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龐秀玉一聽,瞬間神采飛揚起來,仿佛方才笑話杜瑕失態的不是她一般。當即也顧不上展示弓箭,更顧不上同杜瑕說話,只麻溜兒起身告辭,飛也似的家去了。 杜瑕沒空笑話她,只是一目十行的讀著牧清寒寫的信,看完一遍又看第二遍、第三遍,心頭巨石重重放下的同時,嘴角笑意漸漸擴大,只覺得原本空蕩蕩的胸腔越來越充實,也越發的溫暖起來。 牧清寒原本也是個講究人,衣食住行筆墨紙硯從來不湊合,可這一封信的紙卻十分粗糙,墨必然也不是什么好墨,連帶著筆約莫也一言難盡,打開信封后非但墨臭難當,紙張也半點不平整,對光一瞧,只見厚的厚、薄的薄,寫出的字周圍竟有許多劣質毛筆才能造成的毛茬兒等…… 然而杜瑕卻覺得這簡直是世上最珍貴最可愛的一封信! 王氏不好湊上去看,可也十分想知道女婿如今怎么樣了,等女兒看過兩遍,嘴角慢慢沁出笑來,這才問道:“女婿如何?天冷了,可生病了?他到哪兒了?打仗了嗎?” 杜瑕一邊看第四遍,一邊說道:“他自己個兒道說挺好,可男人好面子,哪里有什么真心話么!便是滿地老鼠虱子他也不會講的。至于到哪兒了,這個屬軍務機密,誰都不許說,不然以叛徒罪論處,要被砍頭呢!” 王氏聽得駭然,又聽杜瑕繼續道:“說是已經駐扎下了,只等軍令,具體到哪兒卻不敢說。這回也是軍中往宮中傳信兒,他們幾個同住開封的頭兒才能叫人一同捎信回來,順帶而已,不然也是不能夠的?!?/br> “原來如此?!蓖跏匣腥淮笪虻?。 行軍打仗何其嚴肅的事情?且大軍所到之處往往荒無人煙,若誰想送家書就隨便送,大軍還如何維持軍紀?且軍中將士來自天南海北,若真要送起家書……也耗不起! 她又見那信封上還帶著一個花紋奇特的紅戳,不由得好奇道:“這是甚?” 杜瑕瞥了一眼,笑道:“外出打仗畢竟屬于機密,也怕有人走露風聲,或是借機傳遞消息等等,因此軍中信件都是如此,出營前檢查一遍,到京后再有專人專門查閱一遍,確定無甚可疑才打上戳,允許信使發放各家的?!?/br> 王氏聽后點頭不已,只覺得也是長了見識。 此次與炤戎對戰,大祿朝北軍兵分兩路,朱元與牧清寒帶領的大軍為西路,蘇隆帶東路,想來這會兒已經到了邊境,開戰也不過頃刻間。沒準兒她們在讀信的同時,那頭已經打開了也說不定。 “呦,這是哪里來的?” 母女二人正看信,就見商氏從外頭進來,見娘兒倆頭對頭挨在一處的親密樣子,不由得笑了,又帶些急迫的問道:“才剛見宮里頭來人了?可是小叔有消息了?如何,平安否?” 1 杜瑕招呼她坐下,道:“可不就是他?倒還好,叫我們放心呢!” 商氏聽后只管雙掌合十,一味念佛。 掌權者和最廣大的黎民百姓自然最希望大軍打勝仗,可對于他們這些軍屬而言,最大的期盼不過是家人平安歸來,哪怕吃了敗仗! “也是巧了,”商氏又打趣道:“他前兒才添丁,后腳就來信了,難不成是有耳報神跟著?不然怎得這般好?你若告訴他當爹了,還不知小叔要歡喜成什么模樣呢!” 王氏也贊同,只是思考的角度又不同了,道:“可不是,心里有了牽掛,好歹行事也會更謹慎?!?/br> 說完,又拍著大腿道:“可巧前兒得了幾塊好布,又軟乎又抗風,我這就叫針線上的人連夜給姑爺裁了衣裳,趕明兒叫那人與書信一同帶回去?!?/br> “不成,”杜瑕連忙制止道:“使不得,娘。且不說常年居于開封城內的大小軍官足有十數人之多,便是一個人的家里只拖信使帶一條手帕子回去,加起來卻又多少了?再者戰事無兒戲,講究的就是個速度,若只帶幾張紙問候幾句也就罷了,可衣裳?莫說耽擱時辰,且又是累贅,萬一路上信使遇事,誰付的起這責任!