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
秘地有禁制,正常情況需要里面的人打開禁制才能進入。但沖琳讓他想辦法自己進去,偷偷的進去,而后再想辦法保住沖昕。 于是沖禹落地,祭出了他的本命陣盤,開始計算。 沖禹若論境界和修為,比之沖祁差了十萬八千里。但若論起丹道、符道,在九寰大陸,敢說自己一定能勝過長天宗旃云峰沖禹的,真沒有幾個。 陣盤上的算星飛快的旋轉,沖禹的手在不斷掐算。他腳下踏著三十六天罡的方位,一步一步,竟是越走便離那巖壁越遠。他走到某處,額上已經滲出汗水。 秘地的封印出自長天之手,縱沖禹自認符道造詣極深,破解起來,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走到某處,忽然停下,對著身前的空氣連打了個數個手印。那空氣忽然扭曲了一下,沖禹已經趁著一瞬,撞了過去,唰的消失在了空氣中。 穿過了封印,落腳之地看起來像一片山谷,開滿了芬芳美麗的花朵。 沖禹沒時間欣賞這怡人風景,他掐指算著沖昕的方位。 身后忽然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 “誰?”那女子道,“……叔?” 能在他身后卻不被他察覺,來人至少是和他同境界。沖禹倏地轉身。 那卻是一個體態臃腫的女子,她五官歪斜,眼睛目光發直,嘴巴裂開,嘴角還有口水閃亮,一看便不是神智完全的正常人。 沖禹放下一顆心,他進來之前便用了隱匿氣息的法寶,不想這般倒霉,一進來就落在了有人的地方。幸好這女子看起來有些癡傻,把她糊弄過去,別驚動了秘地中的長老們才是。 沖禹正想開口哄那臃腫的女子,卻忽然呆住。 那女子五官雖然移位變形,難看得厲害,那鼻梁上,卻生著一顆殷紅的紅痣! 那顆痣他再熟悉不過。 他曾偷偷的親過一口,被她提著劍追了十幾座山峰要“斬了這登徒子”。他一邊逃,一邊東一把西一把的摘了不少野花。等她氣咻咻追上他的時候,那些野花已經變成了一個精美的花環。他將花環給她戴在頭上,她便不說要砍他了。 她明眸善睞,鼻梁挺俏。紅痣如血,在雪白的皮膚上看起來十分美麗。 后來,他又親了親那里。 “誰?”姜珠歪著頭問。她的口水便落在胸前衣襟上。 平時她這樣,兔子們便會及時的給她清理。但剛才沖禹突然出現,兔子們都極膽小,受了驚躲藏起來了,現在看到了,也不敢出來。 “叔?”姜珠裂開嘴笑,“叔?!?/br> 沖禹渾身僵直。 245 修真者的生命要比凡人長得多, 并且這生命的長度還會隨境界的提升而延長。凡人壽限一百, 而筑基修士的壽限就已經是二百了。修士間相差個一百歲上下, 都可以算是同齡人。 沖禹是沖祁他們的師父還活著時收的關門小弟子, 他比姜珠就只大了十幾歲, 是她的小師叔。 修真界不重輩分。沖禹聰明絕頂,癡迷丹道符道。姜珠驚才絕艷, 眼看著修為甚至還走在了他前面。他們都在宗門中長大,心思單純。沖禹是沖祁沖琳一脈嫡出的師弟,與姜珠自然親近。青年男女相處得久了, 便情愫暗生。 只是那時兩人都只是筑基, 對像他們這樣前程可期的優秀弟子,宗門還是崇尚在結丹之后再覓道侶。沖祁大了沖琳兩百歲, 當年與沖琳相戀,便是等了沖琳幾十年,直到她結丹。 二人間雖有情愫,卻也知道克制。姜珠肖似其父,一顆道心尤其堅定。 待到二人到了筑基大圓滿境,便先后離開宗門游歷。待沖禹回到宗門, 姜珠還未歸來。沖禹閉關沖金丹境, 待到出關, 等待他的卻是……姜珠隕落的噩耗。 