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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杜氏有巧女在線閱讀 - 第152節

第152節

    “杜夫人,”九公主幽幽道,“莫要裝糊涂,有什么趣兒?你是女流,我也是女流,誰又說女流不能成大事?世人多有瞧不起女流者,可咱們卻能驅使兒郎賣命,豈不更是技高一籌?”

    說完,她又拉起自己的衣袖,一邊打量著上面精致的刺繡,一邊漫不經心道:“你雖不參與朝政,可你能說動你的丈夫,你的兄長,他們又能說動身邊好友、幾個師伯,乃至上頭的唐芽!做這些,又有何難?待到來日,你們能得到的回報絕對超出你們的想象!”

    “公主慎言!”這哪里是單純救人,分明是要造反了吧?!

    九公主又笑了起來,眼中突然閃爍起詭異的光,陰測測道:“上輕車都尉,何等榮耀!大祿朝立國以來最年輕的爵爺之一!可等這位爵爺從邊關回來,還不知能不能見到他哥哥一面呢!”

    “什么意思?!”杜瑕的心頭突突直跳,意識到事情可能要糟。

    “牧大人年青有為,當真叫人敬佩的緊,可也架不住總有人在后頭拖后腿!”九公主歪頭看著她,竟有幾分無辜,“說起來,你那位大伯子也著實是膽大包天了,竟敢透販私鹽!大祿朝律法明文規定,偷販私鹽二十斤以上者,斬!他可是足足藏著兩百斤的私鹽票子,便是長十個腦袋也死定了!”

    杜瑕也是熟讀律法的,自然知道九公主說的不假。

    可問題就在于,這根本不可能。牧清輝生意做得好好的,日進斗金,光是南邊船隊的跨洋買賣就忙不過來,何苦還要想不開去冒天大的風險,去販什么私鹽!

    隨著一身冷汗,杜瑕腦海中瞬間劃過曾經匆匆出現,又被牧清寒以雷霆手段飛快抹殺的人:被牧清輝養在江南宅子的樂妓!

    “是你們!”事已至此,杜瑕還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索性攤開了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九公主笑的猖狂,帶著幾分孤注一擲的瘋狂道:“人證物證俱在,只要我一聲令下,明日牧清輝便會有牢獄之災!什么上輕車都尉,莫說明日前程,他怕是連今日安生都沒了!坊間都云先生與牧將軍如何恩愛非常,可我卻是不信什么感情的,也想親眼瞧瞧,若來日他知道你本能救,卻眼睜睜看著他在這世上的唯一親人,唯一兄長身首異處,會是何種心情?到那個時候,你們還恩愛的起來么?”

    九公主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可面上表情卻越發猙獰,最后終究是充斥著陰險與惡毒。

    杜瑕只覺得自己兩只眼睛都被這張臉刺得生疼,沉默良久才長嘆一聲道:“世人皆傳九公主如何禮賢下士、溫柔和煦,可恐怕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若是他們瞧了今日的公主,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少廢話!”九公主終于徹底撕開了偽裝,直接逼問道杜瑕的臉上去:“牧將軍身在前線,消息不靈,鞭長莫及,如今牧家幾代人數十年的商號,一家人的性命前途,商號上下成千上萬人的活路都只能依仗你一人!若你聽我調遣,那販賣私鹽的證據便永不會有見天日的一天;若你非要逆我的意,且等著家破人亡的那天吧!”

    牧家商號乃是牧清寒的爺爺成立的,到這會兒已經足足經歷三代人,共計七十年有余,分號遍布大半個大祿朝,從上到下用到的掌柜、伙計等何止數千!且每人背后少說有幾口等著當家男人掙錢養家……

    若牧家商號果然倒了,不說參與其中的人要絕了生機,甚至于它的根基地——山東的經濟都要跟著抖三抖,便是周邊省市也必然要遭受波及!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即便三皇子與九公主他們并未事先布置,只要真想整牧清輝,饒是需要多費點功夫,也能叫他褪層皮,更何況還是這樣早就暗中謀劃好了的!

    這已經是杜瑕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大危機了!

    答應,說不得就意味著將包括杜文、肖易生、何厲、甚至唐芽等人綁上賊船,再者他們看在牧清寒的面子上答應是一回事,不答應又是一回事!到時候恐怕不等三皇子被救出,牧清寒與杜文就已經眾叛親離,屆時只剩投靠三皇子一條路!

    可不答應?三皇子儼然已經到了危急關頭,無所顧忌,拉些人陪葬什么的也非難事!

