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但閨女爭氣,自己在大城市打拼了一套房,比同齡里很多家的男孩都強。 可出身這種東西就是命,小如那個談了好些年的男朋友家里嫌他們窮,自己物色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城里媳婦,而那男娃連個屁都沒有放,所以杜娟一想起這事,就覺得分了才好。 然而分了女兒就成了單身,她這個年紀,對男方上嫌離異下嫌小的,加上自己又強勢,特別不好找。 她的閨女是全世界最好的姑娘,從小就省心,上大學起就沒再要家里一分錢,參加工作以后雖然不在身邊,但她跟孩子爸一年四季渾身的衣服都是女兒買的,杜娟不是催她出嫁,哪怕她一輩子不領證那也不要緊,她們老兩口只是希望能有個人來照顧她。 半夜出差回來能有個人去接,頭疼腦熱的也有人遞杯熱水。 然而這幾天杜娟觀察下來,來訪的人群里顯然沒有可發展的對象,她失望又不敢表現出來,于是只好又去接熱水,遁到水房去嘆氣。 楊楨在一樓的窗口開了票,提著水果進了電梯。 沿途消毒水的氣味都很濃厚,楊楨沿著索引找到病房,看見秦如許帶著脖套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本來將手機跟臉舉成平行刷得好好的,可楊楨還沒走到床尾,就見她忽然像做賊一樣將手機迅速塞進被子里,然后頭不動眼珠子打斜地瞥過來笑。 笑容本來特別諂媚,但落到楊楨身上的瞬間,迅速完成了一系列的變化,從驚訝、尷尬變成了得體地微笑。 她脖子上剛動了刀,醫生建議當個尸體,手機也別玩,杜娟奉為圣旨,看她比死刑犯還嚴,秦如許以前忙得團團轉,節奏猛然被停下來,她才發現每一個夢想在實現之后,都會立刻被棄如敝屣。 她實在是無聊到渾身長毛,本意是趁著她媽離開的分分鐘跟世界接下軌,卻沒想到會被自己以前的小弟撞破。 大姐的威嚴估計是保不住了,秦如許只好安慰自己說這人早就不歸她差使了,她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還能若無其事地說:“謝謝你來看我?!?/br> 楊楨將果籃放在她床頭,關心了一下她的現狀。 秦如許客氣地說:“化驗結果還沒出來,但我感覺挺好的,我想過幾天我估計就會出院了?!?/br> 楊楨希望如此:“吉人自有天相,會的?!?/br> 秦如許看他精神面貌還不錯,臉上的淤青也消得不見了,就說:“那個涼皮說話算話嗎?后來找過你沒有?” 楊楨感激地說:“沒有?!?/br> 那天梁丕軍找到高捷,秦如許帶著保安,將那群人和楊楨關在會議室,沒打沒罵、好吃好喝地供著,就是沒收了手機不允許對外聯系。 關到第15個小時,梁丕軍還扛得住,他手底下幾個上有老下有小的熬不住了,怕家里人擔心,再報個警讓人知道他們在干催債的營生,家里人就會被瞧不起。 純粹的壞人和好人是稀有動物,大多數都活在稀泥里,皮哥的小弟倒過來幫楊楨說好話,皮哥惱羞成怒地動了次手,然后就有點犯了眾怒。 大家要是都不服他,那就沒法混成大哥的樣子了,梁丕軍也不是傻子,咬牙切齒地生了半天悶氣,倒底是要求高捷還他手機,給自家老板打了電話,忽悠說楊楨的態度很堅決,只肯還死賬,公司要是非要收,那就替他收尸。 借貸公司大老板更懂逼急了人財兩空的道理,沉吟了一會兒答應了。 合同的首頁是現打的,但利君的公章是秦如許讓保安去對方的公司蓋了回來之后才放的人。獲得人生自由以后,梁丕軍泄憤似的毆打了楊楨一頓,秦如許沒讓人攔,但說了這頓打完賬就兩清。 