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跌下去的時候,杜寶手中尚抓著半個羊蹄,虧他人都倒了,rou還沒飛出去,也殊為不易。 見此情景,杜瑕本能的站了起來。 這是她第二次見杜江動手了,打的全是自己的孩子。 只是這個杜寶,也當真叫人生氣。 杜寶還在地上發懵,杜河卻已經起身按住自家大哥,皺眉道:“都是一家人,大哥這是做什么!” 王氏也連忙回神,猶豫了下,還是轉過去,費力的將杜寶扶起來。 杜寶模模糊糊的重新坐回去,用力甩甩頭,迷迷瞪瞪的抬頭看了眼王氏,突然用力推了她一把,帶著哭腔喊道:“不用你假好心!” 他本就身材高大,又從不缺吃少喝,不過十六歲少年便已頗為強壯,力氣也大得很,毫無防備的王氏登時一個踉蹌,若不是杜瑕靠的近,只怕就要跌倒了。便是如此,娘兒倆還都十分狼狽,險些摔作一團。 見此情景,盛怒中的杜江越發覺得面上無光,爆喝一聲:“混賬,你這是做什么!” 杜寶遠比杜家任何一個同輩人更加蠻橫,又是頭一次挨打,還當著外人的面,這叫他如何受得了?登時也哭嚎起來:“你憑什么打我?憑什么打我!” 又指著王氏同杜瑕聲嘶力竭的喊道:“都怪你們,都怪你們,假惺惺的!” 殊不知他這個樣子立即就叫杜江聯想起當年也是這般在自己跟前撒潑的四丫,越發怒火中燒,一雙眼睛都要瞪出來,嘶啞著吼道:“你再說一句,再說一句?!老子白供你讀了這么些年的書,還熬死了你娘,我,我打死你!” 說著,竟就彎腰抄起凳子,揚起來要打。 杜河拼了命去攔,又不得不朝外頭喊,叫進來兩個大力的小廝才將這父子倆給制服了。 杜瑕已是氣的渾身發抖,當真一刻不愿多待,詢問了王氏情況之后,立即扶著她回去了。 什么玩意兒! 這樣的親戚,著實叫人親近不起來! 要說今日之事,杜寶誠然可惡,杜江這個當爹的也不全然無辜。那杜寶顯然是給人寵壞了,這才不知天高地厚,又全然不懂得進退禮儀,這么多年里,但凡能有一個家長管教也不止于此。 當初杜平同于氏寶貝這個嫡長孫,連帶著杜江夫妻也得益,十分洋洋自得,頗以這個兒子為傲,便覺得他什么都好,自然不會想不開的管教。 如今兩邊分家,三房的小崽子長起來,擠得杜寶沒了原先的超然地位,杜江大約也不覺得自家兒子有什么錯處…… 今兒他之所以爆發,推敲起來,也不過因為覺得在旁人面前丟了面子罷了! 一頓飯不歡而散。 王氏同杜瑕徑直回了屋子,也不管那幾位兄弟、叔侄如何收場,只氣都氣飽了。 剛進門,王氏就拉著杜瑕去掀她的袖子,心疼道:“你這傻孩子,娘還不老呢,且能站得穩,你這么過去扶一把,沒得杵到手腕子了吧?” 方才她分明聽到背后的女兒一聲痛呼,回來的路上也見她右手腕頗不自在,說不得便是方才不留神傷到了。 剛才情急,倒沒覺得有什么,這會兒叫王氏一說,杜瑕自己也覺得手腕仿佛隱隱作痛起來,放到燈下一看,果然微微紅了一塊。 王氏立即心肝rou的喊起來,又叫小英去取家里的紅花油并跌打傷濕膏,然后拍著桌子恨聲道:“正混賬!什么阿物,跑到我家里來撒野!這可真是,這可真是!” 她素來與人為善,但凡不被惹急了,斷然不肯說一句重話的,可見今兒杜寶陰差陽錯傷到杜瑕的事,著實觸到她的逆鱗。 母親便是如此,只要她真心疼愛孩子,便本能的將一腔熱血、滿身骨rou都肯獻出了,哪怕傷了自己,也不肯叫孩子有一絲不妥。如今女兒竟是為了救自己鬧得這樣,叫她如何不恨? 