    而且類似這種“敲詐勒索”的案子,杜瑕最顧忌的還有一點:得寸進尺。

    即便自己答應了,且也拼了命將三皇子撈出,那所謂的“販賣私鹽”的證據始終握在九公主手中,便是個不定時炸彈!日后他們這些人便如同被栓了繩子的狗,而繩子的那頭就捏在她九公主手上,她叫大家做什么,大家便得做什么。

    九公主丟下一句“給你兩日時間,你且好好想想吧”就走了,而杜瑕甚至連她到底什么時候走的都沒注意到,只一個人坐在書房窗邊發呆。

    還是杜文擔心她,眼見著九公主都走了,自家妹子卻遲遲不出來,干脆找了過來,又問她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短短片刻,杜瑕腦海中卻跑過了許多念頭,如同被亂麻裹住的走馬燈,紛紛擾擾,越發理不清頭緒。

    見她這般罕見的失魂落魄,更兼臉都白了,手也冷了,杜文嚇得不輕,只一疊聲的叫人去煮姜棗茶,又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著她的脊背,軟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br>
    杜瑕這才回神,沖他勉強一笑,道:“我無妨,只是,卻有件大事要同你們說?!?/br>
    不管九公主心中到底如何計劃的,此事實在太大,便是杜瑕再自負,也知道單靠自己的力量絕對應付不來,這才決定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

    人多力量大,再者更有唐芽一等久經官場、足智多謀的,想來大家群策群力,總能將損失降到最低的。

    杜文見她這般鄭重,且九公主確實來勢洶洶,也不敢大意,忙道:“也好,我這就去把人都打發了,也叫小唐和師兄他們家去?!?/br>
    “不必!”杜瑕道,又嘆了口氣:“此事說不得還得請大家幫忙哩。也罷,哥哥,我先同你說了,你也幫我拿個主意,看是瞞著他們,還是怎樣?!?/br>
    說完,杜瑕當真就將牧清輝在外偷養外室,牧清寒知道后直接叫張鐸將人斬草除根,兄弟二人鬧僵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甚至就連商氏的反應也沒瞞著。

    “正如九公主所言,如今他們就剩彼此了,眼下雖然還有些疙疙瘩瘩的,可也不是什么大事,若大伯真的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即便慎行明理,不會責怪我,可他下半輩子都要怪自己了!有了這樣的心結,叫他如何安生?”

    若她不說,杜文還真不知道期間竟然發生了這樣多的故事,一時都聽住了。

    杜瑕頓了頓,索性將后頭自己通過各種途徑查到的消息一股腦兒說了:“……我總覺得這事兒沒完,慎行也一直叫人在那頭盯著,原本我們并不確定是哪家,可如今看來,便是三皇子一脈,恐怕當時十二皇子也有份參與,只是不知對三皇子暗中謀劃的事情知不知情,又或是知道多少……還有,哥哥你可記得原先咱們在陳安縣時,有個方大戶?我同那方大戶的女兒,方媛十分要好,前些年她也嫁到南京揚州府的織造柳家,而這柳家便一直同三皇子有往來!”

    聽到此處,杜文已經是完全呆了,良久才回過神來,喃喃道:“好妹子,你們竟暗中查了這許多事,著實叫我驚訝?!?/br>
    他素來聰慧,這會兒邊聽邊想,已經是將各處線索都理順了,且隱隱覺得事情并不是全然沒有轉機,竟有可以加以利用的地方!

    杜文在屋內倒背著手,打了幾個轉轉,最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對杜瑕道:“好妹子,你且莫要驚慌,天無絕人之路,暫時也莫要對外聲張,可巧小唐也在,我這就同他家去,先問問師公的意思!”

    見他這般沉靜,杜瑕只覺得有了主心骨,心中的慌亂竟緩緩消退了,忍不住上前抓住杜文的袖子,如兒時一般叮囑道:“哥哥,千萬小心,也,也莫要太過為難?!?/br>
    說到最后,她已隱隱帶了鼻音。

    饒是從未真正深入朝堂,可杜瑕也知這回萬分兇險,一個鬧不好,非但救不了牧清輝,怕也會叫自家兄長受牽連,哪里能不難過呢。

    杜文怔了下,卻笑起來,又屈起手指,往她鼻梁上頭輕輕一刮,低聲道:“傻丫頭,哥哥本就該給meimei遮風擋雨的,兒時你顧我良多,此時也該叫哥哥威風一回啦!”