豈不是千古罪人?” 在這個沒有電子通訊的時代,能這樣巧合的接道前線親人送回來的家書已經實屬難得,她還敢要求什么呢? 王氏聽后登時羞愧難當,老臉微紅,稍有些不安的說道“果然是我想差了,不敢,不干了,以后再也不敢弄這樣的故事了!” 杜瑕笑著安慰王氏一回,這才含羞帶怯的說道:“我預備寫寫毛毛的事兒,再與他細細的描繪一張手繪,叫他這個當爹的也好高興高興?!?/br> 王氏大喜,連夸這個主意好,道:“可不是怎的?你又會寫又會畫的,卻不比尋常書信來得有趣?再者女婿還沒見過兒子呢,你這樣細細的畫一幅小像捎了去,他必然驚喜的?!?/br> 第九十九章 本來牧清寒自己也沒想到會在兒子出生前不久突然被派去前線, 想來也是日夜牽掛, 可巧杜瑕又會畫, 說不得就要叫他這個當爹的先睹畫思人,以解相思之苦。 正巧杜瑕正嫌坐月子枯燥乏味, 這會兒就靠在軟軟的墊子上, 略畫一張小像。 畢竟還在月子期間, 不好長時間坐著, 不過畫了一張罷了。 次日一早,昨兒的信使果然又來收走。 轉眼毛毛已經滿月,杜瑕先痛痛快快的洗了澡, 換了衣裳梳了頭,仔細將修剪的指甲打磨的圓潤整齊,這才小心翼翼的將兒子抱在懷中疼愛。 嬰兒長得飛快,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子, 這會兒毛毛雖然還不會說話, 可已經會看會聞, 也能夠通過不同的哭聲表達情緒, 然后杜瑕就發現,這是個愛撒嬌的寶寶。 因為是母乳喂養, 家中乳母也不過是幫忙看著睡覺、換洗尿布等, 毛毛同杜瑕十分親密, 每日睡前必要她抱一抱才好,不然定要哭鬧不休,吵得兩三個院落一大家子都不得安生。 杜瑕有些不好意思, 可已經許久不曾有新生兒的家人們卻不以為意,杜文甚至十分得意,四處炫耀他小外甥身體強健,哭聲響亮。惹得沒有兒子的人家恨不得掐死這廝,有了兒子的人家竟也被鼓動的一同攀比,當真亂的很。 這會兒毛毛越發張開了,瞧著果然頗有幾分像杜文,也酷似牧清寒,眾人紛紛稱贊,可杜瑕卻不免時時憋悶: 好歹我也是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了你,你這小東西倒好,像爹像舅舅,偏生不大像親娘…… 王氏剛知道女兒想法的時候著實笑狠了,滿眼含淚道:“傻孩子,這個醋也吃?毛毛是孫兒哩,像爹像舅舅才好,若是一味隨你,男生女相,也未必是什么好事?!?/br> 杜瑕也知道長相這種事情本就是聽天由命的,自己為了這點小事悶悶不樂也有些好笑,當即不好意思道:“嗨,也不是吃醋,只是……到底不甘心!” 好歹是她生的呀,兒子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像自己嘛! 不解釋倒罷了,一解釋,王氏越發笑的前仰后合,又摟著她揉搓許久。 滿月雖是人生大事之一,不管貧窮富貴人家都要竭力cao辦,可如今外頭畢竟還在備戰,說不得哪兒已經開打了,杜瑕與家人商議過后,便決定要低調。這日并不大肆宴請,也不請戲子、不開門收禮,只把該走的流程走齊全了,叫幾家至交好友來簡單開幾桌,湊在一處吃喝便罷。 哪知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們倒是想著低調,偏偏有許多人正巴巴兒的等著這個大好的機會拉關系,因此當日竟就有不少官員、商賈老早打發人來送禮! 