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杜瑕噗嗤一笑,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臉兒,遺憾道:“實在是不能?!?/br> 小小孩兒的便已不喜歡分離,見狀也微微嘟了嘴巴,鼓起圓潤的腮幫子。 杜瑕伸手抱了他,耐心解釋道:“阿壯喜不喜歡爹?喜不喜歡娘?” 阿壯想也不想便點頭,大聲道:“喜歡!” “那是不是想時刻同他們在一處?” 點頭。 “這便是了,”杜瑕笑道:“阿壯想跟著爹娘,我也想呀?!?/br> 阿壯愣了下,便不說話了,只是有點悶悶的,過了會兒才小聲道:“再來呀?!?/br> 這回杜瑕和商氏等人俱都笑出聲,點頭:“好?!?/br> 來的時候兩輛車塞得滿滿當當,回去的時候也沒空著,除卻好些給親朋好友帶的禮物之外,更有許多牧家人的回禮,又有好些陳安縣見不到的好書并上等筆墨紙硯。 王氏見了就笑:“當真不像個姑娘家,逛了一圈省府,竟連個首飾啊衣裳料子也不看,只買了這些?!?/br> 雖是抱怨的話,可只看她面上的笑意就知道,她心中必然也是極其得意的。畢竟在這個時候讀書實在是一件值得大肆宣揚的好事,更別提是女孩兒家,說出去也極有面子的。 大城市就是不同,不僅各類書籍應有盡有,甚至因為印刷量大、更新換代很快,不少書的價格也都比下面小城鎮便宜一點,因此杜瑕收獲頗豐,帶著的幾百銀票幾乎花個一干二凈。 她將那些新書翻看一遍,自覺十分滿足,聽了王氏的話也笑著答道:“我們哪里還需買衣料!不說來之前家里那些,這回牧家的回禮中就有三成是衣料、毛皮,就咱們幾口人,又哪里用得完!” 王氏嗔道:“我又哪里要買,不過說一嘴罷了?!?/br> 杜河只看著妻女說笑,也不插嘴,自在一旁樂呵,又小心翼翼的碰碰那些文房,感嘆一回,臉上的皺紋也跟著泛出喜意。 不怪他高興,這個年過的實在好。 先不說他們見識了省府繁華,難得也見了未來姑爺的家人,見他們果然中意女兒,待她極好,杜河這一顆心也才算是徹底放下來。 在玩樂之余,杜河也悄悄打探了當地房價并其他諸般消耗,又親自去看了幾回,雖意料之中的被唬了一跳,可好歹心中有數…… 一路奔波不必細說,回到陳安縣后,一家三口說不得又要休息一夜,次日杜河照例去酒樓開工,也帶些禮物送人。王氏原本要拉著杜瑕在家整理帶回來的一車東西,哪知方媛那頭得知她剛從省府回來,十分期盼,勉強忍耐一日,今兒一大早就派人來請,說不得要走一遭。 正好杜瑕也有不少禮物要送,都是提前分好了,貼了標簽的,當即叫小燕跟著,立刻就走。 上車之后,杜瑕對王能道:“先去肖知縣家吧?!?/br> 昨兒剛一回來,她就叫人去遞了帖子,說好了是今兒去拜訪的,于情于理,她也得先去元夫人那里露個臉兒。 前后將近一個月不見,元夫人和肖云倒也怪想她的,再次見面不免又是好一通寒暄。 杜瑕又將從濟南府帶回來的上等布料、手串、胭脂水粉等物奉上,只說并不值什么,不過是個意思罷了。 原先肖知縣中舉時,元夫人也曾托人專門給杜瑕捎了東西,這回見她轉頭送自己,一時也是有些感慨。 倒是肖云聽杜瑕說起青山寺的素齋,嘖嘖稱奇,只說自己從沒聽過,笑道:“這回我可知道這個好去處了,若是日后還能再過濟南府,必得去一趟的?!?/br> 當初肖易生趕考,并未拖家帶口,故而元夫人也只是在自家相公中舉后才帶著女兒和家當去的濟南府。