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年輕的男導購跟過來,笑著問兩人是要看上裝還是下裝。 楊楨主要是陪他,自己沒動在這兒買衣服的念頭,這里的服裝對眼下的他來說有點貴,他往旁邊一站,準備當個安靜的背景板。 權微卻忽然按住了他左邊的肩膀,推著人在店里晃蕩:“都看,冬裝在哪?” “在這邊,”導購做了個請的動作,一邊將兩人往里邊引,一邊問兩人穿什么碼。 “我不需要,”楊楨笑著婉拒道,“你給他拿就行?!?/br> 權微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掃了一眼,沒說什么,等導購拿來合適的碼以后他套在身上,沒先去照鏡子,反倒面對著楊楨退了兩步,將拉鏈一口氣拉到了鎖骨的高度上說:“怎么樣?能看不能看?” 楊楨心里有他,覺得他披抹布都好看,已經沒法說出完全客觀的評價了,不過他還是裝模作樣地說:“挺好的,你轉個身,我看看背面?!?/br> 權微轉了個180,楊楨還是那句話,然后權微自己沖著鏡子看了看,感覺只是還行,他一下就得出了結論,楊楨的審美不如他。 不過不如他也要問,因為楊楨會夸他,這件挺好的、那件也好看。 兩個人都很沒誠意,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全程不到半小時、還沒踏進第二家店就買完了。 兩人在過道里面面相覷,對于一起出行都有點意猶未盡,權微當機立斷,先拖著楊楨上5層吃了頓簡餐,然后殺進了旁邊的電影院。 8點~9點只有一部電影待播,片名叫《重返少年時光》,看熒幕上的預告就知道走的是無科學、狗血青春幻想風格,權微沒得選,而且重點也不是電影,而是一起看。 兩人取了票,坐在塑料排凳上等電影開始,楊楨第一次到電影院來看電影,盯著頭頂的預告屏看得還挺投入。 權微在旁邊用胳膊肘捅他的肋排:“吃不吃爆米花?” 楊楨不太吃甜,在外面捧著東西吃得咔嚓響也不是他的作風,而且他四下觀察了一圈,發現捧著爆米花的大都是一男一女或是兩個女生,他跟權微這樣的純爺們組合比較少見:“不吃?!?/br> “那我吃,”權微說完就走開了,兩分鐘之后回來,臂彎里夾的桶比誰的都大。 楊楨接過他遞來的一瓶水,有點震驚地問他:“這么多你吃得了嗎?” 權微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心說吃不了拉倒。 這是用來吃的嗎?不是,這是用來秀的。 十分鐘以后工作人員通知進場,權微也是到了影廳門口才發現這么個電影還是3d的,他用票換了兩眼鏡,楊楨在他后面抱著爆米花桶和水,像是他的男朋友。 座位是手機自動推薦的,在影廳前后左右都靠中間的位置上,熄燈以后過了幾分鐘,楊楨的椅子被人從后面敲響了。 “不好意思啊,”出聲的是個嗓音溫軟的妹子,她好聲好氣地說,“帥哥你有點太高了,能不能往下坐一點啊,我看不見中間的字幕了?!?/br> 楊楨立刻就往下溜了一截,膝蓋抵到了權微裝衣服的紙袋,紙袋發出了簌簌的細響。 權微將摸到指尖上的兩顆爆米花扔進了桶里,心里不是特別樂意。 后面這姑娘的態度是好的沒話說,但讓楊楨屁股只有半截在椅子上看一場電影也得累死他,傳說中不打擾別人是最高級的教養,但楊楨也不是故意坐到她前面來的。 這么著肯定不行,累著腰了得不償失,權微扭頭一看,發現昏暗的光線里后頭竟然烏央烏央的都是人,目光所及之處沒有兩個挨在一起的空位了。 就這么走吧劃不來,讓楊楨坐起來吧他肯定也坐不直,權微敲著楊楨的椅背,隔著椅背問那個女生:“你是一個人還是幾個?” 女孩湊過來小聲說:“???我們三個人?!?/br> 這樣座位也換不成,權微轉回來,想想用膝蓋拐了下楊楨的腿:“你起來,跟我換個位子?!?/br> 楊楨哭笑不得:“你比我還高,換哪門子位子啊?!?/br> “我自然有辦法,”權微抱起爆米花桶,“快點,我起了?!?/br> 這閻王是個效率派,楊楨不想過多的影響其他人,只好勾著腰跟權微換,坐下來三秒鐘之后,無需多說他就知道了權微所謂的辦法。 這位大佬將兩個座位中間的轉動扶手往上一掀,上身一斜、頭一歪,將頭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大銀幕上正出場的這個贊助商家的品牌效應做得恰到好處,一束煙花陡然迸裂,碎成星點之后再度聚攏,變成了一行字。 