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王氏剛得了白胖的外孫,正巴不得朝滿天下的炫耀,如何不肯?便痛快點頭,不過也是囑咐了幾樣要注意的,才叫她進去了。 跟著肖云的奶嬤嬤就小聲道:“難得這家的老太太這般好說話,姑娘也趁機多瞧幾眼,正好是個小子,說不準家去后姑娘也就有了呢?!?/br> 肖云凈了手,又在暖爐邊烘了一回才往里走,聽了這話不禁有些羞澀,不過還是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她外子洪清的年紀可還要比牧清寒大幾歲呢,如今人家已經有兒子了,她的肚子卻還沒得動靜,莫說洪家的老太太著急,就是她娘元夫人偶然也會問兩回呢,心中如何不急? 到底是剛出生的寶貝,也就是杜家不大講究這些個才叫她這個外人當天就瞧了,肖云十分領情,也不大敢湊近了狠看,只遠遠瞅了一眼,就見那小小嬰孩雖難免有些皺巴巴的,可瞧著五官十分端正,鼻梁高挺,睫毛甚長,想必日后張開了必然是個俊朗非凡的兒郎,心下更是渴望。 便是肖云的奶嬤嬤瞧了,也暗自點頭,覺得這孩子長得實在是好。 不過也難怪,那位杜夫人和牧大人容貌本也甚是出色,兩人誕育的孩兒自然丑不到哪兒去。 這一二年間,牧清寒好歹也是入了圣人眼的紅人,這會兒他雖然出征在外,可到底是后繼有人這等大事,誰也不敢怠慢了。 消息剛一傳開,就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送了禮過來。 有正經慶賀添丁的,也有借機巴結奉承的,送的禮竟十分之厚,可偏偏又叫杜家人不好推辭。 對這類事情,王氏不敢含糊,只好去問女兒。 杜瑕是正經順產,底子又好,不過三兩天功夫已經很精神,聽了這個倒不頭痛,只是沉吟片刻,道:“這么著,娘叫人把禮單拿來與我瞧瞧,若是說的過的,那家也不差這些的,收了便是,回頭咱們不過在年禮上加厚兩分,也就不欠人情了。若是太招搖的,只管撿著里頭幾樣差不多的留下,其余的直接退回去即可,也不必擔心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娘不知道,這幾年上頭鬧得越發了不得,咱們也得多留心,省的有心人在這上頭做文章,沒得叫人惡心?!?/br> 王氏聽了,越發謹慎,竟親自抓起這事來,果然都照著女兒的意思辦了。 杜瑕交好的人也不少,同齡人中卻是頭幾個有兒子的,旁人聽了不免心熱,竟也有人十分耐不住,想借著探望的由頭沾沾喜氣。杜瑕卻不是那等唯唯諾諾,不敢拒絕的人,除了幾個真要好的,便是九公主紆尊降貴的派人上門,也沒見。 如今三皇子等人斗的越發你死我活,保不齊什么時候就要出大事,她寧肯這會兒開罪一把九公主,也不愿被拖下水。 冬日里生孩子最大的好處是坐月子不受罪! 不能洗澡不能洗頭不能出門什么的,假如是在夏天,想想就覺得渾身發毛。 雖然沒能親眼見證兒子的出生,可牧清寒臨走前已經起好了名字,不管男孩兒女孩兒都叫牧杺【xin】。 杺,良木也,寓意美好,牧清寒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不管面對何種境況都能夠保持本心,成長為一個優秀的人。 大名牧清寒起,乳名就是杜瑕自己起的,因為牧杺出生時就胎發濃密,遠遠看去腦袋毛茸茸一團,甚是可愛,她便直接叫毛毛了。 杜文對這個外甥十分喜愛,每日必要看的,又說杜瑕起的乳名不錯。 “毛毛,茁壯茂盛之意,甚好,甚好!” 肖易生與何厲也來抽空看了一回,對杜文這種愛不釋手的模樣十分取笑,道:“有這個空倒是自己生去,也不是你的?!?/br> 杜文不以為意道:“外甥肖舅!又是個男孩兒,便更像了,我娘也說這幾日毛毛張開了,同我小時候當真像的緊?!?/br> 何厲聽后撫掌大笑,道:“這話可別給慎行那小子聽了,不然定然要毛了?!?