而幾個月后肖易生便又得中進士,并授予官職,一家人自然又搬到京師,是以統共也只在濟南府盤桓數月,且又忙于交際、應酬,并沒有多少時間閑逛。 元夫人摟著她道:“你呀你,多大的人了,竟還想著吃?!?/br> 杜瑕與她們說笑一陣,見時候不早,便請辭道:“還要再去方家,實在不能久留?!?/br> 元夫人一聽,便知她是回來后第一個來的自家,心中十分熨帖,剛要挽留幾句,就見外頭突然急匆匆進來一個丫頭。 “太太,姑娘,杜姑娘,外頭杜家來人,說是有急事要找杜姑娘家去呢?!?/br> 杜瑕一怔,忙問:“可知是什么事?” 他們家也算是經歷風雨了,但從未有過這般跑到主人家喊人的時候。 元夫人也不等丫頭回話,直問道:“來人在哪兒?想必是十分要緊的大事,立即請進來問清楚了?!?/br> 又對杜瑕安撫道:“莫要驚慌,且先聽聽究竟是什么事,若果然難辦,還有我呢!” 杜瑕心下大定,先道了謝。 那丫頭匆匆去了,不多時又帶著王能家的進來。 王能家的頭一次拜見官太太,也是唬的了不得,好在素日杜瑕也時常教導他們,倒還端得住,并未失禮。 她先認真行禮,見是知縣太太詢問,杜瑕也沒攔著,便不敢隱瞞,直接道:“才剛碧潭村來人,說姑娘的伯母沒了,老爺不在家,太太有些忙不過來,不得已才要叫姑娘回去呢?!?/br> “???!”杜瑕不由的吃了一驚,本能的站起身來,“你說誰沒了?什么時候的事?消息可信得過?” 實在不是她多疑,只是之前王氏就曾經遭遇過一回于氏詐病的經歷,這一次又這么趕巧! 再者周氏身子不好不假,可這些年不也都這么過來了么!當初四丫鬧得那樣兇,周氏不也沒事兒?前兒還連同于氏一起,要逼迫王氏呢!怎么突然剛過完年就沒了! 可若說是作假,倒也不至于,畢竟這回說的可是沒了…… 杜瑕正想著,那頭元夫人和肖云都說了節哀,又道:“既如此,確實是等不得的大事呢,我也不多留你了,如今路上也有些個霜凍,且當心些!” 眼下確實不是寒暄的好時機,杜瑕也不多說,匆匆別過,出了門之后先打發小燕去方家致歉,說家中突然出了喪事,現只把禮物送到,她這個人恐怕近期是過不去了的。 等上了車,杜瑕又問王能家的:“方才你還有什么沒說的,這會兒就跟我都說了吧?!?/br> 王能家的忙道:“果然是瞞不住姑娘的,只一條,姑娘聽了可別氣?!?/br> 杜瑕冷笑:“我能氣什么?” 她對那所謂的爺爺奶奶和大房三房一群人都沒好印象,往日憋著不回去也就罷了,可現下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說不得也得跟著走一遭,想想就煩躁! 王能家的不敢再啰嗦,三言兩語就將事情原委說明。 杜瑕聽后愣了半晌,嗤道:“真是有她的!” 原來還是四丫,哦,也就是趙家那個丫頭紅杏鬧得! 當初紅杏跑到他們家門口求救,杜瑕一家都果斷拒絕,結果紅杏就被帶走去干粗活,十分難熬。 后來管事兒的又分別去趙家和大房那邊,問能否出銀子贖人,然而都沒有一個應承的。 紅杏得知后自然是說不出的悲憤,又覺得一顆心都涼透了,又恨極了這一群人。 哪知她果然是個有心眼兒的,早就在一開始給自己留了后路: 紅杏在趙家幾年混的很是風生水起,暗中攢了不少銀兩,平時都偷偷使人兌換成了方便攜帶的銀票。她警惕性極高,又貪財,誰也信不過,就都將值錢的首飾戴在身上,銀票也俱都用防水的油紙包了,用貼身小布包緊緊綁在身上,果然穩妥。 