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辜七的聲音細細弱弱,語氣也極為平和。她又不是仗勢欺人,她不過是在敘述事實罷了?!澳阆霂易?,那恐怕得親自上京去問問我那身為鎮國公的祖父,一品誥命的祖母,問問他們舍不舍這個嫡親的孫女。也得問問我爹安陽侯、我母親慧靈郡主舍不舍得他們唯一的女兒?!?/br> “你……”羅絳容大感意外,上上下下打量著辜七,半點都不肯相信。鎮國公府的嫡小姐誰人不知,饒是她生在雍州從未踏足上京,也聽聞過她的名頭。傳聞這位辜七小姐生來尊貴,整個鎮國公府寵她如珠如寶不說,連著宮里頭的太后娘娘也十分喜歡她。 羅絳容曾聽人說皇家正正經經的福安公主氣派也比不上這位國公府的小姐。 怎么眼前這人會是辜七? 羅絳容不信!憑什么她空口白牙就要讓自己信她!“你是辜七?哈哈哈哈……”羅絳容不由得肆意大笑,秀眉一挑,“虧你能編出這樣的瞎話來蒙我!” 辜七有些無奈,隨意抬手將貼在腮邊的碎發捋到了耳后,嘆了口氣問她:“安夷將軍是在雍州呆著野了心了么?” “你胡說什么!” 羅絳容嬌喝著瞪辜七,眼中還充斥著不可置信,她怎么會……怎么會知道自己身份的?略定了定神,羅絳容才反應過來,即便知道也并不是稀奇事,“膽敢污蔑我父親!”被外放的將軍叫人說成野了心,豈不就是的等于有造反之意?武將大約最怕的就是這類話,往大了去就是抄家滅族。 “哦?要不然羅將軍府上的嫡出小姐怎么這樣不知道尊卑?”辜七的語氣冷了許多,她自小嬌養,幾乎可以說是橫行京都,氣勢上不可能壓不過這區區三品將軍家里頭的小姐?!拔沂潜菹掠H封的蘊璞縣主,你見我非但不見禮,還多番放肆,心里頭難道不是不敬陛下?” 羅絳容氣噎,不知為何她此時已經信了七八分,盡管如此還不肯死心想著轉過身去求救,然而……那地方早已經是空空空如也,半個人影也沒有。 羅絳容的心,瞬時就冷透了。 “前頭我還能當你是不知者不罪,現下……”辜七撫掌輕喟,而挽玉則取下她隨身而帶的荷包里的玉牌在羅絳容眼前晃過,好叫她認清楚。 玉牌上頭的字,清清楚楚。這刻羅絳容已是全信了,就算是她不信,韶王殿下的態度也很明顯。自己面前的這位,恐怕當真就是……蘊璞縣主本尊了。羅絳容一貫高傲至極,這時因著辜七一句不敬陛下而不得不低頭。她垂著頭,卻覺得受了萬分羞辱,緊咬著唇緩緩屈膝見禮,“見過縣主?!?/br> “你之前這樣對我家小姐,是想這么輕輕巧巧就揭過了?”挽玉咬牙道,剛才這位羅小姐好大的威風,竟是將她家小姐從床上拉到了地上。而且她家小姐還正病得那樣厲害,挽玉厭恨此人,這仇這怨可不會因這人簡簡單單屈一屈膝就算了。 羅絳容聞言臉色又青又白,驟然抬起頭,憤憤不甘的問:“那敢問縣主還要如何?” 第7章 初見 “你哪里來的這樣大的怒氣?”辜七語調平和的問她,“不服氣?” 羅絳容緊咬著牙,深吸了口氣才低聲道:“絳容不敢?!?/br> 辜七撫掌輕笑,“能識時務,很好。需知道你這會讓我消了氣,總好過讓我帶著這口氣回了京?!彼喙馄骋娏_絳容的肩在微微顫動,像是竭力忍耐??上惹八恢拦计呱矸莸臅r候,就是做足了仗勢欺人的架勢,這回不過是辜七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罷了?!芭缘囊膊槐亓?,你就跪在門那處,等什么時候我消了氣,你什么時候起身?!?/br> 羅絳容不可置信的望著辜七,雙眼瞪得如銅鈴一般。 “怎么?又不服氣了?”辜七饒是好笑的挑眉,她自己病得頭重腳輕,實在不知道自己的這一笑多么肆意絕艷,猶如雪霽初晴、天光乍現。 羅絳容不吭聲。 “還是……覺得你先才沖撞我不該跪地贖罪?”