/br> 還有牧清輝之長子牧植,先前一直在書院里讀書,這會兒聽說自己有了小堂弟,喜得什么似的,再也待不住,只要能完成功課,總要趁書院傍晚那一個時辰的空檔跑回來瞧瞧,回去就喜滋滋的同人炫耀毛毛是多么的可愛。 因他的叔父是四品大員牧清寒,此番出征副將,父親也是全國有名豪商巨賈,眾人本就不敢輕視與他;況且牧植自己也是為人豪爽,出手大方,因此在書院中人緣不錯,說了幾回之后再來,竟也帶了幾樣同窗給的禮物。 杜瑕知道后也十分感嘆,心道這年頭的孩子也是一個個的成精了,又或者是家中長輩是經世的人精。 誠然這里頭應該有他們自己想送的,可必然也有家人聽說消息后做主送的,不然單純靠還在讀書的學生,對象也只是同窗的侄兒,出手未必能這般大方。 牧清輝和商氏來的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預料,他們到的那日,杜瑕坐月子才剛坐到第二十二日! 且不說牧植是多么喜出望外,杜瑕與王氏等人也都驚呆了,開始外頭人通傳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哩! 冬日風大,道路難行,從開封到濟南順順利利的,中間沒有任何停頓也得十二三日,再加上杜家派出去報信兒等人,這一個來回便得小一個月。 這出生的到底算是他們姓牧的,日后也是要記在他們牧家族譜上,牧清輝自然容光煥發,儼然將之前兄弟二人的不痛快都忘記了,與杜河十分寒暄,又送了一大車好禮,把杜河這個老實人唬的不行,萬分推辭。 牧清輝卻不以為意,還順便夸了去報信兒的王能,道:“……也是神速了,我且算了一下,到我家竟只花了不到八日,想來真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我瞧見他是也吃了一大驚,真是風塵仆仆,滿面塵土,我便做主重獎了他?!?/br> 杜河聽了也頗為動容,叫過王能來一看,果然消瘦得很了,嘴唇上下也都爆了幾層皮,須發蓬亂,眼眶深陷,遠遠不經意看一眼還以為是哪里的乞丐呢! 兩人又當眾褒獎王能一回,只把他夸得滿面潮紅,手和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越發決心要用心干活回報主家。 一群人圍著毛毛談天說地,好話講了不知幾籮筐,杜瑕和商氏這一對當娘的卻在一處說話。 因為之前牧清輝曾鬧過在外偷偷養樂妓的事兒,也不知后續如何,這一回杜瑕便也下意識的觀察,見商氏同牧清輝隱約有隔膜,再不復事情沒發生前的融洽親昵,也是心痛。 等只剩下她們兩個,杜瑕才小心的詢問商氏,最近跟牧清輝如何了。 商氏笑了聲,沒什么感情的說道:“能如何,不過就這么過吧。他倒是后悔的,一味討好與我,隔三差五買這買那……好妹子,不瞞你說,我卻覺得呀,這一顆心都有些涼透了,任憑他再怎么捂,也不可能如從前那般火熱啦?!?/br> 便是再如何悔過又如何呢?事情已經是發生了,誰還能真當什么都沒有過嗎? 即便這一次改過了,可既然已經犯了一回,誰又能保證他不會犯第二回 ? 商氏覺得自己賭不起,也不愿意賭。 她從前是多么爽利又開朗的人呀,一雙漂亮的眼睛里似乎從來沒有憂郁停駐,可現如今,竟也多了幾分模糊與茫然,叫杜瑕看的十分難受。 見杜瑕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商氏反倒又笑了,道:“你也不必替我難受,我已是想開了。左右我也有身家,怕誰怎的?不愛見他就不見,愛去外頭自己名下莊子上住就去莊子上??!好妹子,我也知道小叔是個好人,可這話實在是不吐不快。男人呀,靠不住,女人還是得舍得多心疼自己才好。情情愛愛什么的也不過年輕時候的調劑,何其虛無縹緲。等到老了,生活瑣事多了,也就磨沒了,靠不住呀!” 多么耳熟的話呀,杜瑕想要安慰,卻無從說起。 