秦如許覺得涼皮沒有長得那么卑鄙,她眨了下眼睛,職業病發作地送了個祝福:“那就好,你這一年熬一熬,把賬還清了,以后走同一條路都會覺得寬出不少。啊對,你是來找我簽委托書的吧?我這樣沒法正常簽,你攤平了拿到我臉跟前來?!?/br> 楊楨“嗯”了一聲,連找機會提起房子這心思都不用花了,笑著從公文包里拿出了文件。 于是秦媽進門的時候,因為局部但絕對有效的遮擋,看到的就是一副“有戲”的畫面。 一個年輕男人坐在她的椅子上面,正前傾著看她閨女,秦如許在被子下面的腿腳她還看得見,就是臉和脖子那塊被前遺傳屈起來的膝蓋給擋了個正著。 她還狀況都還沒搞清,心里就先是一喜,因為這陣子來探病的男的,就沒一個上床頭去過的,這長得挺俊,穿得也還工整,看面相脾氣也蠻不……不是,他糊在自家閨女臉上的那一沓紙是個什么玩意兒? 秦如許有點近視,加上她脖子目前只有一個角度,楊楨要翻給她看價格和傭金,又要讓她落款簽字,折騰了有一會兒才簽好。 他將合同收起來,說:“要是有人約看房,我先帶看一次,對方有意向我立刻就聯系你,我需要借用房子鑰匙的時候,可能會電話打擾你幾分鐘?!?/br> 秦如許:“沒問題,買房的人你也幫我篩一篩,挑剔佬和那種要買又不買的貨色你直接給我pass掉,最近醫生讓我注意身心健康?!?/br> 又是一個跟權微差不多任性的人,楊楨想了想,感覺他倆交易起來應該會比較愉快。 這天晚上楊楨回家,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又去問了權微一遍。 “上次我給你看那房子,我拿到委托書和鑰匙的使用權了,明天準備去實地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這是我作為中介去核實房源,不需要你簽字付費?!?/br> 權微已經去秦如許的小區看過入住率和環境了,學區房向來是升值最快的房型,而且也更好脫手,他覺得可以賣一套甚至兩套來投這個房子,楊楨要是再不問,他就要去別家的中介里點收……算了,還是等他來問吧,畢竟17w還得靠房單子。 真想買也不差那點看房費,權微主要是想看看房子,于是立刻答應了:“要一起?!?/br> 領客戶看房是走向成交的第一步,楊楨愉快地計劃道:“我預約了明天9點去和興的門店取鑰匙,大概10點一刻能到房子的小區門口,那就那個點在小區西門碰頭,可以嗎?” 權微不想占他的便宜,一票否決地說:“我跟你一道出門,這樣上午你還能把鑰匙還了?!?/br> 10點15分到房源那邊,看完出來少不了要11點多,再回去還鑰匙和興的門店鐵定在午餐時間,那楊楨就得下午再跑一趟。而且就是分開走,權微出門也就能晚個半小時,還不如攢點人品,讓楊楨心懷感激地到中介里去給他當個間諜。 住了將近一星期,楊楨已經慢慢摸清權微的脾氣了,小事上不要跟他推來推去,聽他的皆大歡喜。 因為要一起出門,用廚房的時間也錯不開了,楊楨炒菜不在行,于是起來就煲了鍋粥,權微喜歡喝粥,自覺下樓去提了點包子饅頭茶葉蛋,兩人湊一桌解決了早飯,開車一起看房去了。 然而到了和興的門店,楊楨拿著借用鑰匙的模板單據去找對方的鑰匙持有人時,那個女中介卻一改口風,當場賴了個賬。 “誒,你明明說的是明天來拿,今天來找我干什么???今天鑰匙不在,你明天再來拿吧?!?/br> 楊楨要是有經驗,就該在通話的時候錄音,不過以前他在和興,和興的鑰匙保存率在業界了出了名的高,業務員根本不需要cao心鑰匙的事。 