現在她的視野范圍內,特里斯坦說再見到我并不高興只覺得悲傷,好像也并不想看到我啊。不過,除他們以外,我還遇到了以為似從異域而來的女性從者……” “沒錯,一個月前來到圣城的玄奘三藏,是一名足夠留在圣城的純善僧人?!?/br> “原來是這樣啊?!?/br> 最后,略過玄奘三藏的話題,得出了結論。 “因為大家都讓我老老實實待在一個地方不要亂跑,我想了想,就回來了?!?/br> 對于習慣了為御主cao勞的艾爾利來說,此時可以名正言順地無所事事起來,卻并不覺得輕松或是高興。 當然,難以置信后的不安與失落更是沒有的。 他頂多有點小小的失望,然后就聽話地重新回到了孤零零還遠離了王宮的塔內。 “老老實實待著不動”也算是御主交給他的任務,所以,艾爾利可以毫無壓力也毫無質疑地將這項任務執行到底?;蛟S唯一的不同僅在于,這次得到的任務太過輕松了而已。 他一直都是這樣。 御主的命令也好心愿也好,只要不處于他所認為的“絕對無法完成”的范圍,就一定會盡心盡力地完成。在完成的過程中,他從來不會主動去探究御主讓他這么行動的想法和理由。 聽完艾爾利的解釋后,高文的藍色眸子里總算浮起了釋然之色。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就會那么輕易地結束這個話題了。 “您難道就以方才我所見到的形象出的門、來到了王與眾卿們的面前?對?艾爾利卿,你可真是……不,錯全在我,是我考慮得太過不周?!?/br> 身為騎士,不僅要有高潔謙遜的美好品質,更要有堅毅不拔、無論認定了什么事情都要毫不懈怠地將之完成的毅然之心。 “艾爾利卿,至少在面見吾王的時候,要確保衣著整齊啊?!?/br> 騎士頗為無奈地說著,還是一如既往溫和的目光注視著艾爾利,眸色一片澄澈。 艾爾利:“……” 被絨毛簇擁著的嘴角略微地動了動,他大抵還想為自己這個實在是不拘小節的行為辨別幾句——比如那什么master沒有責怪我啊——但在想出臺詞之前,信心就已經被高文卿那明亮而絕不動搖的視線擊潰了。 好吧,這么想想也挺有道理的,怪不得莫德雷德和特里斯坦都不想跟他說話? 明確地意識到錯誤,艾爾利慢慢地耷拉下了腦袋:“……我失禮了?!?/br> 騎士的笑容毫無減少,只是在艾爾利承認了錯誤以后,再度開口道:“既然如此——” 因突然而至的動作而掠起的輕風便在此時傾到了身前。 艾爾利只覺得身體一輕,略微暈眩的感覺自腦中閃過。這失重的瞬間過去之后,就像是乘著風一般飄蕩了一下,他便落到了騎士的臂彎間。 原來,高文只輕輕地抬手,就將艾爾利抱了起來。 可以想象,被披風包得嚴嚴實實的英靈很容易能被抱起。 騎士的右手格外自然地托在了他的膝蓋下,后腦勺枕著另一只臂彎,側臉則是不由自主地貼上了透著冰涼質感的騎士胸前的盔甲。 這個姿勢,就像是繭似的艾爾利整個人都窩在了騎士的身前,兩人之間的體格差距立即就對比出來了。 “好了,請讓我帶您回房間?!?/br> “太麻煩你了,高文卿,其實我真的可以自己走回去?!?/br> “不行?!?/br> 就如幾個月前曾經進行過一次的對話再度上演,正直而溫柔的騎士嚴肅地拒絕了艾爾利的提議,并且,給出的理由格外地充分。 “您還沒有穿鞋,很容易被藏在地毯里的碎物劃傷,就只有這幾步路程,還是由我代勞吧?!?/br> 說著,他已帶著艾爾利,向著房門所在之處走去。 似乎不管身在何處——是戰場還是可以暫時放松警惕的家園,騎士高文的步伐總是大而平穩。 