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艾爾利不出意外地答道:“當然,請隨意?!?/br> 得到答復后,騎士才緊貼著床的邊緣坐下,并且,特意留心了沒有壓到被角。 在平??磥?,許是因為盔甲的厚度和披風上的寬厚絨毛的緣故,騎士的身材頗為壯碩,直面向手中持劍而立的他,就像是直面著一堵堅不可摧的高山。 而當他坐下,除了清爽的微笑外,藍眼里還帶著發自內心的真誠關懷,就會讓人不自覺地心生一種很是心安的感覺。 “我想,一直躺在床上無法離開這個房間的您并不好受,所以在來的路上,為您帶來了一些擁有外面世界的氣息、又能夠讓病人看后心情愉悅的東西。艾爾利卿,若是您不介意,我能否將它放在你的身邊?” 艾爾利有些詫異:“高文卿還為我帶了禮物嗎?好的,非常感謝?!?/br> 高文便道:“請您伸出手——真是抱歉,我竟然忘記您還無法動彈這么重要的事情了。那么,請容我將它放到您的手里?!?/br> 不能動的艾爾利用眼神表示了允許。 于是,坐在他的床邊的這名騎士低下頭,動作輕緩地拉開了被子的一角,接著,又不禁以更加輕緩的動作托起垂放在身側的青年的手臂。 由于失去了能夠支撐起行動的力氣,他的五指略微蜷縮著,被騎士有力而寬厚的手握入掌中。 “是什么禮物呢?哦,這是……” 艾爾利還未完全失去知覺的指尖,率先觸碰到了極其柔軟濕潤、又似乎略有堅硬的東西。 高文捏著他的手指,觸摸完了“禮物”的輪廓,才將稍稍移開遮擋了視線的動作略作調整,讓平躺著的他也能看到手中所握住的事物。 映入眼中的,先是一抹刺眼的紅。 刺眼的原因在于,在四周的色彩都顯得單一而黯淡的襯托下,這個顏色無比地驚艷,就像是一下躍入視野范圍奪走了所有的關注。 隨后,看到了全貌。 這是一朵新鮮采摘下來的玫瑰。 嬌艷的紅色上猶帶雨露,宛如懸掛在美麗之人眼角的晶瑩淚痕。這朵玫瑰并未完全盛開,艷麗的花瓣緊緊簇擁著尚不可見的花蕊,似是要將不可言說的神秘深掩。 艾爾利愣了一下,之后才反應過來,他先前碰到的柔軟的那一片是玫瑰的花的那部分,稍稍往下觸碰到的,又是未理去的深色的枝干。 “這個……送給我嗎?” “正是?!彬T士坦然答道,無論從神情還是語氣,都只看得出毫無私情的正直。 “趕回的路上,想起探望病人送上鮮花似乎是后世之人的禮節,故而選擇了顏色最為亮眼的這一束。我高文,真心地希望它能為您帶來好的心情。并且,我想……” 艾爾利,著實被感動到了。 時隔多年再相見,與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都發生了的變化相比,騎士·高文這始終不變的寬廣心胸與待人友善的態度,是多么地讓他懷念且欣慰。 懷揣著感動之情,艾爾利正想說:“現在心情已經很好了。麻煩你把這朵玫瑰插進花瓶里,然后把花瓶放在我的床邊可以嗎?” 那時高文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艾爾利只聽到了前半句。 然而,沒聽清的后半句在艾爾利自己的聲音出口之前,便低低地消失在騎士的唇間。 “——” 就只響起了非常小而輕的氣聲,來源于嘴唇與指節的只有短短幾秒的觸碰……不,實際上,并沒有發出聲音。 如果可以的話,在那一個接觸的瞬間,艾爾利的手指一定會不由得顫抖一下。 