辜七見她半晌不語,有些失了耐心,一面說著一面皺了皺眉頭。加之實在是不舒服得緊,整個人都覺得天旋地轉,心里頭略生出了煩躁,更想著快些了結才好。 挽玉見她身形搖晃立即扶著去床邊,“小姐快歇好了,別為了這些煩心?!?/br> 辜七眼皮發沉,果然不再理會羅絳容,重新躺回了躺床上:“去把艙門關上,我覺得有些冷?!闭f這話,她語氣又軟得不成樣子了,尾音微微拖了拖,很有撒嬌的意味。這實在是因為辜七暈的七葷八素,還未能完全清醒,若是她清醒著,在這情況下必然要端著縣主的架子不放,決計不會轉個身就流露出軟弱來。 挽玉先去關了半扇門,又斜眼狠狠瞪著杵在門口的羅絳容,”羅小姐這么擋著不讓,難不成是想要讓我家小姐的病再重些么?“ 羅絳容臉色青白,她心里明白今兒是怎么都逃不過去了,一狠心屈膝跪了下來。她如今是因為辜七身份比自己高才跪的,可再要讓她說那些服軟討好的話,她是寧可死都不愿意說的。羅絳容心里難受至極,想到他竟也不幫自己,更是委屈的想哭。 辜七也不論她心里頭是不是真的服了,總之此刻她在那跪著就稍稍順了自己心里的氣。 “拿些水給我?!惫计咛蛄颂蚋珊缘拇?,再不去想旁的,用過直后眼皮沉沉,又睡了過去。 待到她再醒來,天已經蒙蒙亮了。稍稍發出些響聲,伏在床邊的挽玉就已經驚醒了,輕聲詢問起來。 辜七見她眼下烏青一片,知道她定是守了一夜沒敢合眼。 挽玉認死理,鐵了心要寸步不離的守在自家小姐旁邊。其實她的心思再好揣摩不過,那位羅小姐可還在那跪著呢,誰曉得會不會忽然起了報復心。 辜七也將目光挪了過去,見羅絳容仍然跪在那,脊背挺直,頭稍稍別向另外一邊。她現在腦子清明了許多,擰眉回想著昨晚的情景,靜默片刻后也約摸猜出了前因后果。 這位安夷將軍家的小姐怕也是因愛生惱,偏不巧讓自己撞上了。 情愛障眼,辜七就是深有體會,這時見羅絳容肩頭微微聳動也很有觸動。 “你走吧?!?/br> 辜七清了清嗓子,聲音還是有些沙啞,可乍聽起來卻別是風情。挽玉大敢吃驚,很不理解小姐為何這樣就放了她。 而羅絳容聞言后終于回過頭,眼眶通紅,顯然是哭過的。她看了看辜七,也不吭聲,又默了會才扶著門框站起,步伐蹣跚的往外面去。 “慢著——” 羅絳容驟然回頭,繼而慘淡一笑。是了,這位出身鎮國公府的蘊璞縣主怎么會這么輕易就就放過自己?呵,反正她是不信的。 而辜七已經在挽玉的幫扶下坐了起來,她指了指羅絳容手里的東西,眼眸黑亮,緩聲道:“你把它留下?!?/br> 羅絳容有些遲緩的的低下頭,看見那頭所指的正是那條她不離身的鞭子。羅絳容緊了緊手,她不肯放下,可又不敢拒絕。 “你瞧,它這會又不能護著你,你拿著它又有什么用?”辜七問。 羅絳容緊皺著眉頭,可等仔細一想,又覺得這話里頭又好像藏著別的玄機。她抬頭看向辜七,面上閃過疑惑。 辜七嘆了口氣,為著自己動的這么點惻隱之心又開口解釋道:“倘若你這根鞭子能不論什么人都一樣對付,也就罷了??赡悴贿^是仗著身份橫行,只消遇見個身份地位高于你的,便只好低頭了??梢娺@東西于你,實在沒什么用處?!?/br> “……”羅絳容愕然,只覺得這話好似有幾分道理,可她琢磨不透辜七的心思,不知她為何要和自己說這些,不過轉念又覺得——她不過是羞辱自己罷了。 羅絳容羞憤難當,丟了手中的鞭子去地上,哭著跑了出去。 “小姐!她竟然……!”挽玉氣噎,這人也太不識好歹了。 辜七示意她就此打住,倘若這位羅小姐不思反省,今后還有她的苦頭吃。雍州有她那將軍爹護著自然可平安無事,可難保沒有她出雍州的時候。 眼見天快大亮,辜七半威半哄的催促挽玉休息,可后者近來膽子日漸肥了,竟然不予理會,反而纏著辜七問:“小姐怎么會認出她來的?” 