上一回她出來,乍一看除了身上幾件首飾外什么都沒帶,可實際上很有幾百銀子! 后來見眾人都對自己避之不及,紅杏也發了狠,挨完處罰那幾日后自己交了罰金,又去客棧藏著,花大錢將明顯粗糙了的皮rou狠狠養了幾日,重新收拾光鮮后,便日夜埋伏在趙家少爺愛去的幾處場所,果然叫她給等著了! 原本趙少爺就對紅杏正在興頭上,當日聽爹娘說紅杏出去了還唏噓良久,這回竟意外相見,且再看她越發妖嬈嫵媚,紅著一雙眼睛,雪白的腮上掛幾點淚珠格外楚楚可憐,越發心癢難耐,當夜竟沒回家,同紅杏在客棧里胡鬧到天亮。 紅杏本就能說會道,此刻也知道自己徹底沒了退路,唯有死死抓住趙少爺這一條路走到黑才能活命,越發使出十八般武藝,又添油加醋的搬弄是非,只哭的趙少爺一身骨頭都酥了,次日竟就跟著回了趙家! 且不說蔣氏和趙三姑娘眼睛里直接能噴出火來,就是趙老爺也十分面上無光,虎著臉不許她進門。 經過前面一番鬧騰,他們已然摸清杜秀才一家的態度,若再收留紅杏,豈不是明晃晃的打人家的臉?日后還要不要過活了! 然而此刻趙少爺已經鬼迷心竅,被紅杏拿捏住,又哪里肯依? 他本就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混賬種子,這會兒見一家人都同自己作對,也惱了,只嚷嚷道:“你們素日里都是如何說的?竟是哄我的!爹也說整個趙家日后都是我的,便是金山銀山也是有的,如何今兒我想要個丫頭便不能夠了?難不成這丫頭竟比金山銀山還值錢?亦或是日后我當不得家的?” 趙老爺和蔣氏都給氣個半死,趙三姑娘聽說后也眼前發黑,幾欲昏倒,暗地咬牙切齒、賭咒發誓的說必要弄死紅杏。 趙三姑娘恨得夜里都睡不著,只是到底已經嫁出去,隔得遠了,鞭長莫及,倒是蔣氏實在惡心的不行,一連幾天睡不著,牙花子都腫了,嘴角也起泡。 見兒子被一個女人就輕而易舉迷了心神,趙老爺怒極,罕見的翻了臉,直接叫人將他抓了,拖回房去關起來,沒他的命令誰也不許求情! 杜秀才一家的反應很好地說明了他們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饒是趙老爺原先被意外之喜沖昏頭腦,如今也連那僥幸都破滅,不敢再有奢望,故而聽了這話尤其震怒。 平時寵溺也就罷了,無傷大雅,可若要再放任他這樣鬧下去,惹怒了杜秀才事小,若再引得肖知縣不滿,豈不是大禍臨頭! 蔣氏雖然心疼兒子,如今卻也知道個輕重緩急,前兒沒約束好下人已然叫她十分后怕,如今早已將帶頭泄漏消息的幾個人都打死了事,若兒子再自己捅婁子,這可不是打死就能完事兒的! 于是趙少爺便被順利關了起來,門窗俱都封的死死的,一日只給丁點兒水米,幾日下來就餓得罵也沒力氣罵,更別提逃走反抗。 他是個薄情寡義的,貪圖紅杏美色,卻更留戀富足安穩的生活,如今略吃了幾日苦頭便將紅杏丟在一旁,只連聲告饒…… 那邊趙老爺也十分上火,食不知味,只絞盡腦汁的琢磨,如何能將將此事描補一番。 他本欲親自登門,可那杜家打從一開始就沒接茬兒,他若上門,吃閉門羹事小,被對方誤會為上門威脅,強行攀扯事大。又或者再叫有心人瞧見了,繼續編排更加不美。 無奈之下,趙老爺只得寫了一封信,誠心道歉。 他沒讀過書,語句不通就罷了,難得更錯字連篇,慘不忍睹,還是自己打了幾遍腹稿,又特意叫了手下識字的抄寫一遍,自己照葫蘆畫瓢描了幾遍,這才送出去。 