也許是因為在嘴唇落下之前,騎士正低聲說著什么,以至于輕緩地碰觸到食指與中指的指節時,他的雙唇并沒有來得及閉合。 舌尖微微掃過,稍許濕潤的觸感自肌膚傳遞而來,讓對于這種尚未習慣的親密動作還無法適應的艾爾利不禁繃緊了神經。 他差點又要脫口而出:“高文卿你剛剛說了什么?吻手禮不是針對于女士和見面時的情景嗎?” 這時,騎士已經放下了他的手,細心地除去尖刺的玫瑰卻是還留在手中。高文將被角重新掩好,看向艾爾利的目光干凈而自然。 “怎么了,艾爾利卿?” 艾爾利:“……沒什么,只是忽然想起,高文卿不用這么叫我,畢竟我并不是圓桌騎士的一員?!?/br> 而且,所有圓桌騎士包括獅子王,就只有高文一個人用這個以示尊敬與認同的稱呼來叫他,每句話中,叫的也都是“您”。 高文卻笑道:“無妨,您不是已經得到了王的認可,成為我等的同僚了嗎?!?/br> ……懲罰是收到了,但是認可就不知道了。 這也是艾爾利這些日子一直在思索的問題。 話音落下后,騎士高文復又在艾爾利的目光注視下起身:“請稍等片刻,我暫且離開一陣,待到洗去在外沾染上的污穢后,再過來為您更換衣物?!闭f著,他就要往門口走去。 艾爾利只來得及說了一句:“不用麻煩了高文卿,反正是短時間內好不了的傷,就這樣放著也沒關系……” “不行?!?/br> 已然走到門口的騎士復又回首,披風在他身后大幅搖晃,顯現出與神色相反的凌厲。 “照顧好您是吾王特指于我的任務,不論如何,都不能有任何懈怠之處?!?/br> 高大魁梧的騎士在離開之前,最后勾起了唇角,眼眸中滿是柔和之色:“那么,我先走一步?!?/br> 關門的聲音響起。 房間里,就只剩下被堵得說不出一個字的艾爾利了。 艾爾利:“…………” 沉默了許久,他還是覺得,根本沒有每天早中晚三次都換一次貼身衣物的必要。 因為,再怎么更換,再怎么清理,那一日被獅子王的圣槍貫穿身軀后,梅林贈予他的盔甲盡數破碎,留在避開了靈核的胸口略微往下、幾乎將他攔腰斬斷的傷口,根本沒辦法迅速愈合。 獅子王的懲罰還不止于此。 那位無情之王似乎還阻斷了對艾爾利的大部分魔力供應,只留下供給他存在的些許魔力,想要這無比恐怖的血洞合攏,只能在時間的流逝下,以一天百分之零點零幾的進度慢慢地、慢慢地恢復。 也就等同于,沒有充足的魔力,身為英靈不會輕易死亡的他,只能承受著每一秒都在傳遞的普通人類絕對難以支撐的劇痛,一直到無法知曉的時限盡頭。 其實今天已經好很多了。 畢竟前天以前,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意識更是混混沌沌的。 而在勉勉強強從混沌的黑暗中脫離的那一刻。 他的腦中仍舊是混亂的,但只有一個想法最先沖破禁錮,讓他不得不在第一時間得到答案: 破碎后便想盡辦法重新拼接而起,藏在被盔甲保護著的胸前位置的那枚戒指…… 戒指,還在嗎? …… 當時,聽到終于能夠開口的他斷斷續續的請求后,騎士高文沉默了半晌,才給了他一個明確的回答。 “有斷裂痕跡、被繩子掛起的戒指嗎……” “對不起?!?/br> “在您的身上,只留下了或許是那枚戒指的殘留的碎跡?!?/br> “……” “謝謝,我知道了?!?/br> 第39章 費時三個多月, 開在胸口以下的那個大洞,終于出現了rou眼可見的痊愈的趨向,艾爾利也擺脫了整天只能在床上挺尸的命運,至少可以起來活動活動了。 他的盔甲在破碎后,就跟徹底消失不見的那枚戒指一樣,成了散落一地的破銅爛鐵,拼起來都沒法用。 