    話未說完,杜瑕眼中已泛起霧氣,只努力忍著,不叫它們化作眼淚掉下來。

    杜文替她攏攏額發,又拍了拍她的頭,這才甩身出去,一襲藏青色繡青竹紋的棉袍在空氣中狠狠化開一個圈,破開冬夜冰冷的空氣走遠了。

    因事關重大,洪清本人又是個只想著做學問,不愛參與政斗的,杜文便先沒同他說,只若無其事的招待一回,然后便叫大家散了。

    洪清雖不愛摻和,可也不傻,非但不傻,對許多事情也十分敏感,早已覺察到師弟有事情瞞著自己。

    可既然對方不說,他也不好主動問,再者,他也十分信任這個師弟不會做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因此也只是在臨走之前重重拍了拍杜文的肩膀,意味深長道:“你我便如異姓骨rou,眼見著要忙起來了,若有愚兄能幫的上的,盡管開口?!?/br>
    杜文心下感動,卻終究不好多言,只是說自己曉的。

    見他果然不欲拉自己下水,洪清是既感動又無奈,到底搖搖頭,轉身去了。

    稍后,杜文借口送唐?;丶?,徑自見了唐芽,將杜瑕與自己說的事情都事無巨細的說了,末了還講了自己對此事的推測。

    “我想著,堵不如疏,”杜文想了想,道:“夜長夢多,且把柄握在對方手中,且不管幾分真幾分假,只要他們想要興風作浪,我們便永無寧日!慎行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若日后知道他不殺伯仁,伯仁因他而死,當真還不如直接殺了他呢!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化被動為主動……”

    唐芽端著茶盞沉吟片刻,不答反問:“你方才說,十二皇子?”

    杜文點頭道:“是我妹子覺得有蹊蹺,就一直叫人盯著,十二皇子確實同柳家有往來,不過還不確定他是否知道三皇子的安排?!?/br>
    唐芽聞言冷笑一聲,道:“他畢竟太嫩了些,便是知道,恐怕也只是三皇子想讓他知道的?!?/br>
    事關皇位,便是同胞兄弟尚且相互防備呢,更何況是這種?當年皇后護著十二皇子的生母,不過也是存了利用的心罷了。當初三皇子的生母利用十二皇子的生母,而今他就利用十二皇子,也算一脈相承了。

    唐芽又想了一回,將修剪的整整齊齊的胡須捋了一回,道:“如此,十二皇子可用?!?/br>
    杜文聽后,眼睛一亮,追問道:“您是說,十二皇子的眼睛,是三皇子弄壞的?”

    唐芽呵呵幾聲,漫不經心道:“是又何妨,不是又何妨?誰壞了他無關緊要,眼下要的,卻是他能壞誰?!?/br>
    對于十二皇子的事情,其實唐芽一早就有結論:盡管表面上看是三皇子動機最足,可也許還真不是三皇子干的!

    而圣人雖然在第一時間就叫宋平“徹查”到底,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好歹也是在皇位上一坐二十載的人,他能猜不出這件事情藏頭到尾都與自己其他幾個兒子脫不開干系?若真要徹查,少不得拔出蘿卜帶出泥,牽連一眾皇子、大臣……

    水至清則無魚,已經爬到有能力參與奪位的大臣們,又有幾個手上沒沾過血?只要圣人沒糊涂到家,就必然不會真的執著于真相。

    不過正如他方才所說,究竟是誰干的,真相如何已經無關緊要了,對他們而言最迫切的,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在化解危機的同時,實現利益最大化。

    既然三皇子與十二皇子之間早已是不死不休,兩人卻都遲遲未向對方下死手,他們何不順水推舟,輕輕推一把?

    杜文瞬間福至心靈,點點頭:“三思明白?!?/br>
    說完,卻又有些愧疚的說道:“三思無用,叫師公cao心了?!?/br>
    他知道唐芽素來不愛管閑事,這回若不是自己求上門,唐芽還真未必會搭理!

    唐芽也不廢話,只是擺擺手,頓了下又微微蹙眉道:“那牧家商號我也有所耳聞,這幾年當真風頭正勁,慎行的那個兄長……也不是什么省心的?!?/br>
    都說樹大招風,牧清寒以一屆商戶之子爬到如今的地位本就惹眼,又是那樣剛直不阿的性子,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恨他哩!那牧清輝也有些年紀了,怎的反而不知收斂?這些年自己這個徒孫倒是謹言慎行的,字如其人,可那牧清輝反倒得意忘形了,叫人說什么好?

    這么些年了,能入他眼的徒孫統共就這么兩個,眼見著牧清寒只要能安全歸來,便是前途無量,偏偏在這當兒又給自家哥哥拖了后腿!唐芽哪里能眼睜睜看著這么個好苗子毀在這上頭!