但是楊楨目光虛化,已經看不見屏幕上寫的是什么了,那束煙花好像從眼里直接鉆進了他的心里,讓他一瞬間聞到了心花怒放的味道。 就是權微身上,洗發水、沐浴露或是須后水的氣味。 頭發扎在脖子上的觸感癢中帶麻,楊楨用力地捏著那瓶沒地方放的礦泉水瓶,沒敢隨便亂動。 權微自然感覺到了楊楨身體的緊繃,這種警惕和不自然的反應讓他思考似的瞇起了眼睛。 不習慣是吧,沒關系,多接觸幾下就習慣了。 一種泛著點甜氣、有點溫熱又有點硬的東西忽然就壓在了嘴唇上,楊楨下意識抿緊了唇,然后聽見權微在耳根子旁邊說:“張嘴,超好吃的爆米花,不甜不要錢?!?/br> 第73章 楊楨心慌意亂哪還管得了什么味道,只想趕緊叼走了息事寧人。 其實根本沒人看他倆,讓他緊張的是自己心里的那面鏡子。 要是他對權微沒意思,從那天晚飯以后房東很多的言行舉止都可以說成是sao擾,可惜兩人是王八看綠豆,雖然對眼的速度有些愁人,但對于種種試探和輕微的越界都是欲拒還迎的態度。 倉促間楊楨用舌頭一卷,目標只是那粒爆米花,就是他沒料到權微的手指捏得那么靠前,楊楨明顯能感覺到自己舔到了對方的指腹和指甲蓋。 平時因為觸摸和出汗,人的體表帶著微微的咸度,可是權微的手在桶里攪合了半天,糊了一層烤玉米的甜味。外面售賣的爆米花甜度都高,口感應該說十分霸道,可楊楨的味蕾卻神奇地壓制了最突出的甜味,從其中剝離出了權微指尖的觸感。 有一點點涼,指甲短而不扎人,刮過舌苔的瞬間讓他覺得羞恥。 權微卻是跟他截然不同的感覺,對方的舌頭濕滑、唇瓣暖軟,因為部位過于私密,無端讓權微意會出了一種類似于情色的意味,這種想法讓他的手瞬間重若千鈞,意識里有種貼上去容易下來難的興奮,指尖不自覺地在楊楨唇上摩尼了一下。 楊楨的手在褲子上無措地搓了一把,然后他瞬間偏過頭,握住權微的手腕將它塞回了那個金黃色的紙桶里。 甜甜甜,給你錢!拜托身旁的朋友大發慈悲,不要再動手動腳了! “看……電影吧,”楊楨被刺激得都有點結巴了,手指松開又立刻收攏,在桶里抓了一大把讓他這老心臟跳得沒個輕重的爆米花,“要吃我自己拿?!?/br> 權微遭拒后陷入了一種透支的安分,按在桶里的指尖相互捻來捻去,他有點想看看剛被舔過的手指,但又覺得這種行為十分變態,為了讓手忙起來,他直接從片頭吃到了結尾。 《重返年少時光》講的是一個拋棄糟糠之妻的渣男一覺醒來,重新回到高中時代開始改邪歸正的故事。 權微喜歡看紀錄片或是那種不驚悚的懸疑片,這種不切實際的假設題材不是他的菜,他吃得認真、看得敷衍,雖然將頭靠在楊楨肩膀上有點浪漫,但堅持一個多小時也會腰酸脖子痛,不過權微愣是沒怎么動。 也正是因為這種姿勢的死角,他錯過了楊楨臉上所有的風云變幻。 說實話這個片子拍得不怎么樣,悲得不夠深刻、喜得又略為浮夸,不過對于楊楨來說,他的觀感可能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重生是他獨自背負、無人可說的秘密,楊楨從男主角宿醉后醒來,發現日歷退回了14年前的震驚那里開始走神。 也許是為了制造出哭著笑的效果,銀幕里的男主表現出來的震驚夸張而賣力,在座不少人發出了一種“快看,那里有個傻子”似的笑聲,楊楨就在這么多人輕松的快樂里,無聲地攢了滿腔的悲涼。 這個男主比他幸運,重生在自己熟悉的世界,遇到的人也都是舊時的記憶,他甚至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可是章舒玉什么都沒有。 他只有一身的債,一個冷漠的家庭,和一縷誤入他鄉的孤魂。 腦中閃過的片段如同走馬燈,當楊楨快速回首來到這里之后的往事,他的血液涼透又沸騰,好人壞人的剪影忽而飄過又相繼遠去,紛紛揚揚最后只留下了一個瘦長卻挺直的人形。 對于他在這個世界的立足,權微的每一次出現都至關重要,這個人也許是蕓蕓大眾,但是對于他來說與眾不同。 在電影的結局里,重回過去只是男主死前的一場夢。 那一瞬間楊楨心里產生了一種身臨其境的恐懼和刺痛,如果來到這里也是章舒玉死前的一場癔癥,那他是愿意夢醒了被埋入黃沙深處,還是永遠沉溺在這個有著權微的夢里? 清場的燈光陡然亮起,觀影的人們趕場似的起身離去,權微伸完懶腰,發現楊楨仍然坐得如同石雕。 