杜瑕一家接到信的時候已經決定要去濟南府過年,聽說是趙大戶送來的,本能厭惡,只胡亂瞥了一眼就丟到一旁。 此時本來同他們無甚干系,卻如何回復? 原諒?又不是他們家的事兒,說不著;不原諒?更加沒影的事兒,索性當沒看過。 兩家本就素無瓜葛,管他趙大戶家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杜瑕他們可不想因為這種腌臜事兒扯上關系!往后也只繼續井水不犯河水罷了。 杜家這樣刀槍不入,趙大戶越發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灼起來。 這對策也得有對手出招兒才成呀,如今對方一言不發,卻叫他們怎么處? 此時此刻,他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 一悔當初買人的時候也沒問清楚每一個下人的來歷底細;二悔治家不嚴,竟沒能第一時間封住下人的嘴,結果便將自己置于此般境地,只如被架在火上灼烤一般!當然最悔的,卻還是當初竟然膽大包天,耍了小聰明,想得好處又不愿冒險,竟真叫紅杏自己跑出去,誰承想便鬧到這般田地…… 然事已至此,后悔也無用,趙老爺硬是愁得添了幾縷白發,叫了兩個狗頭軍師,好歹想出點兒亡羊補牢的法子。 他同蔣氏商量幾回,總算是挑了幾個可靠的婆子,去外頭打著同旁人話家常的幌子,解釋說當初是誤會了的,那紅杏并未爬床,只是趙家幾個早來的丫頭嫉妒她得寵,又能當成陪嫁出去,這才陷害;而她也被嚇壞了,這才毛毛躁躁的跑去杜秀才家求救,卻又糊糊涂涂說不清楚。 而如今老爺太太已然查明真相,一應有份參與的都被打的打賣的賣,毫不留情。 對于該如何處置紅杏,趙老爺同蔣氏翻來覆去琢磨好幾天,到底不大清楚杜秀才一家人的底線在哪里,也沒法兒上去問,自然不好如處理一般下人那樣打殺或發賣。 最后索性就對外說知道她受委屈了,且如今她年紀也大了,便發回身契,不僅不要贖身銀子,再給二十兩,便放出去自行婚配自己過活。 外頭的人自然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只是趙家都這么說了,便是他們不信也沒法子,如此一來,杜秀才一家自然解脫出來。 到底有人不大服氣,只嚷嚷道:“即是被冤枉的,那杜秀才家也忒狠心了些,都是自家親戚,為何閉門不出?” 當即便有信了的自動反駁,嗤笑道:“便說你是蠢的,當日那丫頭可是逃出來的,這算什么?逃奴!私自收留逃奴是要下大獄的,莫說秀才家,便是尋常人家,也輕易不敢伸手!你又來裝什么熱心腸!” 再說紅杏被送回碧潭村后,村中族老卻不愿意再叫她留在村中,更不愿意將當初她把自己賣出去后便劃掉的族譜上的名字再添回去。 便是如今風向轉了,可她當初自賣為奴的事情依舊叫不少族人抬不起頭來。 再者如今雖有趙大戶主動替她“翻供”,可焉知日后不會再起什么波瀾?終是隱患。 且不說前兒她還差點連累了村中好容易出來的秀才公,眾族老早就怒不可遏,眼下見她又給人打發回來…… 于是族老便同杜江商議一番,索性直接將她遠遠地嫁出去。而杜江早就對這個女兒冷了心,族老說什么便是什么,自然不會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