楊楨所料未及地被坑了一把,還是在別人的地盤里,對方要是不講理,那其實他說什么都沒用,但他還是義正言辭地說:“我說的就是今天早上的、這個時候來拿鑰匙,不是其他的任何一天,你心里清楚,你自己在撒謊?!?/br> “你可以不講信用,這在你、在你們看來,似乎也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言不信者行不果,我就把話放在這里,秦女士這套房子,你們成交不了?!?/br> 權微在路邊聽了4首歌,楊楨才回到車跟前來,他還沒嫌這人慢,楊楨倒好,先下手為強地給了他一個打擊。 “不好意思,權微,”楊楨有點難堪,但還是看著對方的眼睛在說話,“鑰匙沒拿到,房子我們過兩天去看,可以嗎?” 其實哪天看房都行,就是說好的區區一匹鑰匙都拿不到,那楊楨還能干成什么? 光榮被坑第二次,權微不是很高興地說:“你覺得我該不該信你?” 楊楨:“這回鑰匙不到手,我就不叫你?!?/br> 權微瞇著眼睛說:“下次再信你我就是雞?!?/br> 楊楨想起每天早上的追魂一刻,心想那你還是當人吧。 不過這話他沒敢說,楊楨用手搭住車窗,說,“權微,我聽和興業務員的意思,秦女士家里這會兒可能有人正在看房,我想去看看,耽誤你時間了,你先去忙吧?!?/br> “有人看房?”那連門都不用自己開了,權微打燃引擎說,“上來,我也想去看看?!?/br> 第45章 華章路地下有個管道爆了,路政封了路,在做緊急維修。 權微的車沒法再往前開,只好在路邊找了個停車位,花錢臨時停了。 這是青山市最老的一條購物街,市容雖然破敗,但工作日照樣人流如織,道旁的梧桐已經有人合抱那么粗,秋風一掃臉盆那么大的葉子就簌簌地往下掉。 權微一腳踩碎一片,那種細到鬧市里幾乎聽不見的脆響通過肢體傳到腦海,讓他猛然意識到一年好像又快沒了。 去年他穿過這件t恤也來過這條街,雖然兩件事不在同一天,但也能證明今年的他比起去年除了年紀虛漲,其他都是照舊。 權微平時不太思考人生,但偶爾也會生出一些淺薄的感慨,震驚于日子都這么單調了他竟然還會嫌短,估計五行是屬龜的。 其實他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樣渴望新的活力和經歷,但現在的日子湊合能過,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這一刻相似的茫然感再度浮起,頭頂的枝條是應景的蕭索,寂寞于是像劃過夜空的流星一樣,在權微心里留了個笤帚尾巴。 同一種視角不一樣的心情,楊楨看見馬路對面有師傅在吹糖人,拿太陽xue走路地看了好幾回。 秦如許住在6棟,候梯間完全在死角里,不跺腳引燃聲控燈就跟小黑屋一樣,楊楨以前住在四合院里,心想自己有錢都不會住這種地方,可是權微什么感覺都沒有。 在城市里打拼生存才是第一要務,有地方住、通公交地鐵、能收外賣快遞基本需求就滿足了,這里的樓梯間黑歸黑,但其他條件優渥,很多人夢寐以求但是沒錢租。 房子早就不再是讓人放松的安居之所,而是一棟讓人勉力強撐的過關卡,有了房就能娶媳婦、上學、搖車搖號。 事態果然不出楊楨所料,秦如許的入戶門開著,這會兒正有人在看。只是人不在客廳里,但在門口能聽見中介介紹的聲音。 “……臥室,面朝東南,房型方正,面積大,一室兩用都沒問題,而且這裝修可以說是非常高檔了,房東要不是急需用錢,這個價位您還真買不到這樣的房子……” 這些都是權微耳熟能詳的句式,他跟中介打了幾年交道,對于不同平臺之間的腥風血雨多少有些體會,楊楨拿不到鑰匙,擺明是被人擺了一道。 