要說辜七能認出羅絳容,還真是湊了巧。前兩年滇南上供了一塊雞血紅的玉石,通體瑩潤,觸之生溫,后來宮里命巧匠雕了一對雙魚佩。其中一件在辜七這,另一件就被賜給了當時平亂有功的安夷將軍。 辜七先是認出了羅絳容腰間佩戴的此物,后才猜出了她的身份。 挽玉聽完才恍然大悟,又道:“她先前喊那誰三哥哥,我還以為那人定是要護著她的,怎么后頭卻沒見著人了?”她頓了頓又道:“這船的主家心善,也不是那一味護短的人呢!” 挽玉悄悄長吁了下,仿佛那什么人沒護著羅絳容,就是沒跟她們為敵一般。 “什么那誰,你也敢瞎評論,他恐怕是……”辜七起頭還有幾分笑趣,話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臉色也變了變。先前她沒去想,可不消多費心思那人的身份就已經呼之欲出了。就跟一座大山似得擱在前頭,辜七真是想繞都繞不開。 “小姐?”挽玉只當她是哪里不舒服,緊張了起來。 辜七搖了搖頭,外頭卻正巧有人輕扣了兩下艙房木門。挽玉出去片刻,折回來時手中端了托盤,上頭擱了只冒著熱氣兒的碗。湊近了一看,辜七就讓那nongnong的藥味沖得七葷八素,“快端遠些,怪難聞!” 挽玉可是十成十的忠仆,于這事上不退半分。 辜七拿這一根筋的丫頭沒辦法,只好迂回著道:“那你先擱在那,我過會再喝?!蚁胫热ギ斆嬷x謝這船的主家才好?!彼@樣說,人已經下了床,挽玉拗不過她,只好順著去打水讓辜七洗漱,可口中仍然忍不住的抱怨,“小姐正病著,為何不緩緩再說?這事又不急在一時的?!?/br> 辜七義正言辭的糾正道:“怎么不急在一時,這是最緊要的大事?!睘榇?,辜七也很無奈。真叫認識了“風水輪流轉”,“報應不爽”這兩句話。 她自己才仗勢教訓了羅絳容,倘若此時不去拜見那人,豈不是要落了人口舌。如果簡簡單單是口舌也就罷了,可她前世魂魄游蕩在世間的時候可是親眼看著這位韶王殿下同沈括分庭抗衡的。后來的沈括權傾天下,若說還有什么人是他需忌憚的,那就只有韶王了。 辜七自覺如今是觸了沈括的逆鱗,也再不肯去他跟前服軟,那只能對這位韶王殿下多多示好了。她雖然先前行事魯莽了些,卻總也不至于蠢得沒譜。倘若將裴池和沈括一道得罪光了,那她日后如何會有好日子過。辜七這時有些懊惱昨兒夜里的行徑,懷疑會不會給這位韶王殿下留下一個囂張跋扈的印象。 蘭澗過來領著辜七上了二層,駐足在艙房外輕輕的喚:“王爺……”得了準許之后才開了艙門讓辜七進去。 艙室寬敞而明亮,兩側窗戶都半開著,清早江面的清爽之氣叫人精神渾然一陣。 辜七略垂著頭,屈膝欠了欠身,“見過王爺?!彼袢找簧肀{色的羅紗裙將身段襯托得腰肢纖纖,而黑緞似的長發僅僅是用一根亮藍色紗帶束于腦后,極為簡雅。辜七雖是容貌極美,可平素穿戴華貴,終究讓人覺得是花團錦簇,而今日罕見的露出了幾分出塵絕然的空靈之色。加之她雪白的臉頰透著病態的緋紅,漆黑的眼眸蓄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如何不叫人看了心下惻動。 桌案后的裴池駐了駐筆,目光停頓了片刻后開口:“你怎么知道是本王?!彼穆曇袈杂行┑?,十分清冽。今日只穿了尋常錦袍,卻依然面如冠玉,風儀卓然。 裴池自幼便封王去了藩地,在他記憶當中自己跟這位蘊璞縣主并未有過照面。不過,這不妨礙他對辜七如雷貫耳。 “恐怕這世間能讓羅絳容喊出“三哥哥”的,恐怕也只有王爺了?!惫计咻p聲細氣的如實回道。說完之后又覺得……應該再添一些溜須拍馬的詞才算好,畢竟這些話誰聽了都不會生厭。 要知道上一世自己跟這位王爺頗是有些淵源的。然而辜七自覺是不好的淵源的,所以這會她對著韶王,很有些負罪心理。 