在高文前進的過程中,艾爾利甚至沒有察覺出有任何搖晃。 他的視線只能從高大男人耳邊的金發旁邊穿過,看到門的旋轉,隨即視野中的景象大肆切換,已從走廊更顯明亮的風景變換為室內的墻紙。 所能感應到的最明顯的跌宕,就是終于走到床邊的高文將他放下時,肢體接觸到柔軟床墊時傳遞起來的震蕩。 正好因為現在是坐姿,先前被袍角半遮半掩的雙足徹底展露在了騎士的眼中。 高文只垂首看了一眼,便道:“稍等片刻,我去為您找一雙大小合適的鞋?!?/br> 艾爾利便道:“好的,十分感謝?!?/br> 然而,落下這句話后,高文并沒有像以前那樣雷厲風行地轉身離開。 他還停留在原地,語氣平緩:“之前為您找來的衣物都不合身,這點讓我分外懺愧。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艾爾利卿,能否讓我測量一下具體的尺寸?” “沒問題?!?/br> 艾爾利還是這般自然地應道。 他壓根就沒想那么多,測量就測量吧,對身經百戰、對眼力與記憶力要求同樣頗高的騎士而言,只需要仔細地湊近觀察,大致得尋找多大尺碼的鞋,心里或多或少也都有數了。 可是…… 對待任何事都無比認真的高文卿,似乎是想要更為精密細致地測量一下,竟然并沒有如艾爾利所想的那般來目測,而是在他微怔的目光注視下,單膝跪了下來。 護膝受到撞擊后傳出的輕響,金發的高大男人動作輕緩,將垂下的潔白無瑕、比工藝最為精湛的藝術品還要純粹的雙足托起,恰好便是托在了掌心。 從艾爾利的角度,看不見微微垂首后的高文卿面上的表情。 只覺得此時從男人身上隱約感受到了令他不解的莫名的虔誠,而在這中間,又似乎看到了將男人的身形模糊虛化的一抹扭曲的虛影。 這道虛影讓本應垂直照射的光線彎曲錯斷,讓本應光明大放的白日蒙上一層難以抹去的紗。 這道虛影也讓本不應該存在的黑暗悄然滋生,讓矛盾的、復雜的情感,在仿若不變的平靜水面下洶涌澎湃。 騎士本應矜持,謙遜有禮。 而騎士之愛,又能夠在溫和包容的心間騰騰而生,何等激烈地想要表達。 艾爾利也在這無聲的寂靜中慢慢地垂下了眼簾。 男人被金屬覆蓋著的指尖在腳背上略微拉過了一條冰涼的長線,那條線又以不快不緩的速度滑到了腳心。 那一塊區域最為敏感,因為到目前為止,還不曾有人觸碰過。 正因如此,艾爾利的眉頭不經意地蹙起。 “您的傷口還在疼痛,所以,最好還是靜養?!?/br> 不知怎么,在測量尺寸的期間,騎士高文又說起了另一件事。 “嗯,我知道了?!?/br> 無論是傷口還是持續不斷已有數個月之久的劇痛,都只是次要的。 艾爾利之后再度默不作聲。 只不過,在高文起身離開,要去為他尋找合腳的鞋之后,他攏起了還披在自己身上的深色的披風,將鼻尖埋在了柔軟的毛邊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血腥味兒。 雖然很淡,但那確實是,殘留下來的血的味道。 而且,這根本就不是落在披風內側的、屬于他的血。 “……” ……守衛圣城正門的高文卿,需要親自處理什么流血事件? 太奇怪了。 艾爾利忽然間想起了他最初對獅子王提出的那些疑問。 由亞瑟王蛻變而來的獅子王為什么要在耶路撒冷修建圣城,只是為了接納逃難的民眾?還是以此作為據點,抵御外來的入侵者? 不對……不對。 這絲疑惑冒出來以后,不知為何,竟意外地再也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