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周鴻微笑,像個真正的好人:“是啊,不然你以為我來干嘛?”重敘舊情嗎?似乎你也沒這個打算,我又何必自討沒趣! 他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大功告成,留下葉芷青一個人享用一桌宴席,回三樓宴客廳去應酬,等宴散了下樓,沒在一樓看見虎妞跟宋魁,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心。 等送走了蕭燁,他坐了府里來接人的馬車回去,已是華燈初上,周琪一個人坐在廳里用飯,見他打著酒嗝回來,起身去扶他,聞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脂粉味兒,十分不滿:“大哥,你就不能少喝點???這都什么味兒?” 周鴻最近被這丫頭鬧的頭疼,送又送不走,留下來也不是個事兒,她巴不得天天去外面玩,可周鴻這一任的鹽運使可不同于前幾任。以往的鹽運使只管可著勁兒撈錢就好,但周鴻還身負密旨,要他清查兩淮鹽運,上任之后不肯變通,遵循舊例,已經得罪了不少人。哪里敢隨便放周琪出去玩。 “還是不被你給愁的?!彼麑⒋蟀雮€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周琪身上,再次開始念叨:“你如果乖乖回去跟那誰訂親,哪里用得著我借酒澆愁?” 周鴻近來難得發掘了自己的另外一項技能:婆婆mama的念叨數落。從前他可是言簡義賅,惜字如金的。 周琪最近被周鴻念叨的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了,好幾次逆反心理上來,都恨不得跟周鴻大吵一架,只是以往周鴻坐的板正嚴明,就跟衙門里過堂的老爺審犯人一般,周琪除了耍賴沒別的招。 今兒他自己一身酒氣,帶著外面不知名女人身上的脂粉香回來,竟然還有臉數落她,周琪當即反駁:“明明是你自己來揚州之后,被揚州的美人迷了心竅,也不知道去哪里尋歡做樂了,還好意思來訓我!誰嫁了你誰難過,虧得葉jiejie進不了咱家的門!” 周鴻心里早就反反復復想過葉芷青態度急變的原因,聽到這句立刻停了腳步:“進不了咱家的門是什么意思?” 周琪只圖自己痛快,被周鴻從身側揪到了面前,兄妹倆四目相對,她從周鴻的眼神里都能瞧見急迫,想想自己還要仰仗長兄才能擺脫周夫人的鉗制,更受不了郭五娘最近日日相邀,恨不得在全揚州城的閨秀面前表演“姑嫂和睦”的戲碼,索性不管不顧道:“就是進不了咱家的門啊,娘不同意她怎么嫁進來?” “娘……不同意?”周鴻的聲音嚴肅了起來:“阿琪,你可別為了自己的婚事,就把什么事兒都往娘身上推??!分明是她自己不想嫁給我,你在船上得了她的恩惠,現在就來編排娘了!” 周琪一張小臉頓時漲的通紅:“我編排娘?我編排娘!你知道什么??!咱們家宴客,葉jiejie來的那天,娘請了明州最有名的三個花魁來陪她,也就是葉jiejie好涵養,才把這口氣忍了下來,離開了明州,要是我的話,非要大鬧一場不可,到時候看看是誰沒臉!” 周鴻腦子里“嗡”的一聲,好像被人猛敲了一棒子,周琪的話在他腦子里過了三遍才理解了話中之意,或者……他本來就聽懂了,只是下意識不愿意接受現實:“你是說……你是說當日宴客,娘并沒有讓葉子跟各家千金同席,而是……而是……” 周琪既然都已經說出來了,就更不想藏著掖著:“當日除了娘跟那三個花魁,還有娘身邊侍候的人,咱們府上根本就沒別的賓客看見過葉jiejie。我好奇,想知道未來大嫂的模樣,悄摸過去才知道的娘覺得葉jiejie不好,我卻覺得葉jiejie好的很,她那么溫柔善良的一個人,連靜月一個丫頭都不嫌棄,比你那個裝腔作勢的郭五娘好幾百倍!” 她只圖自己痛快,說完了才發現周鴻面色慘白站在當地,就跟傻了一般,表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悲哀,聲音里都含著不可置信:“娘……真的這樣做了?” “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娘當日不但讓花魁娘子相陪,還拿出銀子打發她離開?!彼肫甬斎杖~芷青跟周夫人說過的一段話,大概是因為葉芷青當日不卑不亢,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就連那段話也言猶在耳,不覺間復述給周鴻聽:“葉jiejie說,她只是替你感到可悲,你一個頂天立地的俊杰,卻要被親生母親如此羞辱。在她的心里,你待她之心萬金難求,但在娘眼里,卻覺得你的感情是可以隨意輕賤舍棄的。母親怕她回頭向你告狀,喝住了她,葉jiejie還說,娘舍得隨意折辱自己的兒子,她卻舍不得讓你感受被骨血親人背后捅刀子的滋味。