稍后涂完藥膏,王氏到底不放心,又想著自家女兒也是愛跟兒郎一般讀書作畫,這回傷到的又是右手,生怕留下什么癥狀,當即叫人套車,要去找大夫瞧瞧。 杜瑕也知道這副身體尚在發育之中,骨骼脆弱,且此刻著實疼痛得很,也不反駁,只跟著往外走。 娘兒倆帶著兩個丫頭,剛一出門就迎面碰上送走了杜江父子的杜河。 他剛一開口,王氏就先如母獅一般跳將起來,二話不說撲上去廝打他幾把,兇神惡煞道:“都是你的好兄弟,你的好侄子!既已分了家,怎得又來禍害我苦命的閨女,你去跟他們說,便是日后他們死在外頭,我也不見了!” 不說還好,王氏簡直越說越來氣。 那什么杜江杜寶的,可不就是眼前這混賬男人的兄弟侄子?!偏他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非裝什么熱心腸,如今又害到了自家閨女! 杜河被打懵了,剛要問情況,就見王氏已經帶人上了車,女兒的丫頭替她捧著一條胳膊,于是他也慌了神。 王氏不管他,只指揮著人套車,又親自扶了杜瑕上去,扭頭對自家相公繼續發狠:“這大房就是來討命的!當初四丫沒害死瑕兒,如今就換了她兄弟來作踐,一色的混賬王八羔子!若日后他家的人果然再敢登門,我就先同他們拼了命,再與你和離,帶著女兒自己過活!” 說罷,也匆匆爬上車,朝著醫館去了。 杜河在原地兀自發懵,想要細細問明緣由吧,知情人都走了,當即也顧不上許多,慌慌張張的牽出來一匹大青騾,狠命抽打著攆人去了。 所幸陳安縣不甚大,如今路上也沒甚行人,是以暢通無阻,坐車不一會兒工夫就到了一處叫玉順堂的醫館。 坐堂的是個老大夫,年紀雖大,精神頭兒卻還好,做事也麻利,只略一看就斷言杜瑕這是外力所致的挫傷。 王氏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那大夫道:“到底傷著經絡了,說不要緊卻也有些個要緊,她小小孩兒的,身子骨兒還沒長全,需得好好將養?!?/br> 王氏忙點頭如啄米。 那大夫輕輕沾了杜瑕皮膚上尚未干涸的藥膏,放在自己鼻端聞了聞,點頭:“倒也對癥,只是藥性剛猛了些,又粗糙,她嬌滴滴的女孩兒用多了不好。如此,我開個方子,你們先吃著,過幾日再來給我瞧瞧,看是否需要調整?!?/br> 王氏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耳朵也豎起來,生怕漏了一個字。 “她如今年紀還小,恢復的也快些,只是萬別再傷著了,這兩個月都別太用力,也勿要太過勞累,多吃些骨頭湯養著吧,也別受涼?!?/br> 這會兒杜河也來了,王氏不理他,只又問大夫道:“我這女孩兒素愛讀書寫字,每日早晚都要寫十張大字,如今可礙事?” 那大夫略有些驚異的瞅了杜瑕一眼,微微挑眉,道:“讀書倒罷了,別用這只手拿便罷,寫字,且暫且放一放吧?!?/br> 杜瑕一聽登時坐不住了,心道這可如何是好! 眼下全國各地都呼吁努力抗災,好些個原來風靡一時的大型娛樂活動都被暫停,倒是看小說話本這類不易被人察覺的事兒非但沒受打擊,反而被帶的銷量上升不少,如今每月杜瑕都能多收入七、八兩呢! 目前《陰陽迅游錄》早已形成固定讀者群,且還在不斷擴大之中,如今已經出到第三卷 ,杜瑕正在繪制第四卷,才畫了約莫三分之二,約好了下月交稿的。原本趕進度綽綽有余,她還頗為自得,只現在手腕突然受傷,豈不是……要耽誤賺錢??? 