既然是打著滿月節的由頭,大頭便是嬰兒戴的小項圈、長命鎖、小手鐲等,不乏鑲嵌各色珠寶的珍品,珠光璀璨,完全是掛羊頭賣狗rou,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些人大多放下東西就走,壓根兒不給他們回絕的余地,言行之干脆……絕對是做慣了的! 杜瑕無奈,隨手挑開一個盒子,瞬間就被里頭一塊明晃晃的鎖片晃花了眼睛。 只見那祥云形狀的黃金鎖片已然十分沉重,另外還鑲嵌了許多紅藍寶石并名貴的珍珠、翡翠等,她略顛了一下,便對一旁的杜文苦笑道:“瞧瞧,這哪里是給孩子戴的?真若掛上去,還不將頸子壓歪了!” 杜文也笑著搖頭,正欲開口,就聽一陣腳步聲伴著嬰兒咿咿呀呀的稚嫩聲響朝這頭過來。 兄妹二人抬頭一看,正見王氏抱著毛毛進來,小家伙正在她懷中扭來扭去,不住往四周尋找著什么,rou嘟嘟的臉上竟帶著幾分焦急。 他一雙酷似牧清寒的眸子黑白分明,平靜時便如同寒冬里的一汪湖水,清澈又悠遠。而這會兒這雙眼睛卻悠遠不起來,充滿渴望,直到見了杜瑕才歡喜起來,又努力朝她伸出胳膊。 王氏無奈,只好戀戀不舍的將外孫遞過去,又輕輕蹭了蹭他軟乎乎的腮幫子,又愛又恨道:“外婆這般疼你,你卻一時半刻都離不得娘,當真是個粘人精?!?/br> 她一雙兒女成親都不算早,同齡人中許多的孫兒早都已經能滿地跑跳,會上學能讀書了,她這才好不容易得了一個金孫,喜得什么似的,只把毛毛當成心肝rou一般疼愛,看的杜瑕時時汗顏,感覺自己像個后媽。 杜瑕笑著接過,先在兒子面上親了一口,又拍了拍他圓滾滾的小屁股,道:“又鬧外婆啦?趕明兒娘就帶你回大營,里頭也有許多叔伯,一個賽一個大嗓門,你們且去比比吧!” 說的杜文也笑了,王氏忙不舍道:“左右我長日無事,有著小東西鬧著倒痛快些,你莫多心!再者這寒冬臘月的,山中酷寒,他這樣小小的人過去如何使得?還是開了春再走吧?!?/br> 毛毛卻是聽不懂的,只聞到了母親身上熟悉的味道,也就不喊了,又咧開嘴笑,嘻嘻哈哈的往地下懷里鉆,惹得杜文也去拍他屁股。 王氏又道:“時候也差不多了,該來的客都到了,你也趕緊前頭去吧,莫要失禮?!?/br> 杜瑕應了,略檢查一番便往前頭去了,果然見肖易生、何厲幾家俱都到了,就尋常見面不多的師伯宋平也難得賞臉,親自來了,還送了一整套朝廷主編,并不對外發售的律法大全,倒叫眾人笑個不停。 杜瑕也知道他是好意,且這一套書外面千金難求,竟是十分貴重了,便親自接了,又鄭重道謝。 正在這時,王能竟小跑著進來,面上十分欣喜,微微帶著氣喘說道:“唐,唐老來了!” 唐芽?! 眾人大驚,旋即紛紛上前迎接。 果然是唐芽。 到底是頭一個重徒孫,這兩年越發不愛露面的他竟也頗有興致,不僅親自過來,還帶了一套百家衣! 因是好日子,唐芽穿了一件紫紅袍子,十分喜慶,襯的一貫嚴肅的過分的面龐亦平添和藹。他指著那件百家衣道:“老夫并沒有什么可送的,只好挑了歷年諸多才子學士,厚著面皮討了件衣裳,圖個好意頭吧?!?/br> 唐洌也來了,且他到底年輕,性子也活泛,就在后頭拉著杜文悄聲道:“你也知道父親的,尋常人哪里敢同他說話?這一回他卻開口就同人要衣裳,又板著臉,黑壓壓的,不知嚇壞了多少人哩!” 杜文險些沒忍住笑出聲。 杜河與王氏十分惶恐,忙上前道謝,又親手接了。 唐芽并不以為意,只叫他們隨意,又打量毛毛幾眼,指著杜文笑道:“頗似慎行,卻也像極了你這個舅舅,倒是你占便宜了?!?/br> 眾人都不想他今日這般隨和,十分喜出望外,都跟著笑了,杜瑕更是很有些受寵若驚的意思。 毛毛并不怕生,今兒家里突然多了著許多人也沒怎么著,只睜著一雙大眼睛咕嚕嚕的看,時不時發出咿呀之聲,仿佛十分好奇。 