沖祁將沖琳送回證道峰關在了禁制中, 旋即便折回秘地,將沖琳所說稟告了諸位長老。 此時,長天的洞府已經封閉, 消失了入口。諸位長老沉默了許久,沖祁也沉默。比起其他與沖昕并未直接做過接觸的長老們,他身周的氣息格外的低沉。 “你做的對?!弊詈?,年紀最長、輩分最高的那位長老道,“無愧于掌門之位?!?/br> 沖祁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最年輕的那位女師叔輕輕的嘆息一聲。這嘆息雖輕,落在了每個人的心頭,卻比山還沉重。 便在此時,所有人忽然抬眸。有人……擅闖禁地。 倒不是沖禹的隱匿符箓不好,而是他不巧進入的地點正是姜珠常待的百花谷。谷中有許多長老們以丹藥催生出靈智的兔子,專事照顧姜珠。那些兔子天生膽小,沖禹的出現令他們慌亂。他們雖沒有發出驚叫,卻氣息紊亂。 而這秘地中的人,不是還虛便是合道,這些微的異動如何能瞞得過他們。 沖祁的身形瞬間就消失了,而后便出現在百花谷中。 那個闖入者背對著他,卻正面著姜珠??吹侥莻€熟悉的背影,便是向來云淡風輕的沖祁都僵住了。 “阿禹?!彼谅晢镜?。 沖禹轉過身來,他的面孔僵硬,眼神也僵硬。 “師姐命我來找昕兒?!彼┯仓鴨?,“昕兒在哪里?” 他身后的姜珠忽然又喚了一聲:“叔?!睕_祁眼睜睜看著沖禹的肩頭抖了一下。 “我得馬上找到昕兒?!彼麌艺Z般的道,“馬上!” 他說著,就向山谷外走。 沖祁上前按住他肩膀,想要喚一聲“阿禹”?!鞍ⅰ弊诌€沒出口,他就瞳孔驟縮,手上猛然發力。這一個“沖禹”頓時化作了紛飛的碎紙片,竟是一個“符人”。 沖祁心中一凜,人倏地便消失了。只剩下姜珠茫然的蹲下,撿起一片破碎的符人,抬頭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山谷。 兔子們三三兩兩的從藏身處出來,小心的幫她清理口水,整理衣衫,從圍兜里掏出糖來給她吃。 姜珠便扔下那符紙,吃得眉開眼笑。 沖祁一來一回,不過一兩息的時間。長天的洞府外,沖禹已經被一位長老一掌擊飛出去,落在地上,大口的吐血。 “長老!手下留情!”沖祁擋在了沖禹身前。 “已經留情了?!蹦情L老道?!胺駝t他焉能還活著?!?/br> “沖禹!”最年輕的那位女長老喝道,“你想干什么?” 這位女長老是宗門上一任的丹藥司掌司,在這些長老中,唯有她與沖禹熟識。 沖禹吐了一口血,抬起眼睛看著這些他敬仰又為之驕傲的長老們。這其中有三個合道,兩個還虛。這些人坐鎮宗門秘地,外人在估量長天宗的分量時,便要把他們考慮進去。拉出一個還虛,便抵得上宗門里全部的元嬰。拉出一個合道,便抵得上整個宗門的弟子了。 有他們在,長天宗穩坐“天下第一宗”的交椅。 他以前,就像每一個宗門弟子一樣,常常為之自豪。 “應該由我來問才是?!睕_禹看著這位女師叔,“你們……要對沖昕做什么!” “你們!又對姜珠做了什么!”他厲聲道。 提到姜珠,長老們都沉默了。 姜珠這樣出色的孩子,他們漫長的生命中見過不少。其中有兩個,都隕落在了這秘地之中。他們都是心甘情愿的,一如姜珠。 他們都是長天宗里值得他們這些老家伙們驕傲的孩子。正是因為一代一代都有這樣的孩子嗎,們傳承著宗門的道統,長天宗才一直這樣興盛。 女長老抬眼看了眼沖祁。她的年紀很大了,在她的眼里,沖祁也是一個這樣的孩子。 看著這些沉默了下來的長老們,沖禹的眼中曾經的敬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恨意。 