裴池很是隨意的點了下頭,垂眸沉浸在案上的文書上去了。 辜七很是耐心的等了片刻……又等了片刻……實在忍不住才偷偷抬起頭,好像韶王殿下都忘記自己這么個大活人了。 這會真是站也不是,退也不是,辜七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識的舔了舔唇。 恰這時,韶王抬起了眼眸,看見的正是辜七盯著自己舔唇吞咽的動作…… “……” “殿下,不是這樣的!” 第8章 理解 辜七看見這位韶王殿下長眉微皺,顯然是不悅的,不得已之下只好硬著頭皮再次否認:“殿下,我沒有……” 她面龐本來就帶著病態的紅暈,這下被人誤會了那樣……仿佛就更能滴出血來。然而,這般模樣落在旁人的眼中,可是零星半點不能體會到她的局促不安,只會覺得這是欲蓋彌彰的嬌羞。 裴池“嗯”了一聲,平淡的收回了目光,繼續翻看他案上的文冊,“回去吧?!彼坪醪⒉皇呛茉谝膺@事,甚至可以說……辜七此時的來去,他都不在意。好似再沒有什么事情比手頭正在辦的事情更緊要的,他神情專注,長眉時皺時舒。 一時艙室內靜得只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頗叫人生出了些時光靜謐,歲月從容的感慨。 辜七上一世倒是聽說過這位韶王殿下的俊朗不凡,在她耳朵旁說這些話的人直將他夸得天下有、地下無??煞彩逻^猶不及,何況各個都是這般說辭。那時,辜七篤定這必然是假的了,是那些人合起伙兒來騙自己的。 可現在輪到自己親眼一見,她才是服氣了,原來這世間真還有這樣的人……“傾城看三郎”并非傳聞。 辜七記得這事應當就發生在韶王入京后……想到這,她不禁心思微動,這趟回京后自己定要親眼看看韶王殿下是如何讓京城百姓傾城而出,爭相追逐的。想來會是一番奇景。 要說辜七雖然思緒翻轉,可人還在磨磨蹭蹭的站在原地沒挪步。她心下有些忐忑,吃不準韶王先前的這聲“嗯”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辜七吸了口氣后才軟軟輕喚。 “我昨晚上沒認出殿下來?!惫计哂X得自己態度甚好,極顯誠懇。但凡將姿態放低了,可憐些委屈些,那另一人多半也不會太計較。這些辜七是自她爹身上學來,得其精髓,后又在沈括那再三演練過,回回都是效果超出預料。 她是信手拈來,很有把握。 果不其然。先前還惜字如金的韶王主動接了話:“……羅絳容,本王已經讓人送回雍州了,是她年紀小,任性妄為了些?!彼偷娜司褪俏簺Q,一個兩個都是大麻煩,裴池索性一塊打發了回去。 辜七聞言撇嘴,心里頭有幾分不滿,什么年紀小,倒是好借口。不過,這意思是他……不會因此遷怒自己? 倒不是辜七謹小慎微,草木皆兵,實在是因為這原本就是人人都會有的護短私心。就好比,她平日未必會多在意一條狗,可倘若有人當著自己的面兒打她的狗,那她非得出這個頭不可了。 當然,辜七可不是把羅絳容比作了狗。 “殿下,她跟我同歲的呢?!豹q豫了下,辜七還是嘀咕出了這句。其實這位從雍州來的韶王殿下很是懂人心思呢,她還沒將話往羅絳容身上引,他就自己將羅絳容的事說了,省了她迂迂回回。索性,辜七這次順勢借年歲徹底堵裴池的口,叫他不好埋怨自己下手不留情??刹皇锹?,她也還小呢! 辜七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韶王說那話實在沒多想,只等辜七嬌嗔著報怨,才聽出了那么點意思,“嗯?!?/br> 又是一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