應該是他打申請的時候,今天這客戶還沒出現,鑰匙閑著也是閑著,然后和興的店里臨門一腳殺出個看房的,比起自家的收益,對別家的誠信就是狗屁,楊楨會碰一鼻子灰也很正常。 然后楊楨來這里“看”什么,權微心里也有數。 方法可以因人而異,但中心思想應該不會偏離,以牙還牙,他來搞事的。 楊楨從包里拿出兩雙一次性鞋套,給了權微一雙,然后自己套上腳,在開著的門上敲了敲。 藍色的鞋套丑到爆炸,權微斜睨著翻了一面,然后抬頭多看了楊楨一眼。 一般去別人家里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換鞋,這是習慣也是尊重,雖然房子掛名出售,但作為曾經的私人空間,權微主觀上覺得他要是選中介,也會先選帶鞋套的。 楊楨不靠譜歸不靠譜,但細枝末節里卻總能讓人覺出是用了心的,權微雖然沒說,但這個習性實打實地戳中了他的心窩。 就拿他們一起住來說,楊楨的出現對權微幾乎沒造成什么影響,用過的廚具他會在吃飯之前洗凈,公共空間也沒有內褲和臭襪子出沒,垃圾他倒、地板他拖,總之目前最佳室友的人設還很穩妥。 權微風馬牛不相及地想了許多,一邊彎腰抬腳地去帶鞋套,這時在臥室里參觀的人聽見敲門聲,先出來了一個人。 掛著和興工作牌的中介看到掛著楊楨,短暫地愣了下之后,憤怒的神色立刻顯露無疑,他嗆聲道:“你誰???懂不懂規矩,???!” 楊楨春風化雨地打起了招呼:“同行你好,我是安隅的楊楨?!?/br> 這時權微套上了裝備,沒用力地在楊楨背后推了一把,將人和自己同時送入了室內。 沒有換了室內拖鞋還在走道里杵著的道理,鞋套也是一樣,而且他本來就是來看房子成色的。 和興的中介本來就氣楊楨不請自來,這一小步的登堂入室又給他刺激了一把,他忍耐似的吸了口氣,舉著食指在空中警告性地搖晃著說:“我知道你是安隅的,但我不關心你是楊楨還是陳真,我就問你一句,你!懂不懂行里的規矩?” 中介這行確實跟逛街不一樣,因為涉及到利益和立場,就是同公司的同事都要藏著捂著,跟死對頭家的員工一起踩盤帶看那就更不可能了,互不相干就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懂,”楊楨眼底有抹淺淡的肅色,臉上卻笑著說,“無賴的規矩是最容易懂的?!?/br> 權微已經晃到客廳右邊的沙發那兒去了,聞言很輕地笑了一聲,覺得這句話答得可以說是十分機智了,殺人不見血。 耍賴在前,和興的中介因為理虧先卡了下殼,隨即就被楊楨氣了個倒仰,他聲音拔高地說:“你給我小心點說話!罵誰無賴呢?” 楊楨沒跟他玩文字游戲,直接地說:“我在罵你?!?/br> 中介怒氣沖沖地往門口走來:“你他媽要死!” 大老爺們一對一,楊楨并不覺得自己會打不贏,于是他暫時站著沒動,神態卻陡然嚴厲了起來。 “如果耍賴和威脅是你們最擅長的本事,那你們的客戶真該多去廟里燒燒高香,讓佛祖保佑自己買入售出的房子不出任何問題,否則領教你們翻臉不認賬的土匪做派只是早晚的事?!?/br> 權微從客臥分離的那堵墻后回過頭來,臉上明白地掛上了吃驚。 楊楨一直畏畏縮縮的,脫了高利貸之后到他家里來,也表現得像個小媳婦兒一樣,權微一直以為這人沒脾氣,這會兒聽他教訓人,其實語速并不快,但就是有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然而楊楨的話還沒說完。 “這位朋友,你先別這么惱火,我并沒有說我來這里干什么,要是我現在退到門外去,說我只是進錯了房門,那你就白氣了一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