然后……她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事到如今,周鴻已經能夠想象得到,當日的周夫人是如何的刻薄羞辱葉芷青,可是她離開之后,卻不曾告訴過他一句,只執意分開。 他想起兩個人從相識到相知相愛,一路走來,不覺間竟然已經兩年多了,而她也從一個無所依傍的少女成長為今天的樣子,身邊有忠心耿耿的仆從弟子,無論他有沒有在她身邊,她都努力活的更好。 “她為何……從來也沒有告訴過我呢?”周鴻輕撫胸口,只覺得哪里擰成了一團,痛到驚心。分開之后,他常常想起兩個人在容山島相伴的日子,總覺得那段時光是偷來的,恨不得帶著她再次回到容山島,永不再離開。 他這句話,不過是白問,葉芷青顯然從來也沒想過要告訴他自己受到的羞辱與責難。 周琪踮起腳尖拍拍他的肩膀:“大哥,以后你可長點心吧,別再逼我回去跟姓盛的訂親。反正我從你跟葉jiejie這件事情看出來了,娘看人只會看家世門風,至于這個人好或者壞,我才不相信她的眼光!” 周鴻從來也沒想過有一天會被幼妹教育,兄妹倆年紀相差太大,他從來都拿周琪當沒長大的小丫頭看待,沒想到最后反而是小丫頭比他更看得清楚。 他想起來與葉芷青分手之后,周夫人數次在他面前夸葉芷青如何如何好,她如何如何喜歡,又惋惜葉芷青不肯進周家大門,原來都是哄他的。 “你安心在揚州住著吧?!敝茗櫿f完這句話,就好像把渾身的力氣都使盡了一般,踉踉蹌蹌回房去了。 周琪得了他這句話,比接到圣旨還開心,聲音里都帶著不可抑止的喜悅:“大哥,說話算話啊你可不能騙我!” 繞了一大圈,總算是達成了目的,不必再回明州與盛世恩訂親了。 她坐下來繼續吃飯,想到周鴻被打擊到的模樣,心里暗暗道:反正當初自己也因為母親使小巧難過,當初都覺得她有點不認識母親,如今難過的人又多了一個,她反而不那么難過了。 周琪是個想的很開的人,用周震的話說就是有點沒心沒肺,但是偏偏周夫人七竅玲瓏,與這個小女兒完全是兩種人,教養起來總覺得不盡人意。 周琪以前也對周夫人對自己的期望過高,而她不能達成而沮喪過,心里模模糊糊有個念頭,她似乎也并不想成為周夫人想要的那種女兒,要成為什么樣的女子,她自己也更為茫然。 不過自從與葉芷青一路相伴來揚州的路上,與她談天說地,見識過了葉芷青的人生,她才豁然開朗,原來女子并不是非要走一眼能看到結局的路,從一個院子里移到另外一個院子里,一生困鎖后院,相夫教子。 她雖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可是葉芷青卻讓她看到了另外一種人生,讓她敢于去想,未來的路是不是要依照周夫人規劃好的路途走下去,或者依從本心。 原來女子,也可以有別樣的人生! 第一百零二章 這天晚上,周琪睡的很香,全然不知隔壁院子里的周鴻徹夜無眠。 她解決了一樁心頭大患,次日起來便向周鴻表示,要去看看葉芷青。 經過一夜的休整,周鴻看起來正常多了,只是隨意應了一聲:“哦,那讓周浩派人送你過去?!?/br> 周琪瞪大眼睛:“大哥你不去看葉jiejie嗎?”真相大白之后,不應該是兩個人相擁而泣,從此之后跟她一起走上反抗周夫人的通天大道嗎? 周鴻起身交待:“你過去不許胡說,我還有事情要辦?!睂⑺粋€人丟在飯桌上走了。 周浩奉命來送周琪前往葉府,周琪還心有不甘的追問:“浩哥,我大哥今兒一大早出門去哪了?我讓他陪我去找葉jiejie,他也不肯?!?/br> “昨兒晚上郭五娘跟郭三夫人出門赴宴,回來的時候被鹽民伏擊,若非遇上城中巡邏的軍士,早就出事了?!敝芎萍毤毾蛩忉專骸吧賹④娨淮笤缃拥饺藖韴笮?,趕著去喬同知府上慰問?!?/br> 周鴻早晨起床之后,打了兩趟拳,周浩陪練,見他似乎心情極好,還同他開玩笑:“少將軍可是遇上喜事了?”被周少將軍擊中肩胛骨而告終。 周浩以他拳頭擊中自己的力度,估摸著少將軍心情確實不錯,不然他今兒估計左胳膊早就抬不起來了。 才練完拳,周琪還未起床,喬府來報信的人就到了使司衙門,話說的十分委婉,但意思卻不太客氣:“……我家大人說了,攔住五小姐的是幾個亡命的鹽民,已經被打入牢中,這些人口口聲聲說既然周大人想要砸了他們的飯碗,那他們就找上周大人的家眷說道說道。也不知道在城里蹲守了幾日,才守到了五小姐跟三夫人落單的時候?!?/br> 喬同知這話大有深意。 周鴻去歲上任兩淮鹽運使,表面上風平浪靜,但內里波濤洶涌,自去歲至今,鹽民械斗數次,他下令清查鹽梟,都被各級衙門屬官敷衍塞責,不肯配合。 他對鹽道并不熟悉,一年功夫基本都撲在鹽務之上,想要弄清楚鹽運之事,奈何下面官員似乎并不賣他的帳,舉步維艱。 所謂獨木難支,別瞧著他的官職高,下的命令卻在東南水軍營有效。 周浩有時候難免在心里埋怨今上,好端端的一員戰將,卻派來兩淮鹽道做個吉祥物,他若是因循守舊,隨便這些人往自己荷包里劃拉銀子,下面各級官員自會按例孝敬,皆大歡喜。但國庫的鹽稅漸少,圣人未必愿意。他若是振臂高呼大家做個清廉好官,無異于癡人說夢,別人瞧他大概像在瞧二傻子。 喬立平托人捎話給周鴻,不管郭五娘半路遇伏是真是假,恐怕都是鹽道官員在警示周鴻,讓他少管閑事。