他們把姜珠變成了那副樣子。 他并非是嫌棄姜珠丑陋,他是疼得心如刀割。姜珠曾經眸如秋水,明艷嬌俏。她是經歷了什么樣的痛苦才被折磨成了現在的樣子?他懂了為何沖祁會欺騙他說姜珠死了,因為……那個驚才絕艷的姜珠的確死了。 “住口!”沖祁長眉倒豎。 “一切皆是珠兒自愿!她的道心之堅,不能是你能想象!她為宗門所付出的,遠超你我!”沖祁怒道,“她的選擇,不能因你一言而抹殺!” 沖禹撐起身體,看著沖祁,怒極而笑道:“她的選擇?她的選擇,不都是你教出來的嗎?” 姜珠是沖祁教出來的,沖禹也是沖祁教出來的,沖昕依然是沖祁教出來的。 “可是你……”沖禹又吐了一口血,他青色袍衫的前襟都被染紅了,“你……怎么確定你教她的,就一定是對的!” 就在今天之前,他自己都把沖祁自小教他的那些奉作真理??稍谒姷搅巳缃竦慕橹?,那些他奉為真理的教導轟然坍塌了。他曾經堅定的信念和愿意為之承擔一切后果的心,都轟然坍塌了。 沖祁的道心卻依然如鐵水澆鑄般堅定,并不因沖禹這直刺人心的話而動搖過半分。 “我之一切,皆出于公心,未曾有過半點私欲?!彼潇o下來,沉聲道,“昔日我承繼掌門之位時,便曾向自己立誓。此生既有幸得為長天宗掌門,此身、此命,皆獻與長天宗。我……不曾有愧于心過!” 沖禹啞然。 沖祁的確是未曾有過半點私心的,他的話,他竟然反駁不了。但他想起姜珠的模樣,他看到長老們身后已經封閉了的長天的洞府,他又知道這里面……很不對! “昕兒呢!”他怒道,“你們到底要把昕兒怎么樣?師姐叫我無論如何都先阻止昕兒!” 他看到沖祁沉默了,他的眼中、臉上,都難得的出現了猶疑、痛苦的神情。 “你的確是無愧于心了,那你能無愧于昕兒嗎?”沖禹字字逼心,“那孩子……視你如同父親!” 沖祁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有位長老抬手,揮下。沖禹的身體再次柳絮般飛了起來,又落在地上。他感到渾身經脈斷裂一般的疼痛,他往口中塞了一顆護住心脈的丹藥。長老們看著他服下丹藥,并沒有阻止他。 沖祁再一次擋在了沖禹的身前。 “是我這做師兄的教導不力?!彼麑﹂L老們道,“請師叔祖容我將沖禹帶回證道峰,我必用心開導,令他明白其中利害?!?/br> 那位一掌傷了沖禹的長老頷首,道:“非你之過。帶他走吧?!?/br> 沖祁抓起沖禹,帶他離開了秘地。 出了秘地,他把沖禹扔在地上,冷聲道:“快吃些丹藥,莫使經脈留下永久損傷?!?/br> 沖禹看了他一眼,一口氣服下數顆不同的丹藥,待藥力生效,已經可以站起身來。他卻不肯離開。 “昕兒呢?你不管他了?”他逼問,“珠兒呢?你要將她一輩子關在這里嗎?” 沖祁道:“昕兒的身份你知道。他即將歸位了?!?/br> “可師姐說……” “沖禹!”沖祁喝道,“不管你師姐說了什么,昕兒歸位之事,無人可以阻擋!長老對你手下留情,是顧及你是宗門弟子!但你若一心阻擋此事,莫說是長老,頭一個我這里便饒不得你!” 沖禹看著他,面色慘然。 “走罷?!睕_祁轉身,卻不見沖禹跟上,他又轉回頭看了眼沖禹,忽覺有異。他袖子拂出,“沖禹”再次化作了片片紙屑飛舞。沖禹竟是不知道何時脫身遁去了。 證道峰上,沖琳閉目調息。 她忽然睜開眼睛,看著沖祁從外面走進來,一直走到她身前,一言不發的在她對面坐下,手一揮,撤去了那困住她的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