杜瑕忙強撐著問道:“一天只畫,啊不,寫幾筆也不成?只要頭幾天過了,也沒什么大礙吧?” 王氏同杜河還沒說話,那老大夫已經越發詫異的看著她道:“倒是難得,小姑娘家家的,竟這般好學。倒也不愧是秀才公的妹子?!?/br> 說著,便捻了山羊須,只是點頭,卻不再說話。 當年杜文以十四歲弱齡中秀才,轟動一時,他又是陳安縣碧潭村籍貫,是以城中不少百姓都識得他,然后自然也對他的家人有些個印象。 杜瑕心頭一喜,還以為有門兒,剛一張嘴,就聽對方不容置疑的丟出來幾個字: “不成?!?/br> 杜瑕登時垮了臉兒。 王氏心疼的摩挲著她的頭,柔聲安慰道:“磨刀不誤砍柴工,你素日里夠勤勉了,便是歇一歇也無妨?!?/br> 杜河也欲出言相勸,結果還未開口就被王氏狠狠的,利刀子割rou一般剜了一眼,登時喉頭一緊,什么都說不出了。 “你如今年紀還小,身子骨未長成,馬虎不得,”那大夫一邊寫方子一邊道:“回去還得吃藥,且先吃上五日,過后再來給我診一回脈,我再酌情刪減藥方。若是恢復得好,便是只小心將養,就此停了藥也未嘗不可?!?/br> 寫完藥方,大夫小心吹干,又對杜瑕道:“若真耐不住寫字,也得等后復診了再提,若果然恢復得好,一天略寫幾個倒也罷了。若要偷著逞強,說不得就落下什么后遺癥,往后幾十年你就麻煩嘍!” 杜瑕聽得冷汗涔涔,瞬間打消了心底的小念頭。 她是想賺錢不假,可更喜歡的是長久可持續發展,殺雞取卵這種事,她當真做不來。 唉,果然還是老老實實的等著看吧。 若實在趕不上,三分之二就三分之二吧,也早些上市,再者篇幅少了,也能便宜些,說不定會進一步吸引到消費力稍遜一籌的讀者呢? 一家人付了錢,拿了藥,千恩萬謝的走了。 回去的路上,杜河實在忍不住,隔著車簾問個不停,只把王氏煩的厲害了。 好容易挨到家,她猛一把掀開簾子,沖杜河兇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就只會問這一句!方才你是瞎的不成?若不是你那好侄子恩將仇報的推倒了我,瑕兒又怎么會受連累!” 那杜寶瞧著牛犢子似的,怕不能有兩百斤!發瘋之際全力一推更是力氣驚人。而王氏終究是個成年女人,說不得也能有個百十斤重,一旦失去平衡,幾重作用力便都疊加在杜瑕率先托住她后背的右手腕上。 想她不過才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沒甚力氣,說不得就遭了罪。 也虧得她沒跌倒,萬一真倒了,必然被砸在下面,到時候可就不僅僅是挫傷了。 王氏這樣一說,杜河果然啞口無言,看著也很是愧疚,想上前細細對女兒噓寒問暖,卻又被狂怒之中的娘子攔下,只在原地急的搓手不迭。 見他這般可憐,杜瑕有心勸和,卻始終沒有插嘴的機會。 回到家之后,王氏先叫人去煎藥,又黑著臉吩咐道:“去把正屋里頭炕上的鋪蓋都換了,一發丟出去,姑娘傷好之前,都同我睡!” 杜瑕大驚,心道這么一來,自己可真就沒法兒畫漫畫了! 且不說她,杜河更是面如土色:自己這是被趕出來了? 當家主母罕見發了大火,誰也不敢勸,饒是杜河百般委屈,也只得先夾著鋪蓋去了廂房湊合,是夜翻來覆去,果然睡不著。 再者杜瑕頭一天傷了胳膊,晚上睡覺也很不適應,入睡艱難且不說,睡夢中更數次險些壓到手腕,幸好王氏在一旁,十分警覺,她但凡一動,王氏就先一步醒來,本能的將她的手腕虛虛護住,這才好了。 