這就沒辦法了。 高文卿為他找來了一套新的盔甲, 也就是守衛圣城的肅正騎士的那套裝備。由于身材的緣故,那過于厚實長度也嚴重超標的盔甲穿到艾爾利身上,就不是盔甲了。 遠遠看去, 就像是……一個銀白色的、快把主人壓趴下的桶。 穿著這個不僅極度影響形象,對本身就不高的戰斗力更會造成影響,艾爾利壓根沒怎么糾結,就毅然決定在這個世界不穿盔甲了。 反正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caster。 而如今, 貨真價實的caster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修道服。 由于僅有的那點微薄魔力需要維持實體,還剩下的那一點全都要填補進傷口的空缺, 他再沒有多余的魔力給自己換個裝束。 這身仍舊有些不合身、卻比普通的亞麻布長袍精致些的修道服,來自于從耶路撒冷接管而來的戰利品。 當時,高文卿正因為不合身的盔甲而略顯糾結,甚至打算找阿格規文卿準備供給艾爾利外出穿戴的衣物, 畢竟,他總不能繼續靠高文卿不知從哪兒找來的輕薄睡衣蔽身了。 可當艾爾利透過窗,看到遠處的地面上行走著的城內的居民,便很為他省心地提出了這個請求:“如果可以, 能替我向他們借一套衣物嗎?” 聽到這話,高文明顯愣了一愣:“并不需要如此,請再等一下,我會找到適合您的衣物……” “不必為我這點小事打擾輔佐官,高文卿,在這些方面,我一點也不挑剔?!?/br> 艾爾利是真的從不挑剔這些外物,并且,當他的目光向下望去時,心中略微一動:“再看到這樣的打扮,其實稍稍有一些懷念……” 雖說這個念頭只是心血來潮而起,但好像還是讓做事相當認真的高文卿繼續為難了一把。 他當然不會真的給艾爾利找來一套平民穿的粗布衣衫,而是退而求次,將勉強能夠接受的修道服送過來了。畢竟,普通的布料對于英靈細膩而潔白的柔嫩皮膚而言,著實有些粗糙了。 接著這個話題,再順帶一想……其實在最早的時候,他便來到過圣城,卻并非一人,而是,與將首都耶路撒冷建造為宗教圣地的那位王一起。 現在生活在這里的依舊是猶太民族的人們,他們與圣城這個名詞疊加在一起,終于能夠觸動他長久維持著平靜與冷淡的心。 只不過,此“圣城”已非彼圣城。 如今身處于此的,只是一個順應獅子王召喚來到圓桌圣城的無用英靈而已。 而且……唔,還被master嫌棄了啊。 不能像圓桌騎士們那般入住王宮就算了,他并不在意。如果不是那一天說了不該說的話,艾爾利也想不出來,自己犯了什么會被獅子王變相關押起來的罪責。 所以說—— 當騎士再度登上這座對外封閉的高塔,來到艾爾利所暫且居住的房間所在的走廊時,看到的便是一個穿著遮不住光裸腳踝的松松散散長袍,趴在窗臺前向外遠眺的英靈。 這幾個月來,也就最近能夠起身的這段時間,能夠沐浴在陽光之下。哪怕只是艱難透過窗戶的仿佛永不熄滅的陽光,也足以帶來讓身體解凍的溫暖。 即使缺乏暖陽的照拂,側身面對著他的英靈將未梳起的長發披散了下來。 長發從依稀可見的圓潤肩頭慵懶地滑落,耳邊仍有幾縷頭發飛散。那濃密而比絲線更細更軟的長發鋪就在修道服純白的背面上,像是閃爍著蔚藍海面被朝陽映照時所顯現出的波光。 而當那個英靈在注意到有人來到、且突然停下了腳步時,就在窗邊側首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