兩人都沉默了,安安靜靜坐在那兒,誰也不先開口。 還是后頭有丫頭進來送點心,二人才再次回神,十分默契的避開這個話題,重新說笑起來。 杜瑕問小侄子如何沒來,商氏便道:“可巧我娘前陣子病了一回,說十分想念外甥,就接了去,說好了是過完年再回來呢。若是帶著那小子,也走不了這么快?!?/br> 說完,便同杜瑕一起笑起來。 杜瑕也道:“你們來的當真快得很了,方才聽見我都不敢相信,還帶著幾輛車,虧的你們走得動!” 商氏輕描淡寫道:“你有身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打聽見信兒起我們就著手備著了,這回也不過是照著單子裝車就走便是了?!?/br> “又叫你們破費?!蹦嵌Y單杜瑕也看了,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也為這對兄嫂的大手筆震驚不已。 尋常的衣裳布匹文房四寶之類也就罷了,竟還有許多價值昂貴的珠寶玉器并擺件!莫說只是出生慶賀之禮,便是給誰家姑娘當嫁妝都算十分體面了! 說老實話,雖然是對自家人,可這夫妻兩個也實在太鋪張些,便是并未對外宣揚究竟送了什么,可采買的時候外人瞧不見是怎的?再者他們這樣大張旗鼓的拉了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了。 富貴迷人眼,似這般潑天富貴,也怪不得某些皇子都眼紅,忍不住往牧清輝那頭伸手了。 想到這里,杜瑕忍不住語重心長道:“嫂子,你莫怪我多嘴或是煞風景怎的,只是我冷眼瞧著,咱們家這些年也實在太富貴了些,如今朝廷十分動蕩,多少人到處拉幫結伙,虎視眈眈,咱們還是略收斂些的好吧?!?/br> 商氏聽后略一怔,旋即不以為意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也不必憂慮,咱家這才算什么呢?你沒見江南有幾家織造的,還有福建兩廣那邊的海商,那才是潑天的富貴,拿著金子打水漂的事兒多著呢。說句不中聽的,便是那些個什么二流商戶也比咱們張揚了,就好比南京揚州府織造柳家,也不是什么上數的,年初咬牙造了兩艘畫舫,可巧夏日十二皇子去江南游玩,因是暗中來的,一時竟沒找到合適的船只,那柳家就巴不得的送上去,生怕人家不要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商氏還沒怎么著呢,杜瑕卻突然覺得心頭一咯噔,忙拉著她的手問道:“嫂子,你剛才說誰家?” 商氏給她突如其來的緊張唬了一跳,本能的重復道:“柳家啊?!?/br> 杜瑕忽然感到自己喉間一陣干渴,艱難的吞了吞口水,進一步追問道:“他家可是前些年剛娶了媳婦,那媳婦是山東方家的人?” “對呀!”商氏猛點頭,“你識得?” 杜瑕苦笑一聲,點頭又搖頭:“我不識得什么柳家楊家的,只是他家的媳婦,卻是我原先在陳安縣時的閨中密友?!?/br> 方媛??! 之前牧清寒查到的那家果然就是方媛嫁過去的柳家,不管這次是不是頭一回,可他們跟十二皇子搭上線已經是個不爭的事實。那么之前那名樂妓,大約也是十二皇子有意安排的?不,暫時還不敢確定是十二皇子自己的主意還是他背后站的三皇子…… 還有一件事情是杜瑕最介懷的: 方媛究竟知不知道內情? 若是不知道還好,可若是知道…… 假如她分明知道,還不給自己送信兒,就證明她們二人也以因為不同立場和利益而走到了對立面上,杜瑕能做的只有為這段夭折的友誼做悲歌,送挽聯; 可若是方媛想送信兒卻無能為力,那就證明她的處境非常窘迫,連最起碼的向外遞消息都做不到了! 第九十八章 從商氏口中得到的消息讓杜瑕耿耿于懷, 當晚就失眠了。 一直到第二天, 杜瑕還是覺得放不下, 便叫小燕轉達張鐸,希望他叫人在南邊探查一下柳家的情況, 重點是少奶奶方氏。 