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辜七雖然上一世跟著韶王頗有淵源,可卻沒正經見過面。當時她一顆心撲在沈括身上,旁的人再也入不了眼,與她的這位賜婚對象,更是恨不得八桿子打不到一塊。 誠然,上一世皇帝親自給辜七和裴池賜過婚,不過最后是被攪黃了的,沒能成。 辜七是想也沒想到,她竟然會有這樣磨求著韶王跟自己講話的時候,心內只好幽幽的嘆了一聲,果然今時不同往日。那個“嗯”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 裴池手上正有些事緊著要處理,無奈這位蘊璞縣主并無打算離開的意思,他匆匆抬起頭打斷道:“行了,你的心意本王知曉了?!?/br> 什么心意…… 辜七眼眸因驚訝又圓了兩分,而裴池亦是皺眉……仿佛連到自己也有些意外怎么會說這樣歧義的話。 一時間兩人四目相交,場面十分……微妙。 辜七能怎么辦,她當然知道韶王是口誤了,可礙著王爺的體面她總不能指摘出來吧?,F下的情況,她也很尷尬,但是……她更知情識趣。辜七垂下眉眼避開了裴池的視線,輕聲細氣的“噢”了一聲。她以此表示自己知曉了、明了了。 她對裴池有謝意,謝意也就是心意嘛。辜七的想法理直氣壯。 然而若是其他人看來,就自然是另外一重意思了。至于這其余人里頭包不包括裴池,那就未可知了??傊赝醯钕乱匀执?,輕咳了聲,稍稍緩和了氣氛。 辜七覺得這是再待下去了,她再多呆一份,恐怕于裴池而言就怕是要更不舒服了,故而她很體貼的自行退了出去。等到了艙外,辜七才長吁了口氣,真是懊悔不得,不覺心里頭幽幽的想,她同韶王的頭一回見面,歸總是不太美好。 挽玉是守在外頭,見自家小姐這般思慮重重的出來也不敢詢問。蘭澗現身領兩人回艙房,這才又重新開了話頭,“辜小姐且寬心,前兒夜里王爺留了人手和船只去打撈落水者的,只是這一兩日還沒能傳回消息來?!?/br> “當真?”辜七著實意外,先前她雖然被挽玉勸住,可心里到底割舍不下的拂玉。然而當時已經過了一整日,即便回去也太遲了,不會再有結果??涩F在卻不一樣了,原來當時就有船只在湖面繼續撈人的。而韶王奉旨上京耽誤不得時辰,留下了人馬后才繼續前行的。 蘭澗笑得矜持,“不敢欺瞞辜小姐?!?/br> 挽玉也是喜得不行,那模樣就好像料準了拂玉能得救一般。 辜七實在不明為何那日好端端的貨船會叫人從水底下鑿穿了,又朝蘭澗問了原委。原來是那段航線素來有水賊橫行,先鑿船底,船上人員自然棄船而逃,屆時貨船沉入湖底,船上一應物件則都被水賊事先鋪在下頭的漁網一網而盡。用此等法子劫貨最是穩妥易得手,也不易被官府追捕到。 難為挽玉那時被嚇得半死,真當是有水鬼要尋生魂替死,這下知道了真相,連著拂玉那份將那些水賊咒了個祖宗十八代。 這時,蘭澗早已退了出去,艙室內只有辜七和挽玉。 挽玉很是觸動,“小姐,這樓船的主家真是想的面面俱到,咱們可真是遇到好心人了?!?/br> “嗯……”前頭辜七去拜謝韶王,總還有些動機不純,她雖是感激他救了自己,也是不想因為羅絳容的事被掐到了軟肋??涩F在……辜七想了想,“這筆情我日后總歸會還他的?!?/br> 怎么說她都比旁人多活了一輩子,想還份恩情又有什么難的? 只可惜蘊璞縣主真將事兒想簡單了,她想還恩情,可旁人肯不肯收卻是另外的事。就比如現在,她跟韶王殿下的開局很是不順。 只過了半日,樓船一到魏家鎮碼頭,韶王殿下便帶人輕騎上京去了。辜七為此很受打擊,覺得韶王厭煩了自己。她也不好雀占鳩巢,何況自己還畏水,如此一來就索性也棄乘船改了陸路上京,好在還有個韶王府的下人一路跟著看顧。 且說辜七二人到京都已經是五六日后的事。說來也稀奇了,辜七這一路上雖然一直提心吊膽著,可身子卻一日好過一日。馬車剛在鎮國公府外停穩,她便從車里跳了下來,往長春仙館去了。 