次日一早,杜瑕就見自己的手腕青紫一片,十分駭人,欲要拿筆便無比疼痛,當真不能夠了。 瞧這個樣子,三五日怕是好不了呢!也必然趕不上交稿日期了。 她自己嘆了一回,也知道勉強不來,只得叫小燕將自己已經畫好的書稿轉交給王能送出去,又帶了一個口信兒,說自己手腕意外受傷,短期內怕是拿不得筆,只得先拿這些賣著。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王能親自進來回話,說: “掌柜的說了,原是意外,也沒奈何,還請姑娘安心養傷,這些暫且賣著,倒也罷了。若是回頭姑娘好了,再畫也不遲?!?/br> 因如今“指尖舞”先生非但是大祿朝話本兼畫本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多少人眼巴巴兒的等著她的新作;杜瑕又是林家書鋪一位大股東,便是掌柜的也輕易不敢如何,更何況受傷一事實屬意外,是誰都不想發生的。 杜瑕聽后點點頭,打賞他幾十錢,叫他出去了。 一大早王氏就去廚房盯著,叫人洗凈豬腳、羊蹄等燉上,又親自看火煎藥,那邊睡了一夜廂房的杜河忙瞅準空子跑來,詢問女兒情況。 杜瑕知道他不過是被護女心切的王氏遷怒,此事實在同他沒甚干系,自然也不怪,笑著道:“搶了爹的地盤,倒是叫我過意不去?!?/br> 杜河給她逗得總算有了點笑意,又要看她的手腕,看過后又悶了半晌,只嘆道:“是爹的不是?!?/br> 杜瑕笑道:“爹怎得這樣說?真要怪起來,合該怪那什么堂兄,這么大的人了還如此不著調,大伯也不管管,日后可怎么處?” 她遠不是那等大度之人,自認也頗為記仇,不說素來對杜寶無甚好印象,只這一回事就夠一生黑了,如今自然也沒好話。 即便是她家兄長同牧清寒等人格外出類拔萃,分外省心,不好放在一處比較,可如今杜寶也十六歲了,鄉間不少人在這個年紀當爹的都有了,他竟還是這么人嫌狗棄,日后毀了自己倒罷了,不過活該,就怕再帶累了自家名聲! 杜河也點頭稱是,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她的手腕一回,仔細詢問情況,就聽外頭有人傳話說,老爺的兄長來了。 杜河面上也泛起一絲怒意,高聲追問道:“只他一人?” 王能在外頭答道:“只一人,昨兒那位富態的少爺卻沒跟著?!?/br> “什么少爺!”一聽他提及杜寶,杜河也有了脾氣,起身冷哼道:“他沒來倒走運了,若真的來了,說不得我便要打斷他的狗腿與我女兒出氣!” 沒跟來,怕不是躲了吧? 眼下他仍舊同杜江保持往來,并盡心盡力的替杜寶尋么合適的學堂,也只是掛念一母同胞的兄弟情份罷了,對那個蠢肥如豬,又曾數年欺壓自家兒子的侄子,著實沒得一點兒好印象! 杜河對空氣發了一回邪火兒,又軟聲安慰女兒幾句,將自己的錢袋倒了個底朝天,豪爽道:“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打發人去買去,萬別委屈了自己個兒。爹瞧你這衣裳也不大鮮亮了,左右還有那么些布,叫丫頭裁剪了穿……” 他又嘮嘮叨叨說了半天,只是沒完,外頭王能也不敢催。還是后頭故意給他留出空檔的王氏歸來,見他竟然還沒說完,當即不耐煩,舉起雞毛撣子就將人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