自從出了牧清輝的事兒之后, 牧清寒深刻認識到消息不及時帶來的困擾, 在南邊留了人, 私底下也叫人花了好大力氣飼養信鴿,如今已經能用了。 想即便馬兒再神俊,卻哪里比得上鳥兒的一雙翅膀?如此一來, 兩地傳遞消息的速度大大提升,他們也能有更多更充足的時間應對,也不至于給人打個措手不及。 因杜瑕還在坐月子,張鐸只是站在外間安靜聽完, 然后十分謹慎地道:“明白, 既如此, 還是小人親自去, 再帶兩個得力的伴當也就是了。事不宜遲,小的這就回去收拾一下, 過午就包船走可使得?” 一般冬日南下走遠路的船數量不多, 要么自己包船, 要么一大早出發拼船。這會兒已經是上午過半,趕早卻是不可能了,只好現去包船, 倒也便宜快捷,且不必擔心穿上混進來什么人。 此事非同一般,莫說杜瑕,就是張鐸本人也不大放心交給旁人去辦,就想先飛鴿傳書,叫那邊的人先注意下柳家的情況和今日動向,然后自己盡快趕去,再做詳細打算。 此事非但關乎方媛安危,更關乎自家和周圍幾家的前程命運,自然是越快越好,杜瑕點了頭,也不走公賬,只叫小燕去開自己的私房取銀子,又問約莫什么時候能到。 張鐸想了下,道:“即是去揚州府,這會兒黃河還未上凍,就走水路,又是西北風,順風順水的,最多不過十來天,快得很?!?/br> 杜瑕這才松了口氣,就聽張鐸又試探著問道:“夫人,若是那位方奶奶處境不大好,小人是管,還是不管呢?” 管,還是不管呢? 真要說起來,這兩年杜牧何幾家本就有些泥足深陷,自顧不暇的意思,若再要去管旁人家里的閑事,越發左支右絀了。說不得還被有心人拿住軟肋…… 可若是不管? 杜瑕自問過去那些年同方媛和萬蓉的友誼并非作假,三人也曾形影不離、難舍難分,若明知她身處水深火熱還不聞不問,哪里能算是人? 她擰著眉頭猶豫良久,才慎重道:“這么著,你且去瞧著,若只是尋常夫妻吵架,她婆家欺負于她,管管也未嘗不可,只別漏了動機??扇羰菭砍兜缴项^的大事,你,你便只暗中觀察也就是了,莫要多言,先把消息飛鴿傳書與我,再做定論?!?/br> 作為朋友,若是閨蜜婚后生活不幸,婆家不是玩意兒什么的,她為對方出頭不僅合情合理,而且也比較現實;可如果方媛本人已經摻和進奪位之爭中,那就完全不同了,她管不了。 眼下牧清寒雖然不在,可自家兄長杜文于此道更勝一籌,余者還有肖易生、何厲甚至唐芽,只要有確切消息,不愁沒人商量! 晚間龐秀玉突然過來,說是得了一張好弓,非要當著杜瑕和何葭的面兒展示一番。 眼下何葭腿腳未愈,杜瑕不得出屋,龐秀玉竟也不嫌累,只管兩頭跑,在這個院子里嘚瑟完了再去另一頭,惹得眾人哭笑不得。 這幾日杜瑕與何葭但凡有什么事兒,或只是單純的閑得慌了,要么就叫丫頭往返于兩個院落之間傳話,要么干脆就相互遞紙條,倒是別有一番意趣。 今兒龐秀玉偏來嘚瑟,何葭就叫丫頭過來,原汁原味的學自己的話:“什么展示,我瞧她就是來扎我的眼,分明知道我動彈不得還弄這個!” 三人正別樣說笑,互見王氏親自過來了,手中還拿著一封打了戳的信,難掩喜色的對女兒道:“才剛有個兵在前頭丟了一封信,說是牧將軍捎來的家書,還說若是你有什么話,只管寫了,趕明兒他回去一并捎著?!?/br> 杜瑕一聽,喜出望外,一邊接了飛快的拆,一邊問道:“來人可還在?娘可留他吃茶了?可給了賞銀?” 她素來沉穩,甚少有這般激動的時候,不光龐秀玉看的直笑,王氏也忍俊不禁道:“早回驛站了,說稍后還要進宮復命,并不敢耽擱。也不肯留下吃茶,我要給謝禮,一開始還死活不肯收哩,最后還是我拉了臉,硬塞的?!?/br> 當兵本就辛苦,一年到頭也賺不來幾個俸祿,更何況這種通訊兵,說不得也是危機四伏,且又能于戰亂時刻帶來價值千金的家書,不給賞銀他們心中如何過得去? 龐秀玉正笑,就聽王氏又對自己道:“可是我糊涂了,忘了你也在,才剛那人還問盧都頭的家在哪里哩,這會兒說不得都到你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