長春仙館的管事陳mama一看是自家小祖宗過來了,忙將手里的物件遞給了身后的小丫鬟,自己個兒迎了上前,“我小姐,大家閨秀是不好這么跑的,這萬一要是哪里磕著了碰著了可怎么辦!”她一把將辜七攔了下來,緊接著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又連連“呸”了數聲。 辜七才不跟她計較這個,眼睛直往正屋瞥去,問道:“我娘在嗎?” “在的在的……”陳mama只才說了前頭半句話,就見辜七風似得的從自己身邊跑了過去,她急忙跟在后面追,“小姐別進……”陳mama到底是四十余歲的人了,哪能追得上辜七,見人一溜煙的進了主屋,她卻不敢進去半分,連連唉聲嘆氣的說不好了。 辜七是乳燕投林,她在外頭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又是死而重生,此時恨不得當即投入慧靈郡主的懷里好好哭一通?!澳铩蓖忾g沒瞧見人,辜七腳下生風的往內間去,才撩開紫瑪瑙的簾串,就見屋子兩人正纏坐在一處互喂葡萄,好一派旖旎春情。 見有人來,那女子當即變了臉色,手里頭握著的那顆渾圓飽滿的葡萄也順勢落在了地上。 第9章 回府 “怎么進來也不讓外頭丫鬟傳一聲?”慧靈郡主慌亂的起了身,順勢理了理衣裳,頗是帶了幾分怨嗔。而后頭另一人,辜七的爹安陽候也輕咳了一聲。 辜七心里頭委屈極了,其實她娘的語氣一點兒也不重,“娘不疼我了,也不問問我過得如何……”她撒著嬌往慧靈郡主的懷里鉆,那熟悉的味道讓她一下子紅了眼。 “這還不是你自己鬧著要去咕咕山別院的?”慧靈郡主撫著她的頭發笑啐,她是不知自己這千嬌萬寵的女兒在外頭受了多少罪,還只當她是孩子心性,玩的膩煩便自己跑回來了?!跋惹耙鋈ツ菚?,可是攔都攔不住的?!?/br> 那會辜七拿了這個當借口,實則是為了偷跑出京,自然誰都勸不住她。然而這便罷了,此時讓辜七傷心的是自己一去這么長時間,她娘竟從沒有想著去看過自己!倘若去過,自然也就不會說剛才那話了。她雖然心里頭凄凄楚楚的不是滋味,可又沒臉怪她娘沒去咕咕山看自己,真是啞巴吃黃連,只能將苦頭自己咽了?!拔蚁肽锪?,往后再也不會那樣任性,我要陪在娘身邊,一刻也不……” 辜七嬌嗲嗲的纏著慧靈郡主,正說到煽情處卻叫她爹安陽侯的兩聲咳嗽給打斷了。 “好了好了,你也多大的人,還只知道裝癡賣傻的纏著你娘?!卑碴柡蚵允怯行┎幌补计叩倪@做派,從袖中取了張二十兩的銀票,“喏,讓周mama帶你去街上玩?!?/br> “……”介于自己親爹對她不耐煩的敷衍態度,辜七很受傷。她嘟囔著嘴,越發抱著慧靈郡主不肯撒手,當面告起狀來:“娘,爹說女兒是裝癡賣傻……”哪有親生爹這樣說自己女兒的! 到底當娘的是不可能坐視不理的,慧靈郡主當即給自己女兒出頭,側過臉對著安陽侯瞪了一眼,嗔道:“你也真是,怎么這么說咱們妙妙兒!還有,這么小面額的銀票也虧得你好意思出手,還當咱們妙妙兒年歲小,婆子帶上街去買幾串糖就能糊弄住的?” 慧靈郡主雖說已經三十余歲,可姿容甚美,腰肢纖纖比妙齡少女也不遑多讓。加之她眉眼脈脈含情,嗔怒之間眼波回轉,更是顯得風華動人。 辜七直點頭,她小時候可不就是經常被這么糊弄的。國公府的小姐對府外一切都新奇的不行,每每安陽侯這么打發她時,小辜七還歡喜得跟什么似得,一心一意覺得她爹是這世上最好的爹。 然而現在想想,她可不就是個小傻子么…… “娘真好!”辜七耀武揚威的得意,聲音也愈發甜膩了起來。 可她到底是年輕,不曉得方才慧靈郡主的一瞪一嗔早將安陽候的心都給酥化了,有了這一記要他當下讓著些自己女兒也值了。 可憐辜七還蒙在鼓里。 “你是娘的心肝寶兒,娘不對你好還能怎么的?!被垤`轉過身,去妝奩旁的匣子中取了些東西,“娘可不似你爹那樣,這是兩千兩,你拿著去玄武街瞧瞧可有喜歡的,這陣子時新的首飾衣裳都換了幾波,你可別跟不上了?!?/br> 辜七低頭看著手里面被慧靈郡主塞的銀票,心中真是說不出的滋味,又酸又澀。