唐芽輕笑一聲,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看上去便手感頗佳的軟下巴,笑道:“你父親你舅舅皆是年少成名,你也必然是個青出于藍的?!?/br> 誰都愿意聽好話,杜瑕當真歡喜非常,忙替兒子道謝,又捏捏兒子的小手,叫他意思一下。。 毛毛只沖唐芽眨巴眨巴眼睛,照例咧嘴咯咯笑了幾聲,又抓起他的手指要往嘴巴里頭送,唬的眾人一陣sao動,卻又不敢上前。 唐芽只覺得那兩片嬰兒牙齦光禿禿、軟乎乎、濕漉漉的,磨在指頭上非但不疼,還有些癢癢的,也覺好笑,等毛毛啃了一口才順勢抽出,笑道:“想啃老夫這把老骨頭,卻還得等些年頭?!?/br> 眾人都哄笑。 杜瑕趕緊叫人遞上干凈的手巾,心道你這孩子也夠大膽的,普天之下想咬唐芽的恐怕數不勝數,可真敢當眾咬的,恐怕還沒幾個呢…… 肖易生也打趣道:“老師便是個喜新厭舊的,這回有了小的出來,我們這些卻又往后去了?!?/br> 眾人均大笑出聲,已經嘗試著丟開拐杖的何厲笑著擠兌他道:“快別酸了,原先老師可不最遷就你?你就是最小的,這回你若有臉同個剛滿月的娃娃吃醋,我也算服了你?!?/br> 這些人在這里說話,十分自在,原本正經的家人如牧清輝和商氏夫婦,乃至牧植卻不自覺挪到后頭,這會兒只顧賠笑,卻不敢開口。 他們本就是商籍,便是再如何風光,到了當官的跟前也是天生矮半截。若在平時,他們哪里有機會這樣近距離接觸這些有資格日日面圣的大老爺們!更別提湊上去說話了。 莫說牧植,便是牧清輝這見慣世面的看的都有些呆了,之前只有肖易生等人在的時候還勉強能大著膽子出來招呼一二,可這會兒唐芽一到,他本能的就被對方身上積年的官威唬住了,竟還不如杜河與王氏這兩個本分人來得自在。 本以為這就夠了,哪知又過了會兒,竟陸續有三皇子、九公主等府上送來賀禮,里頭竟也有一套百家衣! 杜瑕心里就有些不自在,面上笑容也險些沒維持住。 且不說百家衣這種東西,要么是自家,要么就是正經的師長家里頭準備,你九公主還沒我大,也非親非故的,準備這個卻是什么意思? 穿吧,不是正理;不穿,她又是公主之尊…… 好在有唐芽在! 到底是叫當今圣人也不敢輕視的唐芽,九公主府上來人一看他也在,也不敢拿大,竟先朝他問好,這才說明來意。 唐芽顯然對九公主這種不怎么著調的做派不大滿意,一點兒臉面也不給的說道:“這個倒不必公主勞心費神,老夫早就備下了?!?/br> 來人十分吃驚,顯然并不曾想到唐芽竟這般看重這個奶娃娃,微微愣神,卻也不敢說什么,只對杜瑕說了幾句恭喜的話就麻溜兒去了。 杜瑕等人都感激不已,覺得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話在某種程度上還真是不錯! 再后來竟還有太后也叫身邊的姑姑送了幾匹新式綢緞,并一套內制小手鐲、小項圈來! 眾人都口頭謝恩,然后杜瑕親自給了賞錢,又恭恭敬敬的送出去。 宮里出來的東西說不得便是工藝精巧絕倫,瞧著不小的東西,卻是用融化了的黃金拉成細細的絲編成,透氣不說還輕便,叫人愛不釋手,且榮光無限。眾人都或真或假的欣賞一會,然后由杜瑕親自給毛毛解了現在戴的,換上太后賞賜的。 也不知是覺察出輕了,脖子痛快了怎的,毛毛竟也十分喜愛這個,還伸手抓了玩。 杜瑕先就樂了,道:“竟是個識貨的!” 這般榮光,直叫商氏也不覺有些眼紅心熱,好歹只是羨慕,不曾嫉妒,只剩她們二人時才由衷感慨道:“好妹子,你如今當真是出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