這人魂不守舍的,目光看著前方的某一個座位,臉上有種沉重到幾乎能將周邊的空氣化成結界的悲戚。 明明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可權微忽然就有種楊楨離他千里萬里的錯覺,他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抗拒這種想法,然后權微醍醐灌頂地意識到,他又是撩又是泡,心里還覺得賊稀罕這人,可事實上他并沒有多了解楊楨。 這一刻楊楨心里在想什么,為什么難過和沉默,權微根本毫無頭緒,可他看見楊楨不開心,心里就產生了一種想說點什么但又不知道說什么好的顧慮。 在乎才會謹慎,克制方見情深。 一個特別會處理情緒的人忽然低落,那一定是遇到了束手無策的難題。 權微心疼之余又有點逆反,覺得楊楨既然不愿意跟他說,那就是不需要他來摻和。 別看權微平時什么難聽的都敢說,但在愛情這條剛剛鋪開的大道上,他也只是一個笨拙的新手,不夠成熟、內心的戲也多,唯一可圈可點的只有喜歡的心態,還和少年的歡喜一樣純粹。 就權微在原地默不作聲站著的這兩分鐘以內,工作人員以及拖著大號的垃圾袋進來清場了,哪怕他愿意給楊楨一片黯然銷魂的凈土,別人也會來搗亂,前后都是清凈不了,那存在感不如給他自己刷。 不說就不說,他可以主動問,要是問了還不說,接下去怎么辦……那就看當時自己的心情而定了。 “楊楨,”權微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捏了一把,然后放緩了語氣說,“你是不是不舒服?” 楊楨打了個幅度很大的激靈,猛然從無法置信的震驚里找回了魂,他仰頭盯著權微,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堪的笑容。 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反復無常又貪得無厭的叛徒。 苦嶼作為遙不可及的故鄉,在電影結局觸發的想象里被他親手拋棄了,在死去和是續夢之間,楊楨幾經搖擺,內心的天平逐漸往后者上緩緩傾倒。 可留在這里有什么好呢?甚至都沒人知道他是誰。 楊楨扯出一點笑意作為遮掩,撿起空塑料瓶站了起來:“有點,肚子不太舒服?!?/br> 肚子不舒服會產生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生無可戀嗎? 權微心里存了點疑,但仍然對不適上了心,皺著眉毛說:“怎么個不舒服,疼還是脹氣?要不要去醫院?” 這也就是個解釋反常的托詞,楊楨連忙表示拒絕:“不用,我去趟廁所就好了,走吧?!?/br> 出了影廳楊楨直奔廁所,權微在過道的卡座上等他,楊楨在男廁的隔間里整理了一下情緒,臉色往常地出來了。 這時已經快10點半了,楊楨明天還要上班,加上剛剛那么失落的一出,權微也沒有心思繼續逛,直接取車回家了。 路上權微挑起了話題:“你肚子還疼不疼?” 楊楨偏頭看他:“不疼,就是普通的人有三急,你別老問了,整得跟生病一樣?!?/br> 關心你還不領情,權微轉移話題道:“這個電影是不是無聊透頂?” 楊楨跟他體驗不一樣,猶豫了一刻,橫下心說:“還好,我挺有感觸的?!?/br> 電影的內容權微沒認真看,他最大的收獲就是吃爆米花吃到舌頭起泡:“什么感觸?” “重生,”楊楨不許自己移開視線,從頭頂的后視鏡里看著權微說,“我摔到頭、失了憶、性情大變,日子過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是不是有點像電影里那個男主角?” “像個鬼,”權微覺得完全沒法比,“你賣菜那會兒露八塊腹肌了?做中介那些早cao的時候舉著喇叭喊誰誰誰我愛你了?還是跟你的室友強行賣腐,被個西瓜皮什么的飛出個嘴啃嘴了?電影里那男的重生就是來搞笑的,你別上趕著往諧星的熱鬧上湊了?!?/br> 楊楨跟他是沒法好好聊天了,他一本正經在尋找機會挑明自己的身份,權微卻胡說八道斷他思路。 腹肌、喇叭示愛等都是電影里的情節,被權微往他的日常上一套,楊楨登時有了一種天雷滾滾、無法直視電影的感覺,他被雷得酥嫩且無奈,繃不住地笑了起來。 他是來搞笑的,可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