等她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爹娘已然并肩坐在一處,那模樣、那神情儼然就是……要送客了。 哎……怎么她就像個外人一樣呢。 辜七幽幽的想,好像從小到大,他爹都防著自己纏著娘呢,她又不是豺狼虎豹,會叼著她娘走…… “我不要首飾,我要些人?!?/br> “你手里頭的兩千兩什么下人買不來?”安陽侯開口,雖是克制再克制,口氣里還是帶了一絲惱怒。 可不是么……誰被打攪了那事會痛快的? 安陽候人前素來風儀謙謙,半點不像三十余歲的人,歲月待他十分寬容……可他待自己女兒卻十分苛刻。 慧靈郡主又瞪了一眼自己的夫君,見著辜七泫然若泣的模樣十分心疼,溫聲哄道:“你要什么樣的人?讓周mama陪著你去挑?” “女兒想要幾名定楚營的護衛?!倍ǔI是幾十年前朝廷所設的習武營所,能進里頭的都是朝廷派人從十二洲考核挑選出的優異者,或三年或五年學藝有成之后再考核了安排去處。有入宮擔當侍衛,有分派去各地駐軍的……定楚營實際可說是給朝廷充盈武將所設的存在。 一般會功夫的辜七看不上,只有定楚營出身的高手才能讓她覺得安心。尋常人未必敢肖想這事,可辜七的爹安陽候原先正是領兵武將,陣前傷了腳再不能御馬殺敵后皇帝格外開恩,另給了他定楚營的差事。 “胡鬧,這里頭都是日后朝廷的棟梁,怎么是你好隨隨便便染指的?” 這措辭讓辜七極不舒服,什么染指不然染指的,“女兒出去沒人護著害怕,爹要是不應下女兒,女兒日后也不出去了,也好多勻些時候陪著娘?!币膊荒芄止计邿o恥捏著別人軟肋下刀子,她很想當個孝順女兒,只可惜她爹不肯給自己承歡膝下的機會哎—— 安陽候定定的看著眼前的辜七,似乎在琢磨她說的話有幾分真假,過后軟了軟口氣,“爹要想想辦法……” 辜七曉得這多半是成了,若是不成,她一日來個四五回好好“求求”他爹也肯定能成,對此她絲毫不懷疑。 如此了卻一樁煩心事,辜七也就識趣的回了自己的水光榭。 想想真是可氣!身為女兒,辜七竟然不能跟自己的娘親近,她爹可真是醋精!她越想越覺得這天底下恐怕再沒有比自己更可憐的了。 辜七到底還是憋著一口氣,回了自己的水光榭就指使了丫鬟婆子給她挪屋子。 鎮國公府內有一面大湖,湖光瀲滟,蓮葉接天,最秀麗的地兒就是辜七水光榭的所在。辜七原先也很滿意自己的這住處,可今時不同往日,這次遠遠見著那浩瀚瀚的湖面就軟了腿,再不肯進去她那間懸空了建在湖面上的屋,改叫搬到水光榭地勢較高的留聽閣去了。 她這院的婆子丫鬟做事都手腳利索,才不過兩炷香的功夫,東西就已經搬得七七八八了。而辜七也早已經在的山房里歇著飲茶了。 “小姐——!”出聲的是從外頭才剛進來的漱玉,她前頭有事,一進水光榭見這陣仗才得知小姐回來,當即過來拜見?!芭静粫缘眯〗慊貋?,不然早該在門口候著的。 這漱玉也是辜七身邊幾個大丫鬟之一,為人謹慎細致。她這樣一說,站在辜七身后的挽玉卻怒了起來,“怎么說這樣的話,難不成還埋怨小姐沒事先支會你行程不成?不說日日候著等小姐,即便真這么做了,那也是你本分里的事兒?!?/br> 漱玉被嗆了聲,一時臉上又紅又白,憋了半晌才道:“奴……奴婢知錯了,奴婢決沒有要埋怨小姐的意思?!闭f著的時候,她已經提起裙子跪了下去。 挽玉之前就是牙尖嘴利,不過嗆漱玉這還是頭一回,漱玉行為穩重,年歲也比她們幾個要略大些。連著辜七,也有點意外她這丫鬟為何忽然生出了這樣大的怒氣來。她原先多倚重漱玉些,可經歷了這回也看重了挽玉許多,見她們此時又沒繼續爭執下去,便想著過會私下問問。 此時已經是午后,辜七洗了澡換了干凈衣裳,濕漉漉的頭發才讓挽玉絞干,就聽外頭有丫鬟脆生生說道:“小姐,定楚營的兩位小兄弟來了?!?/br> 小兄弟?這是個什么稱呼。 辜七收拾妥當立即去外間見了這兩人,才剛一照面就明白了為何稟告的那丫鬟要那樣稱呼了?!澳銈儙讱q了?” 那兩人一個低著頭,一個別開眼,氣性很大,不理辜七的問話。