    “說來那人也是有能耐的,膽大心細,牧家商號也是經他之手才爬到如今大祿朝一等商號的地位,且兄弟又爭氣,便是個圣人,心中也難免歡喜,這才叫人有機可乘?!?/br>
    到底杜文當年也曾受過牧清輝的恩惠,且這些年兩家往來甚密,他也將牧清輝當做半個兄長,這會兒雖然難免惱火他因作風張揚而招惹是非,卻也未行小人之舉,說話乃至評價都相當客觀。

    唐芽也是知道這兩家故事的,只是瞧了杜文一眼,非但未怪他替牧清輝開脫,心中甚至還暗贊他有情有義,做人不忘本,只嘴上仍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既然想做得一流,如何還能同尋常人一般懈???他豈不知自己早已不再是等閑商人,已有了牽一發動全身的資本?”

    不管哪行哪業,一旦做到極致,影響力往往便會無限擴大,更何況牧清輝手握能使鬼推磨的巨富!

    事到如今,杜文贊同不是,反駁也不是,真是有些兩頭為難,只好立在原地垂手聽訓,老實的不能再老實。

    他這個樣子,倒叫唐芽看的笑了,笑罵道:“卻又裝什么乖?杜氏狂生何來這般惺惺作態!”

    要說杜文搖身一變,成了何厲的乘龍快婿之后,學的最多的便是老丈人那順桿兒爬的脾性。

    這會兒見師公已經笑得出來,杜文心中先跟著松了口氣,知道對方必然已經有了對策,當即笑嘻嘻的湊過去,狗腿兮兮的替唐芽斟茶捏肩的,只繼續恬著臉道:“師公火眼金睛,我是再瞞不住的,只我只有一個妹子,也只有慎行那么一個妹夫,毛毛才幾個月,多么可憐,還請師公恁老人家多多勞心!”

    唐芽讓他這幅樣子弄的渾身發毛,又忍不住笑道:“說過多少回了,你不是拍馬屁的手,莫要再做此態!”

    讓杜文面對面罵人行,叫他背后耍心眼兒也成,可唯獨不敢讓他拍人馬屁,做些阿諛奉承的事兒。倒不是他不盡力,而是……還不如不盡力!

    等杜文退到一邊,唐芽又道:“你且莫要聲張,家去同你妹子說,頭一個叫她將此事告知牧清輝;次一個傳信與南邊的人,將一應消息情報都盡快傳過來?!?/br>
    說到這里,唐芽又捋了捋胡子,緩緩道:“讓她同九公主說,再多要些時日?!?/br>
    說罷,又哼了聲,慢悠悠道:“老夫畢竟是個匹夫,冥頑不靈,哪里是那般好說服的!”

    江南離這邊太遠了,他們需要時間。

    第一百零六章

    拿牧清輝威脅杜瑕, 進而控制杜文等一系列官員為自己效力……

    想法是好的, 若果真能成,三皇子便幾乎屹立于不敗之地。

    然而果然能行嗎?

    三皇子自己也知道有利用價值的官員大多心高氣傲,要么深知自己單打獨斗也可保得一世太平,壓根兒不屑與人結盟;要么要求極高,除非能出得起足以打動他們的價碼,否則便是結仇了。

    在過去的幾年, 包括三皇子在內的幾乎所有有意爭奪皇位的皇子們都曾或明或暗的嘗試拉攏唐芽,結果就是誰都沒成。

    唐芽始終都是堅定的皇黨, 他絕不會效忠于任何一位皇子, 除非圣人已經明確下旨傳位。

    他只會錦上添花, 卻絕不雪中送炭。

    誠然,這么做會讓他損失一些可能權傾天下的大好機會??赏瑯拥?,這種做法也幫他避免了身為人臣可能遭遇的絕大部分危機。

    并且贏得了圣人寶貴的信任。

    就比如眼下這些皇子,他們既已知道拉攏唐芽是不可能的, 最關鍵的是所有人都不可能, 因此反而會放心, 且對他忌憚又客氣。畢竟他只是不會公開支持某位皇子,可卻未必不會公開反對呀。

    老實說, 九公主此舉十分冒險,無異于虎口拔牙,稍有不慎就會將自己與三皇子推上萬劫不復的境地,加速滅亡。但是她別無他法,三皇子本人也已經沒了第二種選擇, 只得提前計劃,殊死一搏,這才在跟宋平去大理寺之前和九公主說了那些別有深意的話。

    要么就此完結,結局或是死,或是生不如死;要么破釜沉舟,說不定還能有翻盤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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