辜七瞧著最多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兒,比自己還小呢。這就算是定楚堂的弟子,也未必就能保護自己! 辜七暗暗揪著帕子氣惱,估計這是她那爹估計辦了糊涂事給自己眼色瞧。那兩少年都不情愿,她也就索性放他們回去了。 過后,辜大小姐越想越氣不過,咬著牙道:“挽玉,你去給我同長春仙館傳個信,說我晚上要去陪我娘用飯?!?/br> 過了會,挽玉去而復返,直言道:“小姐,二爺和夫人已經離府了……” “……二爺和夫人去豫州了,下午就動身走了?!?/br> 辜七深吸了一口氣。 然而,她顯然小覷了慧玲郡主和安陽侯對自己造成的傷害。即便是回府后的頭一晚上,辜七身子再疲乏,也睡的極其不踏實,夢里頭皆是她爹娘攜手相擁走在前頭,而她叫人販子賣了的慘狀。 翻來覆去幾回,辜七也就再是不著了,等她睜開眼,竟發現一片漆黑當中似乎有個人…… 第10章 問罪 “……!”辜七渾身打了個激靈,心一下子要從嗓子里跳了出來。 那身影略微一動,生出些衣袖拂過緞面悉索細弱的響動,片刻之后才他低沉出聲:“你真是做得好?!?/br> 辜七只仿佛自己的胸口叫人重重捶了一記,連著喘息都變得艱難了起來,她張了張口,感覺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沈……” 那人輕輕的笑了一聲,聲調極冷,讓人有些毛骨悚然?!霸趺?,做了虧心事心虛了?” 辜七實在害怕他。原先也是不怕的,可她經歷過上輩子,曉得此人的心狠手辣,他又是那樣對待自己的,哪有不害怕的。辜七從未想過自己是不是個老實人,可現在看來……她的確是的。好比眼下,她心里面害怕,不自覺的說話的聲音就顫了兩分:“沒、沒有,怎么心虛了,我才沒有做什么虧心事?!敝皇撬乳_始還能強撐著幾分底氣,到后面那聲音可真是細細弱弱打著飄兒了。 “哦?”黑暗當中的人疑了一聲,再開口語氣似乎又帶了兩分森然笑意,“這么說來,彥扶玉是自己不當心叫人賣到妓寨去的?” 辜七聞言幾乎是下意識的脫口:“她真被賣到那里頭了?”說完她就立即意識到了不對,小心的裹被子將坐起了的身子直往床里頭退,有些想要拉遠了彼此間的距離。好在辜七自覺腦子轉得快,又補了一句:“要不是我運氣好,指不定也是這般的下場……”她語調甚是可憐,倘若這時亮著燈火,辜七甚至能紅一紅眼眶。 “是么?” 辜七點頭如搗蒜,轉念當即反應了過來,繼而更可憐兮兮的說:“怎的不是,你不知道當時有多險?!鄙蚶昙o輕輕卻頗得皇帝寵信,手握重兵,權傾天下,真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此時再沒有風光比他更盛的人。外人瞧見了,總要尊一聲沈都督,可辜七先前就只管他叫沈括,饒是到了此刻也只好繼續硬著頭皮喊下去,方才不顯得她轉變太快。 “那日有個什么總兵去了留園,說你在豐城外遇了流寇,我心急就和丫鬟騎馬出了城,想來顏夫人也是擔心跟在了后頭。誰知道才剛出了城就遇到了埋伏,那伙人也不知是什么底細,我聽他們說竟要將我們幾個都賣、賣到那地方去……”辜七胡編亂造,半真半假,怕沈括聽出端倪來,許多事也不敢說的太細。 沈括聞言久久不語,驀然開口卻是輕笑出聲,“這么說來……她倒是不如你聰明了?!?/br> 這笑讓辜七心里涼颼颼的,強裝了跟以前一樣在他面前嬌嗔,“顏夫人下場這么慘,你還這么說她不是落井下石嘛——” 沈括不由大笑了起來,似乎辜七的這話讓他覺得很有意思。 辜七提心吊膽的很,她自己是再明白不過的,沈括前世能那樣冷酷無情,這會也能,她需得小心應付著才能保住小名??伤@會的